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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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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是邢卫先醒来的。
他侧头看着以念,看了许久许久。他以前就爱这样盯着以念细细地看,怎么看也不会厌烦,不会疲倦。以念睡着的时候,声息非常的轻,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就会有些担心,忍不住把手指伸过去试试以念的鼻息。
但只要他的手指一靠近以念的鼻端,以念就会醒来。每次都这样。
以念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邢卫的脸,他没有说话。邢卫也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起来,想先把这个好久没人来过的房间收拾一下。他穿好衣服,才低下头凑近以念的脸说:“怎么样,念念,还难受吗?”
以念笑着说:“可也怪,睡一觉下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了。”
邢卫说:“我现在可知道了,什么是包治百病的良药。”
以念移了移身体,让自己侧过身来躺在枕头上。虽然昨天中暑的症状好像都消失了,但身上懒懒的不想动弹。他就这样盯着邢卫看,看着他来来往往地收拾房子,把窗户打开,把蒙在家具上的白布小心地揭开,全都扔到客房的卫生间里。然后仔细地擦拭着家具,然后拖地。
看着他的背影,以念开始说话,缓慢地、清晰地说:“嫂子昨晚很生气,你快回去陪陪她吧。”顿了一下,又说:“别弄了,这儿反正也不会有人住,扫这么干净干嘛。回头我还是回姐夫那边,等你爸妈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们。”
邢卫僵了一下,继续手里的动作。半晌才闷闷地说:“念念,跟哥说说,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以念慢慢地放平身体,盯着天花板,半晌才苦笑着说:“哥,我没怪你。要怪你的话,我昨晚也不会跑这儿来了。我知道你会到这儿来找我。”
邢卫说:“看你瘦成这个样子,到底洪捷有没有给你吃饭。”
以念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怎么敢不给我吃饭,他恨不得让我每天吃十顿。这两年他为我简直操碎了心。”然后以念的声音沉了下去:“开始是真的不想吃,吃不下。心里难受得要命,堵得快要闷过去了,觉得只要再塞进去一点东西,人就会爆掉。后来是习惯了,不吃也不觉得饿。再后来,就是怎么吃也不长肉。”
以念又转过身,看着邢卫说:“哥,说说你在美国的生活呗。”
“有啥好说,就是上学,上超市,做饭吃饭,学习,睡觉。”邢卫还是低头干着手里的活儿。
“就这么简单啊?你们业余生活呢?也不娱乐?也不旅游?”以念继续笑着问。
“娱乐什么,功课忙得跟追魂一样。”邢卫回身看着以念:“你咋问起这个了,以前你对娱乐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现在不是老板嘛,经营的就是娱乐业。”以念调皮地眨着眼睛,挑逗着邢卫:“我现在可在行了,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再难弄的客人,都经不住我放电。”
邢卫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给敲打了一下,忽悠悠地晃动起来。他强忍着心里的怪异感觉努力笑了一下说:“傻子,你别乱喝酒,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以念幽幽地说:“从前过敏,现在已经不过敏了,酒量也练出来了。开始是喝啤酒,后来喝红酒,再后来洋酒白酒什么的,全练出来了。我发现,喝酒挺好的,可以忘掉很多东西,想忘记的,不想忘记的,全都可以放下。”以念又用眼睛扫了邢卫一眼,笑语盈盈地说:“有一段儿,几乎每天晚上都喝过量,人事不省,根本没法回家,有一回还酒精中毒了。姐夫后来就规定我,晚上一点钟前一定得回家,酒吧里就算发生命案也不让出门儿了。”
邢卫听着这些话,心里像给一把盐揉着搓着一样,到底是酸是痛,连味道也描绘不出来。他脑子里飘过以念从小到大被一家人疼着爱着,如珠如宝地护着的一幕幕,觉得是自己毁掉了以念的人生。他冲动地想着这些念头,又想要冲过去抱住以念,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每一个字都咬得紧紧的,重重的,说完了就咬住自己的下唇,再也不放一声。
以念默默地起来,穿好衣服,出门,轻轻地带上房门。
坐在屋子里仍然发呆的邢卫,被手机的短信信号唤醒。他打开手机,以念在短信里告诉他:“如果你觉得不幸福,就回来。我不要你委屈自己。”邢卫眼里涌进一股热流,他讨厌自己这样软弱,这种无法掌控的形势,让他觉得无力,只想逃离。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以念的心情则是没来由的好。他把车开得飞快,有点飘飞起来的滋味。昨晚他离开邢家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要上这里来,但当他遇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觉得,也许邢卫会到这里来找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去尝试什么,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然后果然和他相遇了。
那种感觉其实挺诡异的,有点像宿命,仿佛是冥冥之中有神在保佑自己和照抚自己一样。这两年来,以念在心里没有一天不抱怨邢卫,但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抱怨,不过是因为放不下他,忘不了他。这种记忆才是最真实的,当邢卫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它们跑出来,模糊以念的理智,让他感觉到自己必底里的兴奋,体会到自己的跃跃欲试的心情。以往他像昨晚那样病过以后,一两天内都萎靡不振是很正常的,但此时,他觉得自己精神亢奋,兴高采烈,仿佛有什么不可言传的秘语,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游走散布,像毒品,像兴奋剂,让他飞上九天,完全顾不上想这种毒品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在这种毒品的作用下,以往生的那些气,流的那些眼泪,发的那些毒誓,全都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进屋的时候,郑洪捷竟然没去公司,在家里等着他。一见以念吹着口哨进门,他惊奇得不知到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发愣。
以念被郑洪捷的表情逗乐了。他伸出手掌在郑洪捷面前摇了摇,问:“认得出这是几吗?”
“闭嘴!”郑洪捷轻轻打开以念的手,然后眯起眼睛,用温柔的声音说:“邢伯伯打电话来,说你夜里跑出去了,身上还病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已经没什么了。”
以念笑着转身上了楼梯,说:“我要洗澡了,如果你是为我的身体担心,那可以放心去上班了,现在,我的身体是从来没有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