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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ap.3 ...

  •   每到月末,便是榴生的“受难日”,第一天总是痛的喘口气都吃力。然而无管怎样的死去活来,该做什么她还是会撑着去做的。并不是刻意要追逐些什么,榴生对一切总是不执求的,什么东西,有就有;没有,也不巴巴地去追,总还有些别的。她只是不相信有什么事可以牵绊住她,不想叫什么给阻挡住,疼痛也不行。

      这一天晚上没高兴去图书馆,她打了壶热水缩在宿舍捧住肚子写她的小说。大学以前,她的生活费都是来自岑青的;上了大学,她开始给几家杂志投稿赚些稿费,周末高兴也出去做些兼职。偶尔岑青来看她也塞些给她,她也不假惺惺谢绝,索性也已经收了这么些年的恩惠了,想着将要总要一并还予她的。

      岑青有一些积蓄,大多是离婚的时候从她丈夫那里得来的,还有些是她给人家修复古董挣的钱,她是个古玩修复师。岑青的丈夫庄伯乾,原是南京一富有的地产商,与岑青离婚后,带着18岁的庄继槐去了美国,此后再未回来过。

      榴生后来渐渐与岑青无话不谈,也曾调侃过她:“人家都是母亲一气之下领着孩子离了家,怎么你们倒反过来了。”

      岑青只低头嘬口茶,无关痛痒的开口:“跟着他总是什么都不愁的。他那么些身家总要个人托付,我呢,也倒乐得轻松,对大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可没见得多轻松,这不又多出个我在这。”

      她没再言语。

      晚些时候,庄继槐打了电话来,榴生瞥一眼手机,揿下接通键。

      “青姨打算出发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是。明日下午一点五十的飞机。你来送她吗?”沉重的呼吸声,不知是谁的。

      “我明天有课,怕是去不了。”明天星期三,星期三下午全校老师开会。

      “是吗?那,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吗?”

      有,要她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榴生,你还在吗?”榴生想象得出他皱着眉的样子。

      “一路顺风。和她说‘一路顺风’。”

      “好——再见。”

      “再见。”

      星期三上午末两节是英语课。榴生的英文很好,分在A班,四、六级皆已考过。大二下学期最后一学期学英文,老师大多时只给他们放电影看。这回看的是《荒岛余生》——在一次出差的旅程中,主人公的飞机失事,他被困于一座孤寂的无人荒岛,唯一的侣伴是一只排球。他最终靠一只木筏捆成的船离开。

      终于又要启程了,她这只小船。10年前,徐倾眉是搭载她的那架飞机,覆灭了;岑青使她得以短暂停留;10年后,她就要离开这座荒岛,谁是她的侣伴?谁是带她归去的木筏?

      昏暗的投影散出的荧光下,榴生静静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朝车站奔去——

      公交车上,榴生拨了电话给继槐,要他们在机场门口等她。到机场已近一点,今日天气闷热,继槐只穿了件牛仔布长袖衬衫,袖子整齐挽上去,固定在肘部的扣子上,双手随意插在卡其色休闲裤袋里。榴生走到他跟前,拽一下滑落到肩下的书包带:“青姨呢?”

      “里头坐着呢,进去吧。”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

      “你们先聊,我把行李送去托运。”

      岑青仍穿着上回见面那套旗袍,她钟爱旗袍。榴生走过去坐到她身旁,一时相对无言。沉默。沉默总是有效的,金钱不是万能的,沉默才是。

      不多久,广播已催促着登机,继槐从托运处回来,踌躇几秒,方道:“妈,检票了。”

      “青姨,一路顺风。”

      岑青扭过身来,一只手握住榴生的双手,另一只轻轻拨过几缕遮住她眼睛的发丝。“榴生,我有些东西留在你的房间,你逢着空回去一趟。”

      “好。”

      岑青起身离去。榴生没有动。

      继槐将岑青送到检票口回来,榴生仍保持方才的姿态坐着。她低着头,继槐认为她的天才是低头,好似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但又全与白流苏两种样。

      她不动,他也不催她,只轻轻坐在岑青刚刚坐的位置,一只手撑住在扶手上托住头,笑着问她:“美丽的姑娘,打算这样低着头多久?”榴生抬起头看进他的双眼,不期然吐出句话:“你的眼睛会笑。”

      没料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继槐不自然的笑笑,移开眼去:“你夸人,也一向是这么一本正经的?”

      又拐着弯骂她古板?“不是夸赞,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你们学法律的——都这么说一不二?”

      榴生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再见庄先生。”

      继槐跟在身后出来:“那你等我一下,我的车停在后面的停车场。”

      “不麻烦您了,我乘地铁回去。”径自离去。

      继槐追了一半停在马路中央,往来的汽车不间断响着喇叭,他双手懒懒撑在腰上,低头苦笑一声,向后退了回去。

      地铁里充斥着一簇一簇的嘈杂声,滴溜溜直钻进人的耳朵里去,榴生一阵阵地反胃,这时候倒觉出肚里空空的好了,横竖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一个人便也有一个人的好,旁人如何来来去去,只在边上看着就好,顶多感到一点心酸;两个人,走了一个,便在留下那个的心里竖了根刺,日日夜夜疼痛难忍。

      认清了这一点的榴生,面对杨郢打来的电话,心里却只有淡漠了。

      “喂,榴生,你在宿舍吗?”

      “在外面。”

      “什么时候回来?”

      “到门口了。”

      “我在餐厅门口等你。”竟然是个陈述句,不容拒绝的僵硬。

      榴生所在的分校区很小,挂了电话没走几步已然到了餐厅门口。

      杨郢蹲在餐厅门口,双手朝前垂在膝盖上,不知想些什么。榴生走近至距离他约莫4、5步的地方停住,他察觉到眼前的光被阴影挡住,站起身来两步走到榴生面前.。一只脚稍稍向后撤出一步,榴生听见上头的人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后头顶让一阵热流包围。

      “你最近常常翘课,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又来了,他以为他是谁呢。“好饿啊,我先进去吃口饭。”说着绕开他走进餐厅。

      榴生边走边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确定他没有跟上来。但当她点了餐刚坐定,他却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坐在她对面。

      “你中午饭也没吃,去哪儿了?”

      “你为什么总在问我问题?”

      “关心你嘛,你为什么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声音里有着微不可觉的委屈。

      就是这委屈,叫榴生更觉烦躁。“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呢?”

      “朋友啊。”他微红了脸。

      “呵,真有意思,我不需要朋友。你去找别人做朋友吧。”榴生低头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起身拿了包离开。

      杨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重重的闭了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

      朋友,榴生也曾有过很要好的朋友,13、4的时候,她刚刚有“朋友”这个概念,他们张扬着他们的笑脸,一起在阳光下开成一朵朵灿烂的向日葵,她有多开心啊。然而,她的朋友们一次次和她谈论起“我爸爸”“我妈妈”,他们的笑脸不再使她欢喜,他们一个个变成可怖的黑牡丹,围起来,围住她,她快要昏厥。

      榴生心灰了。总要走的,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顶多陪你走一程,最终仍要远走高飞。她宁可选择被孤独一寸寸啃噬,也不愿接受以钻心的疼痛为代价换来的短暂的表面的陪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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