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秋梦如

21、第 21 章

　　薜汉良靠回去，微微笑。
　　“那么说，你完全跟这件事无罗咯？”
　　“是的是的，学生忠于国家，决不能眼看着这些叛徒作出危害大局的事来。”说话的男人身材高大，由于他努力躬着腰，所以显得有几分猥琐。
　　薜汉良从鼻腔里哼出冷笑来。这个软骨头，以为告密者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落日。
　　她显然是忘了往日的誓言了。不过不要紧，很快，她就能去陪长河了。
　　同是东京帝国大学的高材生，薜汉良跟长河落日走的不是一条路。薜汉良生性耿直，不善作伪；不能掩饰自己的想法的他，只好留在后勤训练基地。荣誉与薜汉良无关。

　　一整晚刘玲都在沉睡，钱涵背靠大树假寐着，领口上靠下颔处插着细竹枝。她迷迷糊糊陷入深度睡眠，头一低，疼痛能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天快亮了吧。爬上大树，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只有虫鸣，暂时还听不到什么。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她轻轻摇晃刘玲。
　　刘玲嘟嚷着，不愿意从梦乡中回来。“小钱，我困，我走不动了。你别管我，你自己走吧。”
　　钱涵微微叹了口气，捂住了刘玲的嘴，随即捏住刘玲小臂上的肉一拧。
　　“你想想你的妈妈，坚持下去，我们都能见到妈妈。”
　　半夜里，钱涵不止一次听到刘玲的啜泣，她希望刘玲低唤了一夜的母亲，能让女儿坚强起来。
　　夜里下过雨，地面潮湿滑腻。刘玲不但拄着棍子，还抓紧了钱涵，才没有摔跤。她们走得很慢，湿衣服贴在身体上，露出少女玲珑的曲线。
　　这是逃亡，或者说是逃避追捕的第三天。
　　冯倩婷残废了，然后她消失了。和钱涵有同样认知的，还有一名叫聂凤岐的男生，陆校时他也是班上的领导者。抱着一腔热血投考军队的年青人们，大多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梦想幻灭后，有人沉寂了，聂凤岐却爆发了。
　　他担任指挥官，与交好的战友们订了一个计划。他们的计划并不周密，至少，他们没有识人之能。一个男生揭发了这件事。
　　‘阴谋’败露后，这些男孩子们被捆了起来，女生们是旁观者，但看到森冷的枪口，冷肃的教官，有人尿湿了蓝布长裤。
　　薜汉良笑起来嘴唇有点歪，而且阴阳怪气的。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包括女的-----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逃跑。我会派出两个整编连追捕你们。十天后活着出现在我面前的，继续后面的特训。”
　　“至于你，”他冷漠地看向瘫在地上的告密者：“背叛者永远只有死路一条，无论你背叛的是谁。”
　　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不！”　男生们笔直的肩开始微微颤抖，有些女孩子终于忍受不了，哇地一声哭了。“你们骗人，我们是来参加革命的，不是来送死的……”
　　钱涵斜过眼，看着她们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用的。
　　抑制不住的哭声渐渐扩大，鲜血飞溅，背叛者脑袋炸开一个巨大的洞，大声嚎啕的女孩子乍然止住了哭泣，一个个呆若木鸡。
　　钱涵站出一步，无视还在抽搐的尸体，平静地问道：“报告教官，在逃亡过程中，我们有否武器？能否杀死士兵？还有，我们是单兵进入，还是集体行动？”
　　薜汉良眼睛一亮，目光上下审视着面前这个身材娇小容貌美丽的女子。她处变不惊的风度倒颇为有趣，兼而有用。“没有武器，单兵进入，生死不论。还有问题吗？”
　　“报告教官，没有了。”钱涵扯扯嘴角，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她居然在笑。

　　“出发吧，诸位。不用太担心。”薜汉良语气轻松，仿佛他们不过是出发去打几只野兔子。钱涵瞄了一眼薜汉良，隐约看到他在笑：“希望能再见到你们。”
　　每隔五分钟，士兵们押走一个学员。
　　钱涵不知道其他人是从那里进入密林的，她置身的，是群山边缘婆娑的竹林。士兵们怜悯地向她告辞，祝她好运。他们肩上的枪剌在晨曦中闪耀出一瞬的雪亮。
　　两个士兵转身离去。
　　钱涵飞身跃起。
　　时间定格在她矫健的身影上。
　　很意外，枪里没有子弹。取下两柄剌刀，钱涵细心地撕开他们的衣服，将两人吊在了翠竹上。他们大概两三个小时就会醒来，但愿他们没事。
　　她束紧绑腿，往纵深走去。

　　爬上一座几乎直立的峭壁，仍然还是遮开蔽日的繁茂森林，完全不存在路的概念。密不透风的亚热带丛林潮湿闷热，踩在腐叶、枯木及腐生物上，软绵绵的教人恶心。低矮灌木丛中不时跳过野兔，有蛇悉悉索索从脚边滑过。
　　钱涵走S形曲线，手握剌刀，不留情面地斩下胆敢冒犯她的蛇的尖头，边走边剥去蛇皮剜掉蛇胆。这将是她往后日子里的口粮。蛇肉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可口，含多种氨基酸，钱涵一向是很喜欢的。
　　淡淡的腥味弥散开来，钱涵手脚并用地爬上巨大的榕树。
　　蜿蜒的溪水从树下流过，腥味由淡变得浓烈起来，一头金钱豹悠哉游哉地低下头饮水。许是闻到了人气，豹子抬起了头。
　　钱涵嘴发苦，握紧枪剌不敢稍有动作。
　　半响，豹子才慢慢离开，钱涵刚腾地跳下树，一条碗口般粗细的蟒蛇却从溪流中向她滑了过来。
　　钱涵努力屏息，眼望蛇头，双手虚合等待着。蛇头昂起至膝下，她猛然一把掐住，用尽全力将它举过头顶，再猛然砸下，提膝一顶，抽出剌刀就戳了下去。
　　饶是钱涵胆儿大实战经验不少，还是为这第一天的惊险感到后怕。其他人还好吧，真不知道这姓薜的安什么心。莺莺怎么办呢？她是大城市来的，毒虫猛兽根本见都没见过。
　　第二天基本是安全的，毒蛇见了不少，但没有什么大型猛兽便不足为惧。
　　钱涵一边砍蛇头一边嘀咕：“我是广东人。”
　　蛇一般还是听到就窜了。
　　一上路渐渐有些丹霞地貌特征，晚霞中越发璀灿如火。
　　越爬越高，空气也干燥了不少。身上的湿气挥发，风吹来她冷得打了个寒噤。俯瞰下去，深壑幽谷中山环水绕。
　　天色有些发暗，她背靠岩壁坐下来。
　　身后松软的岩石上有大大小小的孔洞，大的甚至可以容她存生。可惜这地方无遮无拦，她也睡不安。
　　正在叹着气啃生肉，钱涵隐隐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叫，静寂中拨动了她一直紧绷的心弦。
　　她循声走去。
　　路崎岖坎坷。高大的阔叶林树叶青翠欲滴，地上甚少落叶，走起来快捷得多了。约摸走了多半个小时，她听到了拉动枪栓的声音。
　　伏在草丛中，她看到了一支步兵小队。
　　一共七个人。
　　钱涵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等待他们的离去。
　　夜深了，林中再没有声响，他们应该远去了。钱涵刚刚站起，一个女子在不远处又尖叫起来。
　　“我是钱涵，我没恶意。”钱涵连忙表明身份。
　　女子慢慢走近，是刘玲，来自湘西的猎户的女儿，是被拐带到南方来的。那个小白脸男人把她卖给妓院，她逃跑时误打误撞上了车军。
　　望着钱涵，刘玲愣了一下就扑到了她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小钱，庄玉萍死了，就在那边……”
　　钱涵拍着她的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太残酷了。
　　刘玲一开始就遇上了庄玉萍。玉萍有身祖传的好武艺，一路上两人互相搀扶互相掩护，走到了这里。
　　“玉萍是为了我，才被蛇咬伤的。”刘玲泣不成声地说：“天还没黑她就不行了，后来大兵来了，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我们才躲过去的。小钱，我不想死啊，怎么办？”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会死，放心吧。”钱涵低声安慰着她，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
　　刘玲快要哭出来了。一整晚，钱涵都没有醒过来。她采来草药嚼碎了喂给钱涵，可钱涵还是没有退烧。
　　这都怪自己。每天都是钱涵守夜，她那样娇怯怯大小姐的样，怎么能受得了呢。
　　天边黑沉沉的，远远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又要下雨了。刘玲抹抹眼泪，咬牙背起钱涵。
　　半拖半背地走了不多时，雨点劈劈啪啪地落了下来。
　　她看到前方有个山洞，灌满铅似的双腿顿时来了力气，连忙背着钱涵就跑了起来。
　　把钱涵放在洞口，她握着剌刀沿着洞壁走进去。
　　曲里拐弯的山洞静悄悄的，她仔细倾听片刻，转头将钱涵拖进来些。
　　刘玲终于疲累不堪地倚壁坐下。她把钱涵的头抱在怀里，俯身下去用额头探探。仍然很烫，她又急又气，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默默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刘玲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口挡住压抑不了的呼叫；可就在此时，烧得迷迷糊糊的钱涵轻轻地呻吟起来。
　　“什么人！”传来一声喝令，声音在洞中回荡。
　　凌乱的脚步声很乱，似乎有很多人的样子。刘玲的手在颤抖，眼泪汹涌而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浊重的呼吸。
　　刘玲咬了咬牙，轻轻搬开钱涵，站起来向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