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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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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不停地搓绵扯絮,万里冰封。
颠当披一领斗篷,在庭中的石鼓墩上坐着出神。
苍苍交叠的山影下,是万籁都歇的寂静,然而颠当腹内事按纳不下,她叹息一声,起了身。
“狐妖,明日扫雪开径。”嫦娥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手上撑着一把青绸油伞,伞下露出半个雪白面庞。
颠当盯着嫦娥的唇瓣,只觉她吐出来的字眼就像箫声笛韵,清晰娇媚。
寒梅飘来馥郁芳香。
颠当脚势放松,走向嫦娥。
嫦娥下意识伸手一拂她眉间的六角形结晶体,花飞六出,亲切有味。
颠当为这举动眼眶变得红红的,她乖顺地跟在嫦娥的身后回了房。
嫦娥开了帐幕睡在灯影之中。
颠当想起前夜的事又难过,就一张春塌,铺在床横头,苏苏地歪卧着,对着嫦娥的足部,不上去同睡。
嫦娥起先不解,尔后有些鄙薄之意,命令她上前捏脚。
颠当果然如获至宝,千般娇羞,面似桃花,先将两手在被窝捂热,再用手指捻嫦娥脚心的涌泉穴,椿得嫦娥那困酣娇眼,欲开还闭,通身非常舒畅。颠当一发显手段,力度适中地讨好她。
嫦娥云鬓贴席,朱唇面天轻吐一口气。
颠当撇却闲情,道,“这个穴位是肾经经脉的第一穴,时常揉捏可补肾强身。”她欢喜至极,多心待嫦娥,表缱绻之情,“姐姐,感觉还好么?”
嫦娥心窝一暖,懈了一阵,又虑命中驳杂,颠当心性不明要做出分外事来,当下存了偏见,冷眼道,“狐妖住手。”
颠当被喝止后,胡乱掩饰尴尬,笑道,“姐姐,好巧我也乏了。”她倒身假装睡去,一颗心搅海翻天的难受,眼泪吞不回,片时便滚在被子上。
嫦娥在那深思,风神俨在画里。
捱到二更,嫦娥已入睡,颠当还是在黑暗之中摸上了床,变成小白狐,像一条绵软的褥子,蹭了嫦娥的手臂两三下,和嫦娥共枕同衾,面对着面,方心满意足进入梦乡。再醒来时,颠当已化人形,嫦娥捺着颠当的头,将她抱在怀里,莫说立不起来,身子想动一动也是不能的。
颠当一笑收住,又不好亲/香,又不好拦阻,只闭上眼,百依百随,心内乐开了花。
嫦娥睁开眼后便推开了颠当,散挽乌发,着一件小袄坐在床边。
颠当欲近不得欲远不舍,傲她不过,昏昏默默间到底认命地走去代为卸去腕镯戒指,然后捧来一大盆温水让嫦娥盥沐,规规矩矩道,“今晨吃鸡髓笋、稻米粥、藕粉桂糖糕可好?”
嫦娥道,“这有什么好说。”
“姐姐说得是。”颠当不免多了一番愁闷,她替嫦娥束裙扣衣,手摁在纽子上时到底心动,一张俏脸蒸蒸然滚烫,媚惑的眼垂下,嘴上也不能嗔,羞涩百端。
嫦娥凤眼乜斜,嫌她碍事,低低道,“狐妖,出去。”
“嗯。”颠当从头凉到脚,肠内总然郁结。嫦娥心顺了,便被底温存填平欲/海,心不顺了,贬她连畜生也不如。颠当踩在雪地上,大清早就在这潮湿地方发呆。不一时回了房,寒热齐来,骨节酸痛,而嫦娥不知所踪了。
“去哪了,不说一声……嫦娥要是与我一处逛该有多好。”颠当痴心妄想着,忽然眼目昏黑,站不大稳,忙到床上躺下,还未反应过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可知,郁气伤肝,肝不藏血。”
乍现还隐的影子背光幽黯。
颠当强撑开眼,见一名长挑身材金冠绣服的水秀女子负手入室,俊眼修眉分外柔美。
“十殿冥司转轮王薛兰楚。”颠当擦去嘴边血迹,摩挲自家白腻脖子,不很留心又故意娇声嫩语道,“你不牵挂着差事,核定鬼魂善恶,发四大部州投生,来我这探病?”
薛兰楚倒了一碗枫露茶递与颠当。
颠当不接。
薛兰楚癖性喜洁,掸了椅子坐下,吃起茶,“先时我主子囚你于阴曹地府动用酷刑,使你血流三千里,你为着酒横竖只凭她处治,毫不干连其它,倒也是妙。”
“过去的事提来何用?”颠当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私心来说,我敬重你,你以所有易所无,令人可畏可叹。”
“我原先认为你们十个旁观者都和邰英章是一丘之貉,没有不通声气的,不料你遭我这妖精荼毒脑筋,言语冒失。你主子知道么?”
薛兰楚道,“我主子不知,但她那次放过你想是动了恻隐之心。”
颠当见她诚实,竟笑道,“对了,这枫露茶需冲泡三四次才出颜色。”
“谢你告知。我记下了。”薛兰楚转身将桌上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然盖好,放到了颠当凉透的手中,“近来是不是身子发虚?”
颠当警惕道,“转轮王有话不妨直说。”
薛兰楚长叹,“嫦娥害你不浅,你性命堪忧。”
“不许你这样说她。”颠当不知底里死心塌地,也转不过口来。谁知话一说完,身子往前一栽,又是一口血吐出。
薛兰楚见这光景,掏出随身携带的娟子帮她拭了嘴。
颠当气又接不上来,一息奄奄。
“你还不信?”薛兰楚道,“你回到阳间,经今四十九日,嫦娥喂你的药水逐渐豁了你的肠剐着你的腹,你喝下时明明察觉有异样,不想再喝,岂料‘盛情难却’,你不管不顾走上死路。嫦娥的心真真是冰寒雪冷,让人切齿。”
颠当微微开眼,眼花缭乱,“你……”正在难处之际,薛兰楚俯下了身抱紧她,颠当鬓坠髻散,竦身抖神。
“玉帝与王母娘娘忌讳你的前身罹兵劫三回,煞气棱棱藐视天法,因而势不容你,永远不赦,也不允许你转轮投生,在将你关进鬼道禁锢后的五百年小劫之期,值地藏王菩萨降临,她有超度鬼囚的意思,命我论你的因果,当时的你,阮灵华,自述你唯一心愿,你说不背负情债,要一报还一报,你指出的一魂祈我收留,转为白狐再生人世……”薛兰楚依依不去,“……灵华啊灵华,我徇情枉法都是因你而起。”
“我是阮灵华?”颠当欠身,冷汗湿了砌花被褥碗大的一片。
“是。”
“既不安分守常,这官位还坐得安稳?”颠当靠倒在软枕上,道,“魂魄聚而成形,散而为气,若说是玉帝与王母出奇计授意你们削弱我功力我是信的。”
“正是与你阮灵华当时提出的要求不谋而合。”薛兰楚道,“你那是有意为之正中他们下怀,境由心生,可得分明?冥曹查案时你余下的两魂乘机逃走了,至今无下落。”
颠当头晕身热,不惦着这事,只道,“放开我,我们始终各自有所保留最是安全得当。”
薛兰楚听她话中有话,千回百转,缓慢收回手,一时说不出体统的话,定了定神后,甜苦酸辣说不上什么滋味,停了片时,道,“灵华,我牺牲的话也是白白牺牲。你说呢?”
“……”颠当合上眼,“我睡会,你走吧。”
薛兰楚道,“我来劝你快快逃出这祸网,嫦娥千方百计找你余下两魂,怎知她不是受玉帝和王母娘娘主使?”
“别混说了。我下到凡尘必定有缘由,既然是我的选择,那么绝不回头。”
“我要说。你为嫦娥历途路、涉江河、任劳苦、经饥渴、冒风霜,半点不值。”
颠当手指一弹,飞针射出。
薛兰楚连忙躲过,头上金冠正中的珍珠碎裂。
“灵华,你不爱嫦娥,但月下老人之赤绳,是你胁迫他系定你和嫦娥两足的,此后不得反悔,现你身不由己,招气来生,我真不理解。”
颠当盈盈一笑,“下一回要你项上人头。”
转轮王不摆架势,敛容低首,“灵华你喜怒倒颠,那便随你的意罢了,我相信你迟早清醒。”她扯起嘴角一笑,双眸耿耿,别具威严,“到时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