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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娥眉见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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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俊英与小姑要好,非拉着周嘉慧来找钱涵玩儿。可当姑侄俩进了门,钱涵挤出来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装不了太久。
虽然是宝贝小少爷的救命恩人,但钱涵并没有受到多么大的尊重。周家以礼相待,为她购买了车票,出具了路保条子,应该说是仁至义尽,所以她没有理由再停留。
这是她在湄歌,或者说,是与周翰芩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她想她拒绝不了他。于是她很不自在地随着三周出了门。
周翰芩翩翩的绅士风度并不会让嘉慧起疑,牵着侄子的小手她走上了台阶,跟在后面的钱小姐的微笑映在玻璃门上,还有翰芩的。
云来小馆是湄歌有名的饭馆儿,与天一楼并称称徽菜两大名店。天一楼是周家产业,所以嘉慧特地选在这里,免得太过显眼。
她轻车熟路地点了些豆腐竹笋之类的菜肴,软语向钱小姐介绍:“钱小姐尝尝看,这虽然是家常菜式,味道却别出心裁呢。”
“谢谢。”钱小姐娴雅地笑,执箸略捡几样尝尝,满意地点头致谢。
小小俊英缠着姑姑:“姑姑姑姑,我要听小曲儿。”
云来小馆的唱曲女子也是一绝。容貌不是顶美的,唱功却一流,因为老板的关系,没有人敢肆意轻薄,养成目空一切的性子,等闲人叫不出来。
嘉慧嗔怪地拍侄儿一下,回头叫过小厮:“便去请花姑娘来唱一曲儿。”
周翰芩一直没说话,只细细地抿茶。此刻眼风一转已经看住了钱涵,她正小口咀嚼,神情认真。
众人一直无话找话,倒也宾主尽欢,只是不知道这温雅笑容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心事。
菜撤了下去,换了青碧的明前香茗上来。“春风杨柳烟如旧,前情回首怎堪愁……”歌女怀抱琵琶歌喉婉转,古意盎然。
俊英只听得几句便觉得无趣,拉住姑姑手吵着要买先前看到的小玩意儿。嘉慧一向最宠侄儿,略劝两句不依,抱歉地对钱涵说:“钱小姐真不好意思,你看这孩子。”在人前她对翰芩温柔有礼,此时却故意凑近笑道:“芩弟替我陪客罢,我带俊英出去。”
翰芩含笑点头,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看得钱涵微觉心酸,忙绽开笑容掩饰:“周先生博学多才,能得一谈真是荣幸呢。”眼波一转,看到周翰芩笑吟吟的脸,强装的笑容就挂不住,连忙举起杯子。
嘉慧翩然而去,垂珠门帘的泠泠声和在歌声中,悠然如水滴石上。在她身后,阁子中山雨虽未来,风却已满袖。
一曲终,乐女起身告退,霎时间阁中沉寂一片。钱涵抬头,正看到周翰芩眼中去。他脸上写满温柔,眸子烁烁,只是望着她。可她这一刻心中眼里尽是周嘉慧在他耳畔言笑晏晏的情景,只觉得往日甜蜜如今全是讽刺。
周翰芩还是不甘心,所以他不想放弃。大丈夫谁无三妻四妾,他爱她不就够了?也不过是让她略等几年。
她在那里垂着头,捧着杯子的手一动不动。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腕子。她抬头,默不作声,眼中痛色让他为之胸口一滞,他的手紧了一紧,想好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钱涵别开头,冷冷淡淡地说:“周先生请自重。”她往出抽回手,雪白衣袖下的晶莹肌肤上有隐隐一圈红痕,她复又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先前我并不知使君有妇,一切均是我错,请周先生原谅。”
“她不是……”周翰芩一句话说了一半,真不知道如何解释;钱涵眼圈微红,小小贝齿咬住嘴唇,捧住茶杯的手抖得厉害,他又怜又爱,闭一闭目硬起心肠说道:“她是我旧时婚约,我有隐衷不能解约。可小涵你要相信我,我定不会负你。”
钱涵手抖得一杯茶已经泼出大半,霎时间只觉得自己错上加错;她对牢周君勉力一笑,“周翰芩,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一声香先生。”话一说开,钱涵便无所顾忌,她冷笑道:“香先生,这里不是永罗,我可不是你治下无知少女。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她面上是讥讽的笑,泪水却一滴一滴落下,打在素缎的衣襟上,一滴便洇开老大一团迹子。不能哭不能留恋,她一开始就告诫过自己。可毕竟这不是她能掌控的事,他曾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谢谢你这一路上的照顾,祝你婚姻幸福也祝你大展鸿图。对不起我告辞了。”再不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周嘉慧就快回来。钱涵匆匆说完,提起长裙转身就走。
周翰芩还在惊讶她何以知晓自己身实身份,一时间竟没顾得上追出去。就在这时耳边一串娇笑,果然周嘉慧已经回来了。
“哎呀擎弟,你是如何欺负钱小姐了?”嘉慧一手牵俊英,一手携钱涵走进来。她拉着钱涵往周翰芩前一站,嗔道:“请你陪会儿客人,你倒好。怎么把我们钱小姐气成这样儿?”
他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钱涵,淡淡地说:“我不就是问一声钱小姐为何只身南下罢了,钱小姐感怀身世,倒是我唐突了。”
“是啊,周姐姐。”钱涵抽抽噎噎地说:“我父母早亡伴兄而居,奈何嫂嫂与我不投缘,硬将
我许给她的娘家弟弟……”她装模作样地掩面而泣,“我是逃婚出来的。适才周先生问起家母,我一时伤心,倒叫两位见笑了。”
周嘉慧瞪翰芩一眼,将钱涵揽到怀里。她身量较钱涵略长,倒是一副长姐模样。“妹妹快别哭了,都是他不好,作什么不好问偏偏问妹妹的伤心事。”她拍着钱涵的背殷切地说:“妹妹就如我的亲妹一般,且在我家住下,那般家庭,不要也罢。”
钱涵抬头强笑着说:“那怎么成!姐姐好心妹妹心领了。可是有人在临海等着我呢。”她脸上晕红一片,在嘉慧耳边道:“生米煮成了熟饭,哥哥嫂子就管不了我啦。”
嘉慧旋即明白,双颊微红笑道:“那敢情好!那我也不留你,只是等你到了那边,一定记着给姐姐捎封信儿。”
钱涵破泣为笑,轻轻拍打周嘉慧手臂,点头允道:“那是自然。”
回到沉香阁,周嘉慧才沉下脸。丫环青黛拧了温毛巾来,她不耐烦地一挥手,把青黛打了个趔趄,娇叱道:“滚下去,别来烦我。”
“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二少奶奶推门进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没好气地一摔手绢,转头吩咐青黛:“送二少奶奶,另外告诉门上,今儿我不见客。”
二少奶奶脸挂不住,哼了一声:“大小姐好大的脾气!不过也是,没几日该嫁人了,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是不用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周嘉慧绷了一天的心弦硼地一声断了。随手拿起手边桌案上翠玉佛手发力一掷,清脆的碎裂声中,她的眼泪刷地下来。
帘外无风,有雨。心雨。她站在门外,远远的隔着珠帘,她看见擎弟的手覆在那异乡女子手上,看着他们又哭又笑地说话。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她却听得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一早已经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在英家时她就知道。洒扫女仆私下的话语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大的惊慌,她甚至没有去调查一下。因为她相信,擎弟分得清轻重。可就在刚才,他们两个那么默契地说着谎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错的多离谱。
她的未婚夫婿,是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看那个女人呵。
保养得娇嫩柔滑的手轻轻拭去了她的泪,她抬起头像个小孩子一样泪眼婆娑:“妈……”
“出什么事了呢?”妇人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来。母亲柔和的神情随着她的话语变幻,眸子渐渐变得冷若冰霜。
她终于沉沉睡去,母亲掖好她的被角,轻轻地走出去。
凤凰山层林叠嶂,山高路险,莽莽群山中除了野物的动静,就没了一丝儿人气。
绣鸾峰是凤凰山最高点。绣鸾峰顶,有个宽大的石台,是曾经的烽火台。
一个年青男子负手而立,一袭白色长衫点尘不染,望着山涧中云色变幻,清朗的脸上满是悲悯。他身后站着几号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个瘦小的少年拾级而上,弯腰一礼后递上了一封书信。
青年抖开信纸,脸上浮起讥诮的笑:“这点儿小事,也劳动到我?”
“是什么事呀?大当家。”他身旁一人凑趣道。
青年一挑眉毛,看了看说话的人:“绑票。既然你问,那就你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