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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遇强则强(上) ...

  •   说走便走,又何必停留?钱涵身无长物,只得几本书,当下随便用块布一裹,施施然往前厅向周家人辞行。

      湄歌毕竟是几朝古都,繁华喧闹胜景无数。
      钱涵出了周家召辆黄包车,径直往车站去。
      离发车时间尚早,钱涵决定实行一般女生的习惯----逛街。
      一摇一晃地沿街走,不时有小孩子来扯住衣角。给钱给得烦不胜烦,她索性带了一串孩子走进一家小饭铺。
      “一人一碗面,还要什么?我要走了,吃完了就回家去,不回家也不要来找我了。”不在乎店家嫌恶的嘴脸,钱涵点了菜饭,问明白付钱。
      一只乌漆抹黑的手举了起来:“我还要包子,我娘在家里等着我送吃的回去。”
      “还有我!”
      “还有我!”
      “好好好,你,出来,这钱给你,由你负责给他们买东西。”点了个看上去顺眼且又高又壮的男孩,钱涵拍了两块大洋在他手里:“够了没?”
      男孩点点头,乌溜溜的大眼看了看钱涵,干脆利落地说:“你是个好人,要是有麻烦就到城东云水庵来找我,我叫黑子,不然报我的名也行。”
      哟,难得嘛,一帮就帮到了个扛把子之未来版?
      拍拍他的头,他眼一瞪避开,钱涵来了劲,反腕擒拿将他的手扣住,另一只手使劲在他头上揉:“小子哎,我还不信我摸不到你的尊头。”
      “呸呸呸,女人摸过要倒霉的你不知道?”黑子一脱开身,立刻跑开,恨恨地说。
      钱涵走出店,仰天长笑:“麻烦?我不去找麻烦已经很不错。”

      问清路人,她往久负盛名的罗衣巷去。那是著名的烟花之地,软香温玉不胜枚举。一进旧巷,一股氤氲的香扑面而来。她来得早了,此时的罗衣巷还在沉睡中,只有少许娘姨小厮提篮走过。身上衣服是周家给她做的,高领长裙款式保守,所以也没引来注意。
      她饶在兴味地一间间房子看过去,读门枋边残存的春联,逗墙头慵懒的猫儿。
      清晨的日影淡淡照进小巷来,浅浅的金红色洒在她发上,闪闪烁烁好似金粉。
      身旁响进沉重的脚步声,她连看都懒看,料想也是采买的妓家。
      霎那间呼吸一滞,她颈中被人套入一条粗糙的绳索。沉身探腕发力一扭,那人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变招,虎虎的风往她后脑袭来。堪堪让开回头一看,身边多了三四个男子。
      她手下用劲儿,将手下那人腕子卸脱,后退几步背靠墙壁沉声道:“小女初来贵境,可不知何处得罪几位,有话好好说行不?”
      “想不到还是个会家子。”当中一人答话:“小姐得罪了人,我等是奉命来请小姐的。还望小姐别让我等难做。”
      他略微掀掀衣襟,一支撸子插在后腰上,露出乌木枪柄和红绸缨子。钱涵脑中转了几转,已有计较。
      这些人拳脚功夫不错,加上手中又有枪械,五比一,她胜算不大。当下她嫣然一笑,向前几步:“可不知是什么人找我呢。我跟你们去倒可以,可是你们得尊重我。”
      那几人松懈下来,说话那人赞道:“小姐好胆色!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姐身上若有别的东西,还请自行解下为好。在下等虽不便搜,却也是有人能的。”说话间一个绿衣少女慢吞吞地从拐角出来,脚步沉稳。
      钱涵扬眉一笑,手腕一翻,掌中已经现出一柄小巧的手枪。两只手指拎着枪筒,她意态悠闲地一放。
      那少女脱兔一般滑过来,身形一矮已经接住,微笑道:“这样好东西可不要摔坏了。”
      “小妹妹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钱涵歪头笑。
      少女笑吟吟一点头:“那就多谢姐姐。”

      蒙着眼跌跌撞撞走了个多小时才到了目的地。那少女替钱涵解开蒙眼布的时候,她眼前直冒金星。
      “小姐受委屈了。”
      阔大的正厅中,一溜儿排着些高靠背椅子,正前方是一张高大的虎皮交椅,上面坐着个穿青绸长衫的青年。
      他温文地说着,命人奉茶。
      钱涵打量他一眼,笑了。土匪里也有帅哥,这世道可真受不了。她见过的男人们,可都生得不错呢。
      揉揉充血的手腕,她微笑说问:“不知大当家如何称呼?又不知小女是如何得罪了大当家的?”
      青年端起茶盏吹一口茶沫,垂首道:“在下宋天德。小姐并没得罪在下等,在下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哦?”钱涵故作惊讶地低呼:“大当家为了钱绑我,那我自己赎自己行吗?”她摸索一阵,懊恼地说:“我的东西可全在人家家里呢,怎么办嘛。”
      她噘起红唇撒娇似的神情让宋天德莞尔。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呀小姐,我已经收了人家的订金。”
      钱涵顿足,大发娇嗔:“你退给他嘛,最多我写信让我哥哥给你们送钱呀。”她双眼明亮,急切地说:“人家给你多少我加两倍行不行?要不,三倍?真的不骗你,我家能拿出这些钱的。”
      宋天德微生恻隐,温言道:“小姐不用担心,我也不过是留你在这儿住几天罢了。”他吩咐道:“莺歌,请这位小姐下去休息吧。”
      黄衣少女莺歌笑咪咪地拉住钱涵道:“是啊,姐姐我们先到后面休息吧,走了那么些路,看把你累得。”

      午后的阳光照进深深的天井,带着夏日的暑热;莺歌带着钱涵从檐下走过,边走边热情地介绍着:“你住的地方跟我一起,咱们女孩儿家住在后山呢,也省得那些坏小子们来打扰。”
      “哦?那敢情好。”钱涵看似无心地说:“那里有很多女孩子吗?要是那样可就热闹了。”
      莺歌笑道:“可没有多少。就我和妹妹燕舞两个。”
      钱涵心中高兴,面上就表露出来:“你们的名字可真好听。”
      “我们是孪生姐妹嘛。这名字还是大当家给起的呢。”
      燕舞与莺歌简直一模一样,一对孪生姐妹花一言一动默契非常,钱涵啧啧称奇:“呀,你们真可爱!”
      两个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没一会儿就与钱涵混得烂熟。
      这是一座一明两暗的小院,院心中有一棵高大的柏树,浓萌蔽日。年龄相仿的三个女孩,坐在树下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引来院门口守卫的侧目。
      钱涵一边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四处观察。
      单论身手,她已经不是眼前两个少女的对手;但几句话套下来,她发现少女们天真烂漫,实在好相与。
      “这里想必不常有人来吧?”她把玩一枚树叶,看似无心地说:“他们老是看我们呢。”
      莺歌咯咯笑,声音清脆如银铃:“可不是。我们凤凰寨从来不绑女客的。”
      “哎哟,那我真是倒霉的第一个……”钱涵噘起嘴,长长叹气:“人家我还要赶火车呢,不行,我要去跟宋大当家说,人家要开学了。”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有些眼热地问:“上学?女孩儿家能上学吗?”
      “怎么?宋天德不让你们读书呀?”钱涵来了劲儿,柳眉一竖怒道:“看他斯文,原来也是个老封建。男女平权说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不让你们读书?”
      “男女平权?”红衣的燕舞皱起眉头,看一眼姐姐说:“我们读过书的呀。宋大哥有空会教我们。可这男女平权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男子和女子都一样,有受教育、工作生活的权利呀。”钱涵咭咭呱呱一通扫盲:“你们读过书,应该不难理解的。”
      莺歌讷讷地说:“可是,女诫上没有说呀。”
      “女诫?”钱涵怪叫起来:“不是吧,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
      “女儿经啰。”燕舞跑进屋子搬来一撂子书,蓝布封面青线装订,中庸大学道德经……
      钱涵抚额叹气,随手翻阅,越看越头大,不禁把书卷来卷去玩儿。
      “那姐姐你都学了什么呀?”莺歌夺回钱涵手中的书,不服气地问。
      “我学什么?”钱涵一怔,想起清平无聊的教会学校。“国文数学英文罢了。不过说实在的,”她眉飞色舞起来:“我这次南下,就是为了学更多的知识的哦。我可以上师范学院以后当老师,也可以念医学院当医生,我哥还说了,要送我留洋呢。”唬得两个少女一愣,她趁热打铁:“可是如今看来,我是那儿也去不了了。”
      说罢她伏在桌上,情绪瞬间低落。
      不防她变脸这样快,莺歌燕舞眨着大眼睛连忙安慰她:“姐姐不用担心的,宋大哥心肠最软,他才舍不得把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样呢,放心好了,过几天他就会放了你的。”
      “真的?”钱涵惊喜地抬起头,稚气地抹一抹眼睛。
      两女大力点头:“嗯,我们也会帮你去求宋大哥的。”

      山下的第二封信传了上来,宋天德皱起剑眉,有些不忍。
      何必赶尽杀绝?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娇柔单纯得很,那里会得罪谁呢。他往后一仰,沉声问:“莺歌,她可有对你们说过些什么?”
      “没有宋大哥。”莺歌乖巧地替他揉捏肩膊,伶俐地答:“她七月初才离开的豫州,到淮南不过六七天,她也不知道那里得罪了他们。”
      燕舞端上茶来,摇晃着宋天德的手臂,软言央求:“宋大哥,你放了涵姐姐吧,她多可怜啊。”
      “可怜?”宋天德一笑,拉了拉燕舞的辫子:“她出身富贵,锦衣玉食长大,用得着你们可怜她?”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却倒有了计较。
      周家已经送来了一笔款子和十条快枪,冲着这些个,他本是不该和他们耍花样儿的。但凤凰寨以义匪著称,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可下不了杀手。
      他沉吟着,转过脸说:“宁二哥,我们怎么办呢?”
      姓宁的是个中年人,沉稳憨厚的样子。他为难地说:“大当家,要说这周家,对我们可不薄。山寨里的火器,多半都是他们给弄的。对这小姑娘下手,是有些那个,可我们也不好拂了夫人的意不是。”
      “是啊,大当家,这小姑娘无根无基,就做了她也不算个啥事儿。要我说,以后多给她烧点纸钱也就是了。”
      下首众人随声附合着,莺歌燕舞嘟起嘴嗔怪道:“哥哥们好狠的心!”
      “小莺歌,不是哥哥们狠心,实在是那小姑娘命不好。”宁二解释着:“看她面相就是个福薄之人,咱们救了她一时也救不了她一世……”
      “是啊,还不如让她早死早超生。”说风凉话的,如愿以偿换来两个少女的白眼。
      莺歌燕舞无奈,只好顿足离开。
      两人亲自下厨忙了半天,才你推我搡地进了钱涵的房。
      一看见两人手中的佳肴,钱涵就明白了大半。她叹口气,问:“什么时候?”
      莺歌还想隐瞒,燕舞已经泫然欲泣。
      不知是谁起的头,三个少女抱头哭作一团。

      哭也哭过,吃也吃完,天终于完全黑了。
      钱涵一个人坐在漆黑里,静静等待着。
      后山她完全不熟,所以不能在夜里离开,她等待着黎明前的黑暗。
      腕上的瑞士小手表滴答滴答响着,时间过得真慢。
      她轻轻推开了一线窗子。深夜里,吱呀声那么响,却没有引来人。这么多天的安静等待,换来她想要的--守卫们都把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穿着软底布鞋的脚蹬上桌面,她扳住房梁腰腹用力往上翻;早已揭松的屋瓦很容易就取下来,清凉的风吹上了她的面颊。
      她趴在屋顶上,看见院墙外偶尔经过的两三个守卫,在他们转过墙角的那一瞬,钱涵拨出锋利的匕首,跃下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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