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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倾盖如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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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低沉柔和的声音有笃定的熟悉,更熟悉的是他手中提着的箱子。
钱涵险些热泪盈眶。
“我的新衣服!”抢过箱子打开看了看,她才反应回来,讪讪问周翰芩:“那你的东西……”
周翰芩侧了头叹气:“只顾了你的东西,谁还记得我的?”
在出口,周向军人出示了一张派司。动作很快,钱涵只看见绿影一闪。人人都有秘密,这一下,她并没多问。
城中人心惶惶,很多商户都关门插锁。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饭铺,他们在角落坐下来。
周翰芩低头喝着茶,眼睛的余光却见钱涵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世界好像有点不对。”钱涵闷闷地,一口喝干了手中的茶。
把玩着杯子,钱涵想起什么,在衣兜里掏啊掏,掏出卷钞票:“喏,你的箱子没带下来,暂且弥补你的损失,再多的就要到省城才取得到了。”
见周翰芩不理睬,她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好了啦,拿着啊,你也要买点衣服嘛。”
娇嗲的声音听得周翰芩一震,慢慢抬起头来看那如花素颜。她不施粉黛的脸庞干干净净,眉宇间娇骄二气衬得水漾漾的大眼睛灵动晶莹。
垂下眼帘,他看见那一叠钞票,顿感失落。
她的眼睛里并没有诸如羞辱之类的情绪,清澈见底,仿佛还他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他就是不要这天经地义,不要她这样,见外。
他的手微微抖动,慢慢的握成了拳。钱涵看到了他侧过脸,他有英挺的鼻子和削薄的唇。
他不高兴?嫌钱少?不会吧。钱涵有时候真的神经蛮大条的,越过桌子拉住周翰芩胳膊急急地说:“你不要生气嘛,生气会犯嗔戒的,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了。人家都说了到省城给你取嘛。一个男孩子就不要这样别扭嘛。”
“我不要你的钱。”
“可是你的行李丢了耶。”
周翰芩转过来,挤出个笑容:“我也可以取的。”
“那你先拿着这些嘛,我们吃饭好不好?”钱涵拉起他的手,将那卷钞票放了上去。
指尖微凉,手指纤长,手背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很细。周翰芩忍住握它一握的念头,又端起了茶杯。
钱涵很喜欢那碟豆豉鲮鱼,快活地端起盘子倒汤汁拌饭;放下盘子看见周翰芩的笑脸,一下子想起礼仪,登时连耳根都红了。
“呃……”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中的筷子也忘了放下,就那么举着,讪讪地笑。
“我喜欢你这样。”他轻声说,忽地一把抓住了她举着的手。
钱涵大羞,往回挣手。他拉得那样紧,以至于让钱涵手腕翻转,使了巧劲才脱出。
“周翰芩,我吃好了。”匆匆起身,虽然心里仍在留恋那一口没吃的饭,钱涵还是果断地跑出店堂。
周翰芩没动,坐在那里看少女惊惶失措的背影。他太心急了些,可他就是想看她羞红了脸的样子。跟她在一起,自己可是不很像大家子弟该有的模样呢。
看她的装束打扮,至不济也该是中上人家出身,又念过教会中学,便做不得他的正室,带了出去也不失礼。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喜欢她。
整齐划一的脚步落在了小饭铺门前,荷枪实弹的军人列成对,一个高挑艳丽的女军官走下黑色轿车,拉开了后车门。
钱涵站在门口,看到黄呢军服黑色大氅的年轻军官直直走向角落。心里一惊,箭步冲回去,正好听见那军官冷冷地开口:“小舅舅。”
“英小七,你动作真快啊。”周翰芩奈地站起来。
翰芩的堂房大姐,嫁的正是英家,虽是续弦却也持家稳重,育两儿两女,这英震洋便是其一。
两人自是寒喧且不必提。
坐在行辕内奉茶,钱涵面带笑容冷眼旁观。在看见英震洋的那一刹,她还以为周翰芩就是承军要抓的人呢。这舅甥二人机锋甚多,唇枪舌剑也不似亲眷。
掏出怀表看看,钱涵终于找到两人说话间的空档,讪讪地问:“对不起啊,打扰一下。周翰芩,要不要你留下来?我想先到车站看看能不能走……”
“周翰芩?”英震洋嘴唇微动重复一遍不着痕迹地撇一眼周翰芩,钱涵眼尖,立时了然。萍水相逢,报个假名自是情有可原。
钱涵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就是啊,又不可能留下手机号、□□号、电邮什么的,此地一别,再见可就遥遥无期,又何必蝎蝎蟹蟹,缠夹不清。“真的,我要赶到省城去,所以要先走。真是不好意思哈。希望以后大家还能再见。”
英震洋瞥见翰芩眼底掠过的一丝憾意,扬声大笑着说:“钱小姐,你帮帮忙,我这儿事还没完,没什么车子能出去的。这莒度也颇有几处好山水,不如就让我聊尽地主之谊,钱小姐意下如何?”
拒绝好像也太不给人面子,这英震洋话里明着留客暗里有威胁,她人在矮檐下,又岂能不低头?“那就要麻烦英先生了。”钱涵盈盈一笑,有意无意偷偷地看了看周翰芩,这人来头恐怕也不小。
晚饭后,大家坐在偏厅中闲话,周英二人说起家族中的谁谁谁,钱涵半点都插不上;倒是英震洋颇懂得哄女孩子,时不时与她聊上几句。
为着吃饭,钱涵换了条西式长裙,此时只得低了头拨弄裙上蕾丝边,郁闷得不行。
副官敬礼进来,凑到英震洋耳边小声说话。
钱涵是懂得一点读唇的,看到了震怒、发兵等句子。
这莒度也是不安全呢。
又坐了一会儿,进来个着戎装的女子,端的是英姿飒飒;军帽下的容貌艳丽,正是钱涵在饭铺门口看到的那一个。那女子倒不张扬,默不作声站到英震洋身边。
英震洋含笑看了看钱涵,客气地对那女子说:“看钱小姐坐得这样气闷,林少尉替我陪一陪客罢。”
女子走过来致意:“我叫林如风,是七少的机要秘书。钱小姐是吧?我带你去看这莒度最有名的涌金泉。”
钱涵知道他们要策划阴谋,也不愿意掺和,轻声告了罪跟着林如风走了出来。
林如风没有说话,钱涵只好随便找了点话题以免冷场。
“林少尉,女孩子当兵苦吧?”
“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钱涵彻底无语,只好随了她默默地走。
“涌金泉。”
钱涵正看着那汪泉水猜测,林如风淡淡地说了三个字,退到了一旁。
说是泉,其实应该是井才比较恰当。只有寸尺见方,井栏倒是上好的汉白玉;泉水与井口平齐,悠悠翻滚着,连翻起的浪都从容。夕阳下,水作淡淡金色,想必就是‘涌金’来意。
就这小小一口井,三两下就全看完了;偏林如风不提别的话,只一味自己发呆。钱涵只好坐在井沿,伸了手去撩那水玩。
听到脚步声,钱涵转头去看,是英周二人。
两人没有带从人,信步走来,还在小声争执着什么。
林如风敬了礼径直走开,英震洋一怔,拍周翰芩一下,追了出去。钱涵不觉笑咪咪。看来那两人也有故事。
周翰芩没说话,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天色快要黑了,钱涵浑身都不自在,嘿嘿笑着站起来,道:“小周,这里风景还真是不错,可惜你来晚了,太阳都落山了。”
周翰芩没有回答,气氛一下沉闷起来,钱涵气结,也懒得去找话题了。遇上两个闷葫芦,真是郁闷。
两人默默地走回行辕,一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路边高墙内隐隐的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