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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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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消息来得让以念有些疑惑,但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心灵震撼。他对妈妈没有太深入的思念,也没有惊人的恨意。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曾经到部队里看过自己和姐姐。那个女人穿戴非常漂亮,完全不同于八十年代初中国妇女的普遍的土气和简朴。她让以念想起了刚看过的一个电影,叫做《庐山恋》,那里面的女华侨穿着打扮就很像眼前的女人。衣服漂亮,却不似电影里面常见的表征时髦女特务的那股伧俗的风尘味儿。以念从那以后一直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的妈妈就是个电影演员。
她给以思两姐弟留下了一笔相当大的财产,还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信上一直说三个字:对不起。以念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抛弃自己和姐姐,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是被迫。不管怎么样,她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不需要在更大的内疚中度过余生,这也许就是一个人最大的福气了。但是,目前的问题是:美国,去还是不去?
邢卫意识到,以念也许会就这样离开。这种分离,不是从深圳到广州的距离,也不是这个星期到下个星期的距离,更不是从自己宿舍到他宿舍的距离,这个距离非常之遥远,也许会成为一个无法跨越的距离。而且,最让邢卫难以忍受的是那种一切失控的无力感,他突然发现在以念即将远离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立场没有任何权力对以念说“不要走”。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舍不得以念走,但他比谁都明白,如果这个时候绊住以念,就等于绊住了以念的未来,甚至毁掉以念的大好前途。
天下着小雨,这个季节本来是干燥少雨的,这一场小雨却让气温整个儿地降了下来。屋外是深秋的景色,树叶在风中响得很热闹,但屋里却很安静,邢家所有人都在。邢伯伯闷声不响地抽着香烟,家里的气氛沉闷得要命。沉默良久,还是邢伯伯打破了僵局:“念念,这是关系到你一生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会尊重你自己的决定。”
邢卫接腔说:“爸,瞧你说的。你这么说以念会有压力的,明明就不舍得他走,潜台词里都是让他不要走。”
邢伯母气得照他的肩膀打了一下,说:“你舍得吗?坏小子。以念要是到国外去,念书、接管他妈妈的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说以念还小,出去了也不会照顾自己,他又特别肯病。有洪捷到国外去不就行了?”说着就要抹眼泪。
邢卫说:“妈你看你又来了,以念又不是永远不能回来,你们也可以到国外去看他。”
郑洪捷也抬起头看着大家,果断地说:“我的意见也是让以念出国去。他是个男孩子,不可能永远依靠在我们的身边,总要有自己出来奋斗的一天。出国以后,可以好好念些书,学习如何经营好他妈妈的公司。这是他一生事业发展的大事,不能在这时候儿女情长。”
邢卫看着郑洪捷,心里骂着他“狗东西就你聪明”,嘴上却附和着郑洪捷说:“对啊,多少人要拼搏一生,也不可能到达的平台,以念一下子就能达到,这对他一生来说太重要了。就算他现在还小不明白这个利害关系,我们做大人的也一定要把好关,不能毁了他的未来!”
郑洪捷转身对闷声不响的以念说:“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听姐夫和你哥的话,一定要出国去。那个高度别人可能要奋斗一生,你有机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别浪费机遇,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
邢卫则接上他的话头说:“对啊。以念,明天开始,哥就休假,陪着你好好准备出国的东西。手续那些事儿律师会办好,我们用不着操心,我陪你再到处玩玩,买点儿东西,省得到了国外想家。”
以念怨恨地看着邢卫,埋怨他怎么不懂自己的心事。他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邢卫带回来的东西。哥已经将长途飞行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有旅行专用的靠枕,耳塞,晕车药,还有一本以念最喜欢的旅行杂志。以念心里冒出一种极为矛盾的感受:一方面为邢卫的耐心而感动,心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另一方面为邢卫的冷静而恼怒,怪他心里没有为自己留下位置,竟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让自己离开。
邢卫哪里知道以念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只一味地要做顾全大局的那一个。他自顾自地对以念说:“念念,你别弄得满脸不在乎,我们到底在说谁的事情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不说话?”
见以念仍旧不出声儿,他就想调整调整气氛,于是就说:“你一定想着等继承了你妈的钱,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那可不行,我们一家人可都指着你呢!爸妈想到国外看看,我也要发展我的事业,我们可都得靠你了,到时候你不能翻脸不认人了。”
以念突然就觉得很烦,他把手中的东西一推,叮当叮当地响了一串,然后他人就一抬身出了房门,冲到了阳台,自己在阳台上生闷气。
邢卫一家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给闹得愣住了,邢卫觉得脸上挂不住,就说:“嗨!这算什么,原来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自己这算什么态度啊?我们别管他了,让他以后后悔去。”
以念嘭的一声又撞门回到了房间,直冲着邢卫就嚷过去:“后悔就后悔!你们光在这儿说去不去的,谁问过我的想法了,你们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去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不去了!那些遗产随它去了!”
突然遭遇以念这样任性地发脾气,邢卫明显感觉到以念和平时总依赖着他的那个小孩子有很大的不同。他倒是一心一意舍不得以念走,可这不是为了他的前途吗?“遗产随它去了,你还真敢拿主意!”邢卫哼一声,又接着说:“你给我写个授权,我去继承得了。这个时候,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吗?也不分分场合。”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把那些钱全捐掉算了!”以念气急败坏地喊着。
“哟,你还真当我们都看中你的钱了?念念你还真不怕伤我们一家人的心。爸妈养你这么大,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难不成他们预见到了今天你会很有钱,是有所图有所求的?你的钱你爱捐不捐。得了,以念你要这样想的话,算我们一家人白疼你了,这二十年的时间算我们养了一头白眼狼!”
邢卫说到这里,邢伯母已经觉得不像话,厉声地打断了邢卫的话:“住口,你在乱讲什么!”
另一边的以念听了这话,本来就堵在心里头的委屈和郁闷,一下子变成眼泪涌到眼里。他拼命地死忍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连续不断地掉下来。以念用力擦了擦眼睛,喊道:“你就那么想我走吗?你就那么急着赶我走吗?你们是不是早就烦我了?就急等着赶我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