《紫瑶》陆泉

1、舞

　　紫瑶是一名舞娘。
　　紫瑶长的不漂亮，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腰肢不是舞坊中最柔软的，跳出的舞自然不够动人，每次在新舞中占个小角色，露个脸而已。
　　“紫瑶，明天难得的休息一天，你去集市上买东西吗？”紫瑶的同屋居友紫蝶问道。
　　紫瑶摇摇头：“我明天要去王大人家。”
　　紫蝶可怜地看看她，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便又转身低头整理自己的行李。
　　紫蝶和紫瑶都是被家里人卖进这座舞坊的，没办法太穷了。把女儿卖进来，不仅可以得到些银子，还减少家里的嚼用。对穷人来说，女儿都是赔钱货。
　　紫蝶的家里人还在，每到休息日，她都会回去看望家里的人。紫瑶被卖进来的时候，才五六岁，没什么印象，后来听说她的父母都病死了，便没了这份心思。
　　一开始，紫瑶并不叫紫瑶，叫柳燕，管舞坊的九娘觉得她的原名俗气，遂按着坊里的规矩，起了紫瑶。从紫瑶进坊已经十二年了，幼时的事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只清清楚楚地记得柳燕她原本的名字。
　　舞坊的生意算不得很好，常常是开门半月，闭门半月。自然地，她们这些舞娘的地位都不会高到哪里去，做不了红楼里的清倌。有时候为了维持舞坊的正常营运，九娘还会拉上几个舞娘出去陪陪酒，回来后那几个舞娘总是哭哭啼啼的，九娘也总会安慰她们一番，多赏些银子。大家都是穷苦出身，哪个不懂这档子事，安慰着别人的同时，也暗自祈祷着这种事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紫瑶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京中的礼部侍郎王京给看上了。紫瑶不太喜欢这种事，本想过逃跑。可是再一深想，她身边什么都没有也无一技之长，跑掉了根本活不下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众人。王大人大概四五十岁年纪，长得也不算难看，紫瑶想，忍忍吧，这就是自己的命罢了。
　　之后王大人一个月也就叫紫瑶去一两次，每次也都挺怜惜她的，给的东西也丰厚。偶尔，王大人也会想起到舞坊过夜，对紫瑶也是温柔至极。紫瑶第一次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疼，后来都没什么感觉。偶尔听身边的姐妹说起各种滋味时，都怅然若失的。痛苦也好，畅快也罢，她都愿意尝试。老天却似看不惯她，给她的只是无滋无味。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王大人待紫瑶好，紫瑶也懂得对王大人体贴。且紫瑶也是有自知之明，从不去妄想入府，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府里的大小夫人。府里的夫人们见紫瑶的长相普通，料她掀不起什么大浪，紫瑶又自觉自愿的做小伏低，便对这事不管不问。
　　紫瑶经常在想，等到年纪大了，早已是色衰爱弛，舞也跳不动了，舞坊是决计不会养闲人的，她到时候又该是何去何从。嫁人，紫瑶觉得自己不能去祸害别人家的清白子弟；做妾，又是她万般不愿意的。余生无趣，难道唯有死这条路吗？如今不愿死，只是怕死而已。
　　到了王大人的府邸，紫瑶敛神低头，从偏门进了。在平常的东厢房等了好半晌，王大人才姗姗来迟。
　　紫瑶嗔怪道：“大人莫非不知道今天紫瑶要来，让奴等了老半天。”
　　“紫瑶莫怪，今日却是有些趣事发生，才来得晚了，让佳人多候了。”王大人一边说一边脱衣上床。王大人虽然身形瘦长，但还是耐不住时间的魔力，皮肤都皱皱地紧贴着肉。紫瑶再不喜欢，也只能尽量做到无视。
　　紫瑶故作生气道：“什么趣事，竟让大人迟了与奴的约？”
　　王大人脱完衣服，一把搂住紫瑶，道：“可人儿可知道新科状元郎裴临？”
　　紫瑶轻轻点点头：“这届状元郎的名头谁没有听过，都说他是真真的文曲星下凡，不仅文采了得，还长得十分俏呢。怎么，今天大人可碰上他了？”
　　王大人哈哈大笑，一边摸着紫瑶光滑的脊背，一边亲她，说道：“紫瑶可是也喜欢这状元郎？不过，紫瑶喜欢也是正常的，哪个小娘子不喜欢俊俏的后辈生。”
　　“大人这话可是冤枉奴了，奴连状元郎的面都未曾见过，哪里说得上喜欢。奴啊，就喜欢大人宠着紫瑶。”紫瑶主动亲近，靠在了王京早就脱掉衣物的胸前，一点点地画着圈。
　　“紫瑶这话说得可不准，说不定见了状元郎就恨不得立马扑过去。”
　　靠在王京怀里的紫瑶不解地抬起头，问到：“大人今日可有些反常，作甚一直提状元郎？”
　　王京叹口气：“紫瑶可知本朝的飞燕公主。”
　　“奴自然是知道飞燕公主的，是第一美人啊。”
　　王京捋了捋胡须，说道：“飞燕公主不仅生的美，还是一位很有学识的才女，又是皇上的嫡女，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呐。前几月殿试时，公主偷偷地见了状元郎，今日再遇，竟然就在朝堂之上提出了要嫁于裴临的要求。”
　　紫瑶一听，瞬间就想到了话本里公主配才子最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情节。
　　“那不是很好嘛，裴状元和公主这么般配。”
　　王大人神秘地笑了笑：“如果裴临真答应就好了，最后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关键就在于裴临拒绝了。”
　　紫瑶感到很吃惊：“裴状元拒绝了？”
　　王京道：“裴临是何等高傲的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如果他娶了公主，成为驸马，他这辈子也就只有挣份闲职，混吃等死了。”
　　紫瑶急道：“公主那么喜欢他，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公主的一番心意，说不定他也喜欢公主呢？”
　　王京扯扯嘴角，说道：“妇道人家，和你说也是白费。情爱这种东西，裴临哪里需要。”
　　紫瑶被王大人堵了一句，知道说错了话，但又想多了解一些他们之间的事，小心翼翼开口道：“大人和裴状元很熟吗？”
　　“裴临是我的同乡后生，自然是要提携着。好了，不必再说了，早些安寝吧。”说完直直地看着紫瑶。
　　紫瑶自是马上开始服侍王京，媚笑道：“大人今日辛苦了，就让奴为大人放松吧。”
　　… …
　　第二天，紫瑶回到舞坊时，裴临拒绝公主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当传到紫瑶耳中时，内容变得丰富极了：公主与裴状元夜遇于客栈，公主生的貌美被流氓调戏，状元郎英雄救美，两人一见钟情。当裴状元中了状元之后，皇上见其一表人才，便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可是裴状元喜欢着之前他救得女子，自然是拒绝，并不知道他救得那个女子就是公主。当公主出现时，裴状元吃惊不已，可是他已经拒绝了，在皇上面前改口不得。惊急交加之下，晕了过去。
　　这个版本果然符合市井百姓心中的想象，如果紫瑶之前不了解真实情况，也会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而且祈祷着公主和状元能尽早在一起。紫瑶不知道王大人听到这个版本会不会也像昨晚一样扯扯嘴角，嘲笑这些人的无知。
　　紫瑶越来越觉得人生无趣了，连原先的幻想也被人无情地撕开表皮。与其担心别人的事，不如先想想自己要怎么应付今晚的舞。紫瑶的腰本就不好，现在年纪愈长，动作越来越不标准。前几次因为撞上侍奉王大人的日子，都被她逃过了，今日却避不过了。虽然她才17岁，九娘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冷，是嫌她老了吧,迟早会被淘汰的。
　　紫瑶担心的事到了傍晚果然变成了现实。领舞的紫菱向九娘抱怨道：“九娘，紫瑶仗着自己有王大人撑腰，越来越不把我们舞坊放在眼里了。刚才排练时，只有紫瑶一个人跟不上节奏，害的整个的队形都乱了。九娘，你可要好生地教育一下紫瑶啊，别让她一个人毁了我们整个舞坊。”
　　九娘看在王大人的份上，一直不怎么开口训斥紫瑶，只是叮嘱她几句。今日连舞坊里最红的头牌都开口说不满，九娘再怎么也不能继续纵容下去。
　　“紫瑶，你要知道，舞坊才是你最后的归宿，不要恃宠生娇，王大人是护不了你一辈子的！待会的表演要是你演砸了，这个舞坊你就不用待了。”
　　平时的那些姐妹，早就因为眼红紫瑶受王大人的宠，疏远了她，现在又怎么肯为她出头呢。
　　紫瑶低下头：“九娘教训的是，紫瑶再也不敢造次，今后一定为舞坊尽心。”造次，她从不敢造次；尽心，她又哪里来的心？
　　紫菱看杀到了紫瑶的威风，也就心满意足了，再放了两句狠话，摇摇曳曳地走开了。
　　九娘看她肯认错，也就不想再责骂了：“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待会都要上台表演了，还在这儿看戏，再犯错，当心被训斥的就是你。”
　　众人听到此话，随即和九娘一起离开，无一人回头，无一人问候。
　　紫瑶就一直低垂着头，害怕被别人看见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