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意短篇合集》公子晖

5、政治婚姻

　　1

　　“你说……结婚？”
　　意琦行停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冷峻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错愕的神色：“我？”

　　“没错，阁下。”
　　皇宫特使似乎也觉得这个消息有些匪夷所思，但他还是认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不过严格说来，因为另一方尚未成年，所以现在暂时是订婚。”

　　“……是谁。”
　　“什么？”
　　“我是问，你口中的另一方是谁。”

　　“您不知道？”
　　特使的表情比意琦行更惊讶：“是殿下亲自选的您，您居然不知道？”

　　“殿下？”
　　意琦行认真想了想，现在在弗克斯帝国唯一一名可以被尊称为殿下却又未成年的人……他愕然地睁大眼：“你是说，绮罗生殿下？”

　　“这不可能。”
　　意琦行皱眉丢下咖啡勺：“特使大人，且不说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就算有，我也并不认识绮罗生殿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特使摇摇头：“不，绝不会有误会。”想了想，他又解释道：“您和殿下的基因匹配度虽然高达95%，但排名第一的那位大人和殿下的匹配度可是98%，而且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非常不错，若不是殿下亲自指定并且态度强硬，这个皇妃本来应该是由那位大人……”

　　“那就让你说的那位大人去结婚就好了！”
　　打断特使的话，意琦行看着对方一脸“这是你的荣幸你居然拒绝”的表情，心中简直哭笑不得：“而且基因匹配度什么的……不是早就取消强制性配对了么？”

　　“在联邦或许是这样，但在帝国……很抱歉，我们认为依靠基因匹配来选择伴侣，对双方都好。”
　　特使似笑非笑看着意琦行：“当然了，从人性化考虑，我们也并非强制性要求和基因匹配度最高的人结合，但是这个人性化，也是有限度的。”

　　意琦行呼吸停了一拍，他很清楚对方未尽的言下之意……是的，他一个从联邦逃到帝国寻求庇护的□□，还想要求什么人权，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了。

　　但是结婚……

　　眸光渐渐沉了下来，意琦行端起早已冷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略微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刚才是说，现在只是订婚？”

　　“是的。”
　　“那么在结婚之前，这个订婚，是可以取消的？”
　　“理论上……是的。”
　　“我刚才听你说，在我之前，还有个基因匹配度更高的人选？”
　　“是，您的记性很好。”

　　“那么，我想我明白了。”
　　意琦行在那一瞬间想通了很多，至少，他想他明白了这场婚姻之所以出现的原因——作为联邦第一元帅的家人，因为长姐在那场动乱中失踪，他和弟弟的身份在帝国便显得十分尴尬。帝国并不信任他们，但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囚禁……毕竟联邦的内乱尚未正式结束，如今得势的一方也未必能得到最终的胜利，他和御宇身上尚有利用价值，所以杀不得，也囚不了……这样看来，用一场名义上的婚姻来监视，或许算得上是一种温和的手段了。

　　毕竟那位殿下如今才十三岁，说什么结婚，还自己亲自指定……那不是笑话么。

　　这样的自我解释总算让意琦行松了口气——离绮罗生殿下成年尚有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决定很多事的走向，所以他只需要忍耐一段日子，当一段时间的保姆，哦，或许连保姆也不用当，毕竟那位殿下说不定根本不喜欢自己呢？

　　“阁下，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订婚后您需要搬到王宫居住。”
　　特使的眼神在意琦行脸上转了转，然后微笑了起来：“三天后我们来接您，您看可以么？”

　　意琦行怔了怔，然后迟疑道：“御宇他……你们怎么安排他？”

　　“瞧您说的。”
　　特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御宇阁下已经考入了帝国皇家学院不是么？未来五年，他会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眼神蓦地一凛，意琦行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寒光让本来有些轻慢的特使背上突然发冷，但很快眼前的青年散去了满身戾气，只是脸色愈发冷凝：“是么，帝国皇家学院……我记得这所学院只收皇脉、贵族和平民特优生，御宇的成绩虽好，离平民录取线却还是差了几分，没想到如今有这个机会……走后门。”

　　冰蓝色的眼眸直视脸色僵硬的特使，意琦行垂眸冷笑：“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谢绮罗生殿下了。”

　　见特使尴尬地笑了几声，意琦行也懒得和对方计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总是要面对这些恶意，如果现在就开始计较，哪儿还能有计较完的一日。

　　不咸不淡又和特使应付了几句，意琦行便将对方送出门外，见标有皇室徽章的飞行器逐渐远去，意琦行揉了揉额角又转头看向有些空荡荡的屋内——这间出租屋是一个星期前才分配给他兄弟俩的，没想到才仅仅只过了七天，它又回到了帝国的怀抱。

　　当真是世事变化无常。

　　就像谁能料到一场政治避难，最后变成了一场政治婚姻呢。

　　2

　　基因匹配法最早是在大灾变后八百年，即人类移居诺亚星系后两百年之时提案并通过执行的。

　　彼时人类的平均寿命已通过科技手段提升到了三百年，但同时人类的生育力却随着寿命的提高不断退化，在基因匹配法提出之前，整个人类社会数百亿人口，每年的新生儿竟是不到千万。

　　那时的科学家手头就只有一个科研项目——怎么提升生育力！
　　科技再进步，发明再伟大，也要有人来用对不对！

　　而基因匹配论，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应运而生。

　　移居到诺亚星系的人类祖先，为适应漫长的星际旅行，不断的优化和修复基因，但基因的改变也是导致受孕几率极大降低的元凶。为了增加人口，科学家提出了基因匹配的理论，即什么样的基因互相结合最容易受孕。

　　他们将两个人基因之间的受孕率称为基因匹配度，匹配度越高的人，他们能成功“制造”后代的几率就越大……当然，在试管婴儿和人工子宫技术已登峰造极的当下，两人之间的性别问题就早已不是问题了。
　　在实验证明这个理论的正确性以后，强制配对基因匹配法便随即出台，为了挽救整个人类的未来，人们的个人意志变得不再重要，虽然还比不上远古东方的“盲婚哑嫁”，但“包办婚姻”确实是对基因匹配法的完美诠释。

　　基因匹配法在帝国和联邦一同推行数百年后，人类的人口增长率总算有所好转，但因为部分民众的反对意见，狄莫克联邦政府迫于“民主、自由、平等”的建国理论，不得不做出了明面上的让步，废除了强制配对，只是对“自由恋爱”做出了许多苛刻的限制……但在帝国，基因匹配法却因掌权者的独裁而执行了下去。

　　在联邦的时候，意琦行也曾去基因塔匹配过基因……不过很可惜，整个联邦和他的最高基因匹配度也没超过70%，只是没想到，帝国居然有人和他的基因匹配度能达到95%。

　　而这个人，竟还是帝国如今唯一的皇子。

　　“殿下。”
　　“阿意，你是我未婚妻，叫我绮罗生就好啦！”

　　脑门上瞬间挂满黑线，意琦行看着面前身高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少年，总觉得方才听到了一句槽点甚多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吐起比较好了。

　　“殿下，我名为意琦行，不是阿意。”沉默了许久意琦行才道，“另外，我们同为男性，就算已订婚，我也不是你的未婚妻。”

　　“那我的名字也不叫殿下，而是绮罗生。”
　　白发紫眸的十三岁正太眨了眨眼：“我们已经订婚，阿意你不是我的未婚妻，难道你想当我的未婚夫？啧，真任性……不过没办法，父皇说，老婆是用来宠的，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称呼问题……我让让你也不是不可以。”

　　……为什么感觉槽点更多了。

　　看着绮罗生宛若精雕细琢的可爱脸蛋上出现“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表情，真是……违和感爆棚了！意琦行忍住抚额的冲动，然后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绮罗生殿下，我想，我们应该先好好谈谈。”

　　“我们不是正在谈么？”
　　突地伸手拉住意琦行，绮罗生仰着小脸指着身后的宫殿甜甜笑了起来：“阿意，你看，这个宫殿是我亲自布置的，全是你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还有还有，这里是除了父皇母后的寝宫外王宫最高的宫殿了……你喜不喜欢？”

　　怔了怔，意琦行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果真如绮罗生所说，这个宫殿内的布置无一不合自己的心意，而且……最高？

　　“你……”
　　迟疑地看着一脸“求表扬”的绮罗生，意琦行皱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你果真忘了。”
　　小脸垮了下来，绮罗生耷拉着脑袋，语气委屈得很：“我们明明见过的，你的爱好也是你自己告诉我的！结果到最后只有我记得，你却忘记了！”抬起头，绮罗生眼泪汪汪看着意琦行：“阿意好过分！”

　　听到如此控诉，意琦行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可是下一秒，他对上绮罗生那异常执拗的眼神，方才坚定的信念又逐渐动摇，意琦行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对不住，可能是我记茬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五年前。”
　　绮罗生的声音还是蔫蔫的，可他所说的话却宛如一道惊雷，彻底激活了意琦行的记忆：“在我皇兄的葬礼上。”

　　五年前的葬礼。
　　九千胜的……葬礼……

　　蓦地瞪大了眼睛，记忆中那个孩童和眼前的少年逐渐重合，可意琦行却觉得更加难以置信了！

　　“你是小九？？？”

　　不可能！
　　当年那个浑身脏兮兮、挂着鼻涕满脸麻子被卫兵驱赶的孩童……和如今白皙干净礼服华贵精致宛若人偶的少年……哪里像了！

　　3

　　九千胜是弗克斯帝国当今皇帝无界尊皇的长子。

　　他曾是无界尊皇最大的骄傲，在帝国建立至今近千年的历史里，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继承人像他这样的完美无缺。无论是外貌、品行、才华、性格，他都超越同龄人太多太多，他甚至还是帝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天生就拥有一双代表无上潜力珊瑚耳的皇族。

　　要知道帝国历史上拥有珊瑚耳的皇族，哪怕只是后天变异出一点雏形，都无一例外在史书上留下举足轻重的一笔。

　　也正因如此，无界尊皇对九千胜这个儿子所抱的期望非常之高……但也正是因为投注了太多心血和渴望，当九千胜还未来得及璀璨便如流星般陨落的时候，无界尊皇所受的打击才会沉重到几乎让他一蹶不振。

　　九千胜在十七岁那年第三次参加星际少年机甲大赛，也蝉联了第三次个人赛的总冠军，可是在他回程的路上，不知是意外抑或真是坊间传闻的阴谋，他们的船队竟遇上了星际最凶狠的星盗“暴雨”。

　　九千胜所在的船队只是普通的商用船，两艘护卫舰还只是数年前因老旧被淘汰的小型战舰，怎么看在船坚炮利的数艘星盗船前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暴雨”在星盗中极为出名，不是因为其强大的实力，而是因为它残忍的作风——凡是被“暴雨”劫掠过的飞船，当真是老幼妇孺都鸡犬不留！他们似乎并非是以劫财为目的，而仅仅只是喜欢看人类在生死中挣扎绝望的样子。
　　九千胜所乘的飞船中的乘客绝大部分都是去参加机甲大赛的选手和观众，可以说，若是这艘船真的被“暴雨”所屠，帝国军方在未来数年一定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断层，这对帝国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那时，没人料到九千胜竟就凭着那么两艘被淘汰的战舰以及数十用以参赛的小型机甲，指挥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并成功拖延了时间，等到了帝国的救援……可他自己却成为了星盗集中火力的目标，身陨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之中。

　　意琦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九千胜遇害后的第三天，而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让其代表联邦首都学院去参加葬礼的命令。

　　分别身处在人类社会最大，也是关系最微妙的两个国家，意琦行和九千胜原本无什么交集——如果意琦行并未参加那一届少年机甲大赛的话，或许他们终生的交集只会是在国际新闻的三维投影里。

　　但是意琦行参加了那届比赛，并且他是第二，九千胜是第一。

　　在最终的那场比赛里，意琦行和九千胜在技术层面其实不相伯仲，但意琦行却是输在了机甲本身。他的机甲光脑跟不上他的思维波速度，导致了机甲动作的些微迟钝和不协调，最终让他输了比赛。在联邦看来他输的并不公平，但意琦行却是很佩服九千胜，因为九千胜的机甲，其实是他自己设计的。

　　赛后意琦行曾就机甲制作请教过九千胜，他们长谈许久，竟是有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感，分别的时候，九千胜还邀请意琦行有空来帝国做客……可是谁又能料到，那一别，便就是永别。

　　那年意琦行十五岁，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了生死。
　　他捧着别人塞给他的百合站在礼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视线里模糊成不规律的残影，周围的目光只有漠然、冰冷、怀疑和愤恨……没有人欢迎这个格格不入的联邦少年，意琦行的存在只是提醒他们，帝国刚刚损失了怎样一笔巨大的财富。

　　悲伤难以释怀，现实更让人愤怒。

　　周围的恶意太过赤裸和不加掩饰，意琦行只觉得自己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明明只是来悼念一个自己心底认定的朋友，无关立场和身份，可偏偏有人就是想把这最单纯的目的解读为千绕百转的心思。

　　政治，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厌烦的东西！

　　最后看了一眼礼堂里循环播放九千胜生平的电子屏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靥，意琦行沉了沉眸，然后转身走出了门口……只是他的溜走大计注定中途夭折，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事，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在干什么。”

　　抓住卫兵的手还带着少年人的纤细，但却已十分有力，中年卫兵疼得脸上渗出了冷汗，但他看了眼意琦行华贵却明显和帝国风格相悖的衣着，还是强硬地应道：“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而已。”

　　“你所谓的职责，就是用枪指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么。”
　　意琦行冷冷看着对方，然后一寸寸将卫兵手中的枪压了下去：“这就是帝国军人的职责？”

　　“阁下！这只是装饰用……”
　　“你口中的装饰品，在数千年前也是武器。”

　　中年卫兵在意琦行的眼神下忍不住退了一步，嘴里也开始结结巴巴起来：“可是……可是他想闯进去……”
　　“我没有！”
　　孩童软糯中带着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没想闯进去！我只是看看！”

　　“你看，他这么说呢。”意琦行冷笑了下：“而且新闻里不是说，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来这里悼念大皇子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赶别人走。”
　　“我、我……”又退了几步，中年卫兵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意琦行看着对方的表情，心中更觉得厌恶，但还没待他发作，旁边一只温暖的小手忽然拉住他，然后孩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狗眼看人低！不进去就不进去，有什么了不起！大哥哥，我们走！”

　　4

　　“大哥哥，你也是来祭悼皇……皇子哥哥的么？”

　　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旁，孩童仰着脸一瞬不瞬看着意琦行：“你是皇子哥哥的朋友？”

　　“朋友？”
　　意琦行怔了下，他低头看向身边脏兮兮的孩童，那孩子似是为了保暖，用一张脏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包住了大半个头，他衣着破烂污浊，脸上也满是泥灰，只有一双眼睛宛若紫色琉璃，晶莹流转，煞是好看。

　　……脏成这样，也怪不得刚才那卫兵不让他进门。

　　意琦行身上向来没有带手帕之类东西的习惯，他想了想，干脆撕了截儿衣袖放到水池里洗净，然后开始替孩童擦脸。

　　“大哥哥，我叫……嗯，白九”孩童颇为享受的眯起眼，“你呢？”
　　“白酒？”
　　“不是喝酒的酒啦！”一看意琦行的眼神就知道对方肯定想歪了，孩童嘟起嘴：“是七八九的九！”
　　“哦，小九。”点点头，意琦行微微笑了下：“哥哥的名字是意琦行。”

　　白九忽然瞪大眼：“哥哥你笑起来真好……阿、阿嚏！”

　　孩童突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糊了意琦行一手鼻涕。看了眼已经被鼻涕泥灰彻底变成抹布的衣袖，意琦行嘴角抽了抽，刚想丢给路上来回巡视的清洁机器人废物处理了，一旁一双小手却突然伸过来抢走了衣袖，白九脸色涨红地垂了头，声音小如蚊呢：“对、对不起……我会洗干净还、还给哥哥的。”

　　“……不用。”
　　意琦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不用你还，丢了吧。”

　　“不用我还？”
　　白九却像是没听见意琦行后半句话，他眼神陡地亮了起来：“那我可以收起来么！我、我一定好好保存！”

　　这种东西，留下干嘛！

　　意琦行的眼神在沾满鼻涕的衣袖和孩童脸上来回转了转，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算了，反正他也不打算要回，这孩子愿意怎么处理就随他的意吧。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你是皇子哥哥的朋友吗？”
　　将衣袖小心翼翼放回自己怀里，白九伸手扯了扯意琦行，又重提话题。意琦行皱起眉，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我当他是朋友……只是不知道，他当不当我是。”

　　“为什么？”
　　孩童迷惑地抓了抓包住脑袋的头巾，然后忽然一脸恍然：“皇……哥哥曾经说，单方面的喜欢就是单恋，做朋友肯定要喜欢，那大哥哥你是单恋皇子哥哥？”

　　“不是！”
　　脸上的表情差点崩掉，意琦行窘得耳朵根都红了起来：“朋友之间的喜欢和……和恋人怎么能一样！”

　　“真的？”白九眨了眨眼，“可是皇子哥哥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完美的人了……大哥哥你不喜欢他当恋人，难道是有其他恋人么？”

　　……话题到底是怎么拐到这上面的。

　　意琦行觉得头疼：“我没有恋人。”他顿了顿又道：“你哥哥也是……你才多少岁，怎么跟你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

　　“我不小啦！我已经八岁了！”
　　白九挺了挺小胸膛，但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垮了肩膀：“哥哥……哥哥已经不在了。”

　　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意琦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心情不佳的孩子，他想了想道：“……天色已晚，你再不回家父母该担心了，要不让我送……”

　　“他们才不会担心。”
　　孩童打断意琦行的话，他垂了眼，情绪却是更低落了：“他们从来只喜欢哥哥，眼里只看得见哥哥……今天也是，就连我溜走这么久，他们也肯定没发现吧……”

　　“胡说，哪儿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意琦行紧紧锁眉，满脸的不赞同：“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只爱你的哥哥，那为何还要生下你？父母或许会因为自己的某个孩子更优秀些而有些许偏爱，但他们也不会因为你的不优秀而就不爱你了。”

　　“……可是，哥哥那么好……我怎么努力也变不成他那样……”
　　“听好，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完美的，谁也没必要变成另一个人。”意琦行迟疑了下，决定还是好好给眼前的孩子鼓鼓气，“就比如九千胜殿下，他够完美，够强大了吧？”见白九毫不迟疑点头，意琦行便开始爆料：“可是呢，这么完美强大的殿下，他唱歌五音不全，下棋还是个臭棋篓子……所以说，人无完人，谁又能毫无缺点呢？”

　　“啊？”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瞪大眼，孩童怔怔看着意琦行：“九千胜……皇子哥哥也有缺点……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是的。”
　　意琦行蹲下身，然后拍拍白九的肩膀，柔声道：“所以小九，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哥哥永远支持你。”

　　……

　　“我很感谢阿意。”
　　五年后，从意琦行记忆里落难乞丐造型华丽变身为优雅王子的绮罗生笑盈盈地看着青年：“当年若不是阿意的开导，我也没那么快走出阴影……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阿意。”

　　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意琦行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人的模样可以变，但这性子倒是越长越执拗，一点也没变：“所以？绮罗生殿下，你想告诉我，为了报恩所以你要和我订婚？”

　　“才不是为了报恩！我说了我喜欢你！”
　　“……恕我直言，我们只是五年前见过一面……”
　　“不是的，不是一面。”打断意琦行的话，绮罗生摇摇头：“或许对阿意而言是一面……但是我，我从五年前起，就一直在关注你。有关你所有的一切消息是我能继续奋斗的动力，我知道你考试的每一门成绩，我知道你进修的专业，专业的导师，我知道你的志向，知道你的朋友有哪几个……所以你这次前来帝国，我才能第一时间出力！”顿了顿，绮罗生抓住意琦行的手摇了摇，精致的小脸上眉眼弯弯：“对了，阿意你知道么，我还是星际网上你的粉丝团团长呢！”

　　……这都是些什么鬼！绮罗生殿下你的志向难道是当偷窥狂和八卦狗仔吗！还有，粉丝团什么的，我有这种东西存在？？所谓团长，该不会这个粉丝团里面就你一个人吧？

　　震惊地看着绮罗生，意琦行的内心被吐槽刷了满屏，一时之间因为绮罗生话中的高能袭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而绮罗生眼神晶亮地看着意琦行，继续语言攻击：“所以，阿意你就答应和我结婚嘛！”

　　“……现在只是订婚。”
　　意琦行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对了，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就算绮罗生有这个意思，那帝国皇室呢？听说薄英皇后不是强制基因匹配法的坚定拥护者么！她怎么会答应唯一的儿子选一个基因匹配度排第二的人选？

　　“原来阿意你是担心母后不同意？”
　　歪了歪头，绮罗生笑得羞涩：“阿意你真是个好媳妇，这么快就想着孝敬父母啦？”

　　……喂，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放心，我才是帝国的继承人，我的选择，母后是干涉不了的。”

　　啊？是吗？就算你说得这么有自信，但看着你这小身板，也没什么说服力啊。

　　“我会保护你的，阿意!不要怕哦！”

　　谁怕啊！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了！
　　猝不及防被绮罗生在手背上印了一个吻，意琦行在那一刻终于开始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走向了岔道，而且可能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了。

　　5

　　“阿意……阿……喂……意、我说意琦行！”
　　“！！！”

　　蓦地被耳边的声音惊醒，意琦行尚有些迷糊地眨了下眼，冷不防一只手重重按上他肩膀，立马让他清醒过来：“还睡？都下课了，午饭还吃不吃？”

　　“银骠……当家？”
　　“不是我还能是谁！”

　　眉眼俊朗的白衣青年拿起课桌上的个人光脑丢给意琦行：“喏，讲义帮你记好了……不过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半夜当贼去了？怎么天天把课桌当床，不睡到中午不带清醒的啊？”

　　“去，你才当贼去了！”
　　回手拍了下银骠当家的肩，意琦行和对方并肩向食堂方向走去，并且一如往常在半路与一枚人形发光生物会合。见银骠当家的注意力完全被一旁沉默寡言的倦收天吸引了过去，意琦行悄悄松了口气……要是银骠当家再追问刚才的问题，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每天研究蛋糕食谱到深夜这种事，总觉说出口来太丢脸。

　　可是尽管这么努力，意琦行在厨艺方面的天赋实在只能称得上“马马虎虎”，做几道家常菜还成……可换成蛋糕这种制作程序稍显魔幻的品种……

　　明明比做蛋糕复杂个几百倍的机甲制作、程序指令都能理论倒背如流、操作云流水……可轮到做蛋糕就永远记不住是加多少水、倒多少糖，用的是黄油还是植物油，是先打蛋还是先揉面……对于这种现实意琦行也只能“呵呵”两声了。

　　眼见那个人的生日就在这一两天，蛋糕的准备工作却还没一点起色，意琦行简直愁得头发又多掉了几根，他甚至都在考虑要是实在不行干脆还是去买一个得了，要不然好好的生日要是弄得在医院过……

　　“喂，意琦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

　　见意琦行一脸没回过神的表情，银骠当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头疼地将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想好毕业以后加入哪个部门了没？”
　　“毕业……”意琦行愣了下，“你们已经开始考虑毕业以后的事了？”
　　“对啊，不早了。”银骠当家一脸理所当然，“虽然还有一年才毕业，但大家基本都是这个时候就决定好去向了好吧？”见意琦行还是满脸不明所以，银骠当家语气顿时变得恨铁不成钢：“就连小芳都知道！按照传统，一个月以后学校会举行一次联合军演，到时候军部的各个部门都会来提前选拔人才，你要是有意向去哪个部门，就有针对性地去表现啊！表现出色说不定就被提前录取了！”

　　银骠当家匀了口气，想了想又道：“我和小芳一定是去机甲大队啦！凭我们俩的技术，只要双剑合璧，那一定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眨巴了下眼睛，银骠当家看了眼意琦行：“所以说，意琦行你打算去哪里？”

　　“我……”
　　“没想好？那也没关系！一起来机甲大队嘛！”银骠当家语速奇快，巴拉巴拉不带停顿的：“不是我说，这整个学院技术能跟上我和小芳的也就意琦行你独一份儿，到时候我们就组成个三剑客，那肯定是横扫整个帝国无敌手啦！”末了他一个拐子撞了下身边的倦收天：“小芳你说是不是？”

　　慢慢转头看了眼意琦行，再看了眼银骠当家，倦收天思考了两三秒后道：“嗯。”然后他蹙了蹙眉，“我不叫小芳。”

　　“看，小芳也赞同！”
　　完全无视倦收天最后的抗议，银骠当家笑着拍拍意琦行的肩：“怎么样？这么美好的未来，心动不如行动啊！”

　　“我……”勉强笑了下，意琦行沉默片刻，“抱歉，虽然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可能……”

　　“唉，别！别说完！”
　　表情瞬间变得哀怨，银骠当家有气无力朝倦收天肩上一靠：“其实我也知道，意琦行你成绩门门都是优秀，当然可能选择升迁几率更高的部门……机甲大队这种又危险又难累积战功的地方是不太适合你啦。那个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咱们好不容易成为朋友，如果能去一个部门互相照应多好，咱们配合又默契……”

　　见银骠当家神情沮丧，意琦行内心却是十分纠结：“我不是那个意思……并不是机甲大队不好，也不是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而是……而是我……”

　　我一个联邦人怎么可能加入帝国军部！帝国高层脑子抽了也不会答应吧！

　　“我可能毕业以后……会直接留校。”
　　“留校？”

　　这下子不仅银骠当家，就连倦收天的眼神也变得讶异起来，要知道进入这所军事学院的人，谁不是冲着去帝国军部而来？留校那是什么概念？除了从战场上退居二线来学院当教师的军官，留校的那都是某方面不足以让他们进入军部但又够不上被淘汰的人……像意琦行这样各方面都是顶尖的人才也留校？帝国军部选拔人才的标准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不会吧！到底哪里弄错了？意琦行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银骠当家！”扯住银骠当家，倦收天保持着皱眉的表情看了意琦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别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银骠当家一愣，但却果然没有再追问了。

　　6

　　不过说起来……军部啊……

　　漫不经心搅拌着蛋黄，意琦行围着绮罗生为他买的围裙站在厨房里第二十五次开始尝试做出一个能吃的蛋糕，只是和前二十四次不同，这次他有些神游天外……

　　如果没有来到帝国，他现在应该待的地方，或许就是联邦军部吧。

　　战云家族作为联邦最为出名的军人世家，数百年来族中无论男女的最后归宿一定是军队，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造成了联邦现今总统一系对长姐朝天骄在军中巨大影响力的忌惮和猜疑。

　　细思起来，在盛华年发动那场动乱之前，他们并非没有收到警示……至少素还真曾经私下隐晦地提醒过数次让朝天骄提防盛华年。可是他们呢……

　　意琦行叹了口气，朝天骄虽然精明聪颖，但她本性耿直不擅阴谋，并不相信一直和善儒雅的盛华年居然心怀不轨，对于素还真的善意也只当做是政敌之间的互相攻讦，而他和御宇更是年轻识浅当不得大用……所以在那场变故到来之时，他们这一系人马才会毫无防备乱了阵脚。
　　好在素还真暗地里维护才让他和御宇毫发无伤逃到了帝国，至于朝天骄这个被针对的主要对象……意琦行默然垂了睫，已经快五年了，若说刚开始他还有些期盼，那到了现在，只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吧。

　　其实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几十光年以外的事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还不如给绮罗生烤的蛋糕……来得……现……实……等……等等，蛋糕！！

　　蓦地瞪大眼，意琦行瞬间呆滞，刚才自己放真的是糖么？放了多少？设定的时间是几分钟？是20分钟？30分钟？还是一小时？现在又过去了几分钟了啊……我去，这玩意拿出来真的还能吃么！

　　……好像，真的还不能吃了。

　　看着蛋糕……不，那已经不能叫做蛋糕了，那只能叫做“一坨散发诡异气味的褐色固体”，意琦行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任谁失败个二十五次还毫无进步也会心情复杂的，说好的失败乃成功之母呢？轮到我就难产不成！

　　忍住心酸哀悼了下这第二十五个成功的母亲，意琦行思考片刻，决定还是把这玩意人道毁灭算了，毕竟为了身心着想，这东西绝对不能被绮罗生看到，否……则……呃……绮罗生？

　　讶然看着已不知在他背后站了多久的白衣青年，意琦行眨了下眼，下意识问道：“绮罗生，你又逃课？”

　　“才没有！”
　　绮罗生深情款款的表情似乎裂了下：“我这次真的有请假！”

　　“理由呢？”
　　“正当理由！”绮罗生半是撒娇半是揩油地抱住意琦行的胳膊：“我要陪老婆过生日！”

　　意琦行：“……=_=”
　　绮罗生：“好吧好吧，那就陪老公过生日。”
　　意琦行：“你的生日是明天。”
　　绮罗生：“可是明天我……”他忽然顿了顿，脸上出现了懊恼的表情，而意琦行一怔，然后明白了对方未尽之语：“你明天回不来。”

　　兴许是意琦行的语气太平静，绮罗生呆了下，整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慌张：“我、我我想回来的，可是父皇母后一定要举办那个什么成人礼的晚宴，我拒绝不了……”
　　“我知道，我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去那种场合。”意琦行笑了下，“我明白的，你别在意，好好玩。”

　　“玩什么啊，我根本不想去。”
　　绮罗生皱着脸：“一群无聊又虚伪的人，你还不在。那不是玩，那是煎熬。”

　　“说什么傻话呢。”
　　意琦行揉了揉绮罗生的头——五年过去，当年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孩子现在竟已经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了，意琦行微微仰起脸，心底忍不住吐槽了下，然后他放下手，温言道：“你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总是要习惯这些的。”
　　“谁爱当谁当！”绮罗生哼了声，“连和你一起过生日的自由都没有，算什么帝国唯一继承人啊！”

　　那是因为你上头还有你老爸。

　　忍了忍，意琦行还是没把这句类似教唆别人篡位的话说出口，他叹了口气，转身端起料理台上那坨玩意就准备扔给一直虎视眈眈觊觎它许久的垃圾回收机器人……然而机器人亲注定失望了，因为有人阻止了意琦行。

　　“这是蛋糕？”
　　绮罗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意琦行：“是给我做的蛋糕对吧！”

　　“不是！”
　　完全不想承认自己没有做西点的天分，意琦行越是心虚脸上越是镇定：“这怎么看都不是蛋糕吧。”

　　“怎么不是蛋糕了，明明是按照做蛋糕的步骤来做的啊？”戳了戳那坨不明物体，绮罗生的心情一下子就阳光灿烂了：“我有辅修西点制作，看得懂过程啦，阿意你就别害羞了。”

　　谁害羞了！
　　……不对！重点是你一个皇子殿下，跑去学西点制作是搞什么鬼啊！你还得意洋洋地说出来……这样真的可以吗？

　　意琦行内心在那一刻几乎是崩溃的，以至于他错过了最佳时间去阻止绮罗生把那坨他想要人道毁灭的玩意吃进肚子里……

　　“快吐出来啊！”
　　“唔不唔唔要！”

　　虽然已经被“蛋糕”诡异的味道弄得表情扭曲了，但绮罗生眼中依然充满幸福的泡泡，他努力将“食物”咽了下去：“阿意亲手为我做的呢！才不要浪费！”

　　不浪费的结果，就是绮罗生在厕所蹲了半个多小时。

　　意琦行好不容易将绮罗生拉了出来，然后强硬地给对方塞了强力胃药，见绮罗生一脸萎靡，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好了，那真的不能算是礼物……你若要礼物，我换其他的送你好不好？”

　　绮罗生趴在床上，然后歪着头看意琦行：“……真的？”
　　“真的。”
　　绮罗生眼睛微微亮了：“什么都可以？”
　　“……再烤一个蛋糕免谈。”

　　“不要那个。”绮罗生嗖地坐直，他双手按住意琦行的肩：“那个，我想，我想那个……”
　　“嗯？”意琦行茫然回看，总觉得绮罗生背后多了条尾巴在摇啊摇的……是错觉么？

　　“就是那个啦……”凑到意琦行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绮罗生脸蛋红红地看着他：“过了今晚我就成人了呢……所以，可以么？”

　　意琦行没说话，他只是瞬间脸红得快冒烟了。

　　“可、可不可以嘛……”

　　意琦行还是没说话，绮罗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直到期盼都快变成沮丧了，意琦行的睫毛忽然抖了抖。

　　他垂下头，然后在绮罗生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轻声道：“……好。”

　　7

　　意琦行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饿得饥肠辘辘，但在动一动就浑身肌肉酸骨头疼的现实下，意琦行也只能躺在床上把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绮罗生皇子殿下，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实说起来，昨天晚上一开始真的仿佛一场惨案……两个初哥毫无经验，还是临时起意没有准备，那第一次是如何悲摧简直可想而知。要不是绮罗生身为皇子有过这方面的教育，而意琦行耐力极强压着一口血忍了下来，那绮罗生的愿望还能不能达成简直就是个千古之谜。

　　但是绮罗生也不愧是个奇才，有过一次悲惨经验之后他就仿佛无师自通开启了新世界……之后几次那技术是越来越纯熟手段是越来越高超，终于把意琦行这个可以在机甲里奋战几天几夜的战斗人才也做趴下了。

　　可是你说你一个帝国未来继承人点这种技能点干嘛，准备开启种马后宫向？也不怕死在肾亏！！

　　意琦行忍着胃痛暗自磨牙，要不是看在今天是绮罗生的成人礼，而他终也不忍心让绮罗生疼，昨天晚上意琦行说什么也不会把主动权让给这个熊孩子！第一次就没羞没臊地做到天蒙蒙亮，简直、简直胡闹！

　　又在床上挺尸半晌才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意琦行艰难起床为自己煮了个粥，聊以慰藉慰藉抗议许久的胃。期间他在自己外衣口袋里发现一个造型精美的……玩具苹果，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绮罗生塞进去的，至于是啥意思……原谅意琦行很久以后才知道古地球时期有一首表达爱意的神曲流传至今，名字就叫《小苹果》。

　　当然，此时的意琦行完全没有领会到绮罗生有些闷骚地示爱，他莫名其妙研究了一会儿玩具苹果，在确认其中并没有什么机关之类后就又把这玩意儿放回了口袋，只是他没有想到，等到他知道这玩具苹果所代表的含义时，已经一年以后。

　　因为那一日，意琦行没有等到绮罗生，却是等到了一个意外、却又不意外的人。

　　看向对面那位低调地身着黑色长裙、眉眼精致如画却一脸严肃的女子，意琦行迟疑了下，还是低头行礼：“日安，皇后殿下。”

　　鬼薄英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抬高下巴冷漠地打量着意琦行，而那锐利的眼神更是在晃过意琦行脖颈间遮掩不住的痕迹时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厌恶之情。

　　“意琦行阁下，不用多礼，今日皇后殿下前来，也只是想和您话话家常。”
　　伴随鬼薄英而来的女官温言浅笑，只是还未待她继续开口，鬼薄英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罢了，不必多说。”

　　“意琦行。”
　　帝国的皇后冷冷开口，所说的话却是让意琦行心头一悸，差点维持不了脸上的表情：“今日绮罗生的成年礼晚宴，将会宣布他与最光阴的婚期。”

　　猛地抬头，意琦行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问出什么，片刻之后他垂了睫，反倒是轻笑了声：“……是么……也是，已经五年了，联邦的局势已渐趋安定，变数既少，那继续监视意琦行也无意义了。”

　　“你倒是看得通透。”
　　细眉一挑，鬼薄英道：“你既然明白你和绮罗生的婚约究竟所为为何，那也该明白，对于绮罗生的配偶，我属意的始终是最光阴。”

　　“基因匹配度越高，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越优秀。”鬼薄英微微皱眉，“绮罗生才能远不如千胜，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我也只能寄望于他的孩子，所以对于他未来的伴侣自然不能马虎。”

　　“你！”
　　蓦地睁大眼，意琦行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把绮罗生当成什么！”他脑中思绪纷乱，惊怒之下也顾不得面前人尊贵的身份，竟是直言喝问：“他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说得他仿佛只是为这个帝国生育继承人的工具！你难道对他就没有丝毫的感情，完全不顾他的想法么！”

　　“注意你的态度！”
　　不悦地看了意琦行一眼，鬼薄英道：“他自然是我的儿子，但在此之前，绮罗生首先是帝国的皇子，为帝国奉献他的所有才是他的天职。至于感情……”微扯了下嘴角，鬼薄英摇摇头，“若是没有感情，我怎容得他恣意妄为和你缔结婚约？要知道，监视你的手段也不止这一样。”

　　意琦行的表情空白了片刻，十年前他曾听得绮罗生说到父母偏心之举，那时他以己度人所说的安慰之言，此刻看来竟是无比可笑……其实他早该知道的，这五年之中，他和鬼薄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无界尊皇更是一次也未曾见过，而就是这么仅有的几次，意琦行也能看出鬼薄英对绮罗生的关心少得可怜，如此说来，也难为那孩子这么多年来竟没有长歪了。

　　默然叹息，意琦行冷眼看着鬼薄英，轻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今日前来，是想让我解除婚约了？”

　　点了点头，鬼薄英轻嗤道：“我亲自来通知你一声，是念在你和绮罗生终究有五年情谊，但这解除婚约之事，我也并非征求你的意见，而只是告知。”

　　你亲自前来，恐怕不是为什么劳子的情谊，而是怕我不情愿闹起来有损皇室颜面吧。

　　意琦行暗自腹诽，但面上却是不显：“那么，绮罗生那处……”
　　“他那方面你不用担心，说到底，他还能违逆我不成！”鬼薄英忽然有些恼怒，但随即她似是强压下怒气，语气有些生硬地道：“我的意思是，婚约解除后，你也不用留在帝都了，我会派人送你去中立国住上一段时间。另外，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一并提出，就当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补偿不必。”
　　意琦行嘴角抽了抽，还真当我那是那种三流小说里面一张支票打发走的势利眼啊？
　　“只是我还有个疑问。”意琦行想了想道：“不知我的小弟御宇，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当然和你一起走。”
　　鬼薄英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意琦行垂了眼，默默松了口气：“如此就好……那，就请给意琦行一天的时间，和几位好友道个别。”

　　“不用！”
　　鬼薄英脸色微微一变：“你们马上就走，至于你的朋友，自然有人会去通知！”

　　这么……急？

　　眨了眨眼，意琦行看了鬼薄英半晌，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8

　　月山小镇位于萧国西部天岁洲，是个民风淳朴、和平安宁的小型城镇，全镇人口不过数千，平日里生活节奏极其缓慢，不过近日里因一年一度的鸾神节即将到来，镇内所有未婚青年男女的心思不免有些浮躁，走到路上都能看到漫天粉红色的泡泡。

　　意琦行抱着刚出炉的面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婉拒了无数鲜花、邀约以及明示暗示，等他好不容易逃进家门，向来遇事冷静自持的意琦行也忍不住出了一脑门薄汗……没办法，谁让善意的热情最难推辞呢……

　　将面包放到桌上，意琦行抬头看了看时间，盘算御宇此时应该也在回家的路上……或者说，被堵在回家的路上。

　　一想到御宇被一群花样少男少女热情示爱的样子，意琦行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他也着实没料到，御宇那张在帝国审美看来只能归入糙汉的脸居然在这个小镇里格外受欢迎。自从来到这里，御宇在一年中收获粉丝无数……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在那次帮忙打退兽潮之后收获的。

　　萧国所在的行星极小，整个星球的面积恐怕还不如帝国首都星的五分之一，而其物产并不丰富，风光虽美也无甚特殊之处，故而几个大势力也对其没什么兴趣。也正因如此，萧国虽与世无争但科技发展并不迅速，比起许多地方甚至算得上落后，意琦行和御宇被鬼薄英送到这里来后，两人的学业自然无法继续了，于是意琦行成为了小镇唯一一所学校的讲师，而御宇干脆加入了小镇警卫队。

　　和在联邦以及帝国的生活相比，月山小镇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十分祥和，意琦行十分喜爱这种充满正能量的日子，御宇倒是多次抱怨骨头都要生锈了，不过瞧他每日去警卫处的高兴劲儿，想也知道不是真心不满。

　　只是日子祥和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危险，萧国境内生存着许多体型巨大的兽族，平日里这些兽族和人类极少有冲突，但每到一年一度的发情期，这些兽族中的雄性便极易发狂失去理智，若是此时有雌性兽族在人类居住地附近，那为雌性发狂的雄性兽族便有很大概率形成兽潮，袭击人类的聚集地。

　　而御宇就是在这一次的兽潮中一战成名。

　　那时意琦行正在为几十个学生上课，听到动静赶出去的时候，御宇正操纵着自己的定制机甲和来犯的兽族打得个不亦乐乎，小镇内原本惊慌失措的居民更是傻呆呆站在街道上望着御宇那尊漂亮到可以闪瞎人眼的机甲“梼杌”大显身手，三下五除二把那黑压压一片比它还大个几圈的兽族揍成了一群瑟瑟发抖的鹌鹑。

　　于是小镇的危机解除了，而御宇也自然而然成了小镇英雄。

　　其实在意琦行看来，这个星球的兽族虽有巨大的体型，但在战斗机甲面前只能算是战五渣。“梼杌”是御宇十五岁时定制的机甲，在此时看来有些落伍了，但其科技水平仍然甩了萧国十几条街，御宇用它一个打一片是正常，要是打不过，那才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不过小镇的居民倒没想那么多，在他们看来，意琦行兄弟二人一个英俊一个英武，本就很得他们喜爱，此刻御宇有了打退兽潮的丰功伟绩，更是成为他们眼中最佳的伴侣人选……就算基因匹配度差太多，但求春风一度也是好的啊！

　　一想到御宇从那时起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痛并快乐着”的被求爱生活，意琦行一边打开星网一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谁让御宇那脸上被歪歪扭扭印着数个唇印、一身衣衫被撕得像乞丐装一样的形象真的很难让人不笑出来嘛。

　　摇摇头，意琦行习惯性将星网调至新闻频率后刚想转身去做晚饭，一则弹出的新闻却是让他停下脚步，满面愕然。

　　神情复杂地将那则新闻来回读了几遍，意琦行下意识握紧拳，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更不知该如何向御宇说明这个消息……只是还未待他理清思绪，门铃却是乍然响了起来。

　　“御宇，怎么又不带……”

　　带着几分无奈的抱怨在看清门前之人时戛然而止，意琦行怔怔看着面前的青年，半晌无语，倒是青年一脸忐忑不安，见意琦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更是慌了神：“意、意……意琦行，我、我我那个……那个……”

　　“原来是绮罗生殿下大驾光临。”
　　叹了口气，意琦行摇摇头：“帝国皇室找我还有何事？我以为一年前薄英皇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帝国皇室和我不会再有牵扯。”

　　“母后没有权利决定我的事！”绮罗生妖咬牙：“我、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你在开玩笑？”
　　意琦行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殿下，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绮罗生似乎有些委屈：“我跟最光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是母后自作主张！我要娶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人！”歇了口气，绮罗生的语气又软了下来：“阿意，跟我回去好不好？”

　　“如果一年前你这么说，我还考虑考虑。”
　　意琦行又叹了口气：“你既然来得这么巧，应该是得知那个消息了吧。”

　　“我、我不是……”
　　“刚才的加急新闻报道，大姐平安，并且联合旧部与素还真结成联盟，在联邦发动了政变。”意琦行看着绮罗生，忽然笑了笑：“此事在数月前已悄悄开始进行，只是近日里才突然爆发……虽然不知你是从何提前得知了消息，但想来你此时来找我，也应该是无界尊皇放行的结果吧？”

　　“我真的没有……”绮罗生神情惊讶，拼命摇头：“我也只是几天前在飞船上才知道这个消息，并不是因为这个……”

　　“好了，就算你是不是为这个而来。”
　　意琦行退了几步，然后摇头关门：“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可能与你回帝国吗？”

　　“等等！”
　　一只脚卡住门，绮罗生半边身子挤进门内急得脑门冒汗：“为什么！”

　　“大姐此刻正需要人手，作为弟弟，你觉得我能袖手旁观？”意琦行无奈地看着绮罗生，“就算她已胜券在握，我也不能就这么置身事外，这是我的责任。”顿了顿，意琦行又道：“再说，我们已解除婚约，我为何要与你回帝国。”

　　“我、我……我……”
　　憋得脸色通红，绮罗生眼见意琦行快开启强行驱逐模式了，终于忍不住大喊道：“就算不为我！也要为我们的孩子啊！！”

　　……
　　…………
　　………………

　　“你·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意琦行脸色轻微扭曲地看向绮罗生：“风太大我没听清楚，麻烦你……重·复·一·遍！”

　　9

　　屋里的气氛，死一般的……哦，不对，不是寂静，而应该是像火山爆发前一般的暗潮汹涌危机四伏蠢蠢欲动。

　　“那么，可以劳驾绮罗生殿下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手指轻敲桌面，意琦行看着半空中那和自己有七分相似却有着一双弗克斯帝国皇族特有珊瑚耳的婴儿投影，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眸却是如……如冻住的水，无比瘆人。绮罗生在这眼神下冷得打了个寒颤，肚内早已背过千万遍的腹稿在临战前吓得全体叛逃，他脑门冒汗脑中一片空白，在意琦行的积威下只得一五一十投降交代：“我、我那天晚上，不、早上……偷了阿意你的精、那个精……”

　　卡了下壳，见意琦行的眼神愈发不善，绮罗生顿时汗如雨下：“然后我去基因院提交申请……申请那个后代……”

　　“既然能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你现在又结巴个什么劲儿。”
　　意琦行以手抚额……虽然已经了解绮罗生的熊孩子本质，但每当“熊”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还是觉得手好痒，想揍人怎么办！

　　“如果我没记错，虽然帝国法律规定，任何成年人都能到基因院申请后代育化，但那是指有法定配偶的‘成年人’。”意琦行暗暗磨牙：“那群家伙居然能通过你的申请，这有法不遵，有律不守就是帝国官员的素质？”

　　“虽然遵纪守法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但作为帝国官员，服从皇族的命令是当然凌驾于律法之前了……呃，好吧，一些无伤大雅的命令……”偷偷看了眼意琦行，绮罗生向对方挪了几寸，忽然又喜滋滋地道：“阿意你这是为帝国担心吗？你果然还是挂念我的对不对？”

　　“挂念个头！”

　　深呼吸好几次，意琦行压下额头青筋：“绮罗生，在你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这个孩子，你又当他是什么？究竟是你的骨血，还是用来威胁我留下的手段？”意琦行脸色冷硬如铁，隐隐透露出怒色：“你是在逼我？逼我在国家和你之间做选择？”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绮罗生蓦地站了起来，他双目通红，脸色却是铁青：“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当然是我的孩子！阿意我爱你，所以也爱他！我怎么会逼你、强迫你，我怎么舍得……”

　　“那好，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一年以后才来。”
　　打断绮罗生的话，意琦行仰头看他：“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薄英皇后将我和御宇送到这里来，你既然现在能寻来，就表示帝国皇室里你的势力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弱，若你没有打算用这个孩子当筹码的，那为何一年前你不动作，偏偏要等到现在？”

　　“我……”
　　绮罗生双唇张张合合，却是面有难色，他踌躇半晌，最后只是摇摇头：“我不是在等……”他咬了咬牙，又道：“阿意，你知道我的，我并非那种人……”

　　“是，我知道。”
　　意琦行点点头：“但你也知道我，今日你若还不坦诚，那我们也不用再谈下去了。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不是想听这种答案，如果我们之间不能坦诚，那还不如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以后最好别联系。”

　　“不行！我不答应！”

　　一时激动，绮罗生倾身使劲按住意琦行的肩膀将对方压倒在沙发上，可是还没待他做什么，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怒喝：“混账！放开我哥！”

　　凌厉的拳风袭来，绮罗生下意识翻身一躲，就见得一个钵大的拳头迎头砸过来，而拳头的主人脸色好生狰狞……好生熟悉的狰狞……却不是兄控成狂、曾经三天两头找他麻烦的御宇又是谁！

　　而御宇见得绮罗生，脸上先是一愣，继而更加暴怒：“王八蛋！你这家伙居然还敢出现！”

　　“你说谁是王八蛋！”
　　“御宇！住手！”

　　瞪了绮罗生一眼，意琦行起身整了下被弄乱的衣服：“你们俩给我坐下！再闹，就都给我滚出去！”

　　“可是哥，他……呃……”见意琦行真的面色不善，御宇只好憋着一口气委委屈屈坐到了离绮罗生最远的位置。而后意琦行叹了口气，略略和御宇解释了几句现在的情况，然后向绮罗生道：“怎么，尊敬的殿下，您还没编好措辞？”

　　听到“您”字都跑出来秀存在感了，绮罗生心知这下再怎么撒娇耍赖装无辜都没用了，他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只有开了口：“我之所以没能及时赶来，是因为、因为……‘暴雨’出现了。”

　　“什么！”
　　意琦行和御宇同时一惊，他俩对看一眼，御宇忍不住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上星网，倒是封锁得挺严密嘛。”

　　“其实若是再等上几日，等‘暴雨’最后的余孽被清扫干净，这个消息就不再是机密了。”绮罗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而意琦行却是奇道：“这么说来，这一年你是去扫荡星盗……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有什么难开口的。”

　　绮罗生脸色变换，他盯着意琦行的脸看了许久，直到把意琦行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御宇身后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这才缓缓道：“扫荡星盗是没什么，可是如果这星盗，不仅在十年前抢走了帝国大皇子的部分身体，还……克隆出他了呢？”

　　“你说什么！”
　　第二声惊呼又是齐齐出口，意琦行更是又惊又怒：“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
　　绮罗生冷笑：“那个星盗头子暴雨心奴就是个疯子！基因克隆技术是因为存在巨大缺陷而被禁止，当初的资料也全被销毁，但暴雨心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零星技术，这十年之间疯狂的做实验，倒还真让他复制出了皇兄的身体……但也仅仅是身体。”

　　“但是如果不是面对面确认，没人知道那只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意琦行皱眉，“他想干什么？用九千胜殿下造成帝国政权动荡？但他又能得到什么？无界尊皇不会那么傻吧？”

　　“父皇是不傻，但是母后……”
　　绮罗生沉默了下，而后轻声道：“你知道的，母后她一向不喜欢我。”他看向意琦行，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就算只是身体，但基因……也是相同的啊。”

　　意琦行皱眉：“什么意思，难道薄英皇后还想要回九千胜殿下的克隆体不成？”他顿了下，忽然吃惊地瞪大眼：“等等，她真的有这个打算？”

　　“她非但有这个打算，而且还差点成功实施了。”
　　绮罗生冷笑了声：“一国之后居然和臭名昭著、杀死自己儿子的星盗做交易……”摇了摇头，绮罗生没再说下去，只是避重就轻地道：“也是因为如此，父皇才软禁了母后，还将计就计把‘暴雨’引入了圈套，我们的剿匪行动才能这么顺利。”

　　“……绮罗生，你隐瞒了什么？”

　　绮罗生一惊，下意识就张口否认：“我没……”
　　“你的话不合逻辑，若不是隐瞒，那就是撒谎。”意琦行静静看他，“此事若不涉及九千胜殿下，无界尊皇让你去处理无可厚非，但既然涉及了大皇子，依皇帝陛下的性格，是绝不会让你亲身上战场的。”

　　绮罗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好半晌后，他才垂了头轻声道：“我、我要是说了……阿意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听到绮罗生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意琦行差点气笑了：“你要是再这么唧唧歪歪不解释清楚，我才生气！”

　　“我……是我违背了父皇的意思，偷偷跑去的。”
　　“为何？”意琦行想不明白绮罗生的动机，如果说是报仇……别开玩笑了，就无界尊皇和鬼薄英那种偏心劲儿，绮罗生没有讨厌九千胜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报仇报得这么积极主动。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报仇，绮罗生在剿灭“暴雨”这件事上这么执拗和紧张居然还违逆无界尊皇的命令……怎么也想不通啊。

　　看到意琦行一脸的问号，绮罗生却是苦笑：“为何？因为我……害怕啊。”

　　“害怕，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没等意琦行发问，御宇先笑了出来：“这几年我见你一次揍一次，也没见你怕过我啊，这‘暴雨’有什么能耐，倒让你害怕？”

　　……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兴高采烈说自己是殴打帝国皇子的凶手……这样好吗？

　　总算知道有几次在绮罗生身上看见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了，意琦行无奈抚额，可却也正因为御宇这么一打岔，意琦行和绮罗生之间凝重的气氛稍稍有所淡化，绮罗生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只是眼神依旧愧疚不安。

　　“你们都知道，母后……薄英皇后是个极端的基因主义者，她一直认为只有基因匹配度100%的人结合，后代才是完美无缺的。而皇兄，就是她眼中的完美无缺。”绮罗生沉默了下，声音愈发低沉：“完美无缺的皇兄才是母后期待的继承人，可是皇兄不在了，基因技术克隆出来的，只是活着的‘身体’而不是人，无法继承帝国，所以母后之所以和‘暴雨’交易，是为了……制造皇兄的孩子。”

　　“真是个疯子。”
　　御宇啧了一声，而意琦行沉思片刻，终于有些明白绮罗生口中的“害怕”是何意了：“所以你其实是为了销毁九千胜的克隆体才去的吧？也是，人都死了，身体还被拿来利用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再说，若是薄英皇后打的是这个主意，你在帝国的地位就会变得极其尴尬了，你亲自参与销毁行动，倒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是为了这个！”
　　绮罗生突然大吼了一声，他瞪着意琦行，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我对帝国的皇位根本没兴趣！就算母后不让我当继承人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乎的是……那个和皇兄基因匹配度100%的人是你啊！”

　　“……我？”
　　茫然地看着绮罗生，意琦行突然呆住了：“你说……我？”

　　绮罗生红了眼眶，眼中悲愤交加：“母后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解除我们的婚约，又把你藏在这里，打得什么主意一目了然！为了名正言顺，她说不定还会强迫你和皇兄缔结冥婚……一旦她的计划成功，你将是帝国下一代皇帝的父后，就再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我什么都能容忍，但这个可能性，我绝不答应！”

　　原来……如此么。

　　所有的线索总算串联，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明晰，意琦行看着眼前倔强地咬着嘴唇的少年，心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放心吧。”
　　他柔和地看着绮罗生：“这种事我不会答应，薄英皇后也再也无法强迫我答应。”见绮罗生神色有些怔忪，意琦行忽然笑了：“你忘记了？只要大姐成功打败盛华年，我就不再是寄人篱下的联邦逃犯。而要联邦第一元帅的弟弟和帝国死去的皇子冥婚？哼，就算是求我倒娶你，还得看我心情，哪儿容得了她说了算。”

　　绮罗生眨巴了下眼睛，刚想开口，意琦行却伸手按住他，温言道：“所以啊，我的殿下，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和我长久，那现在你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和我墨迹，而是立马回去，把你们家那些破事给整顿干净，然后收拾好自己……”眼神打量了下绮罗生，意琦行捏捏对方的耳朵笑道：“收拾好自己，等我开着七彩星舰大队来娶你。”

　　“哈？”
　　绮罗生傻眼了：“娶娶娶娶……我？”

　　“不然呢？”
　　意琦行挑了下眉：“孩子都有了，婚也不能不结。可等联邦的战争打完，我少说也能混个校级军官吧？你一个没有实权还不想继承皇位的皇子想要娶我……好吧，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成功说服我姐，我对于从‘绮罗生殿下的未婚妻’升级成‘绮罗生殿下的夫人’也没啥不习惯的。”

　　“呃……”
　　一想到传闻中性格霸道护短、手段狠辣果决，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中代表的朝天骄……绮罗生真没啥信心能从对方手头抢人啊。他这厢愁眉苦脸，那边御宇干脆抱着肚子在沙发上笑得翻来滚去了，他一边揉着笑痛的肚子一边道：“对，哈哈，没错，哈哈哈，只要能说服大姐，说服大姐……哈哈哈哈，这世上能说服大姐的人出生了么？”

　　看着御宇那样，绮罗生脸上纠结的神色更重了，但他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子后忽然像想开了一样站起来抓住了意琦行的手：“阿意，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想激励我，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其实我就是开开玩笑，少年你的幽默感怎么该有的时候没有，不该有的时候溢出来啊？

　　意琦行有些无语，但随即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被“啵”地重重亲了一下，等回过神，方才还在眼前的少年已经飞奔出了屋子，只有他最后的大喊声还语音袅袅在屋内旋绕不去——“阿意你等我！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能让大姐看得上的男人，风风光光去娶你！！！”

　　“啊呸！三年就想成为能让大姐看得起的男人！给你三十年也不成！”御宇冲出门外对着绮罗生的背影愤愤不平举了举拳头，然后回头对意琦行道：“哥！你怎么能这么便宜那小子！”

　　“我怎么便宜他了？想娶我，也要看他做不做得到啊。”漫不经心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意琦行心中叹了口气——便宜个毛线，最大的便宜都被他占了，这不是怕你冲动都没敢告诉你么。

　　御宇搔搔头，嘿嘿傻笑了一会儿，忽然愣愣道：“哥，你收拾东西干嘛？”

　　“准备回联邦。”
　　意琦行将重要的东西收进空间钮：“刚才的新闻里暗藏大姐发给我们的密码，我已经抽空和大姐的人联络上并把我们的坐标发过去了，算算时间，最多再过半小时来接我们的人就到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收拾收拾。”

　　“……”
　　哥，刚才情况你是怎么抽出空的，你啥时候发的信息我为啥什么都没发现啊，哥你这么能干绮罗生知道么……

　　御宇默然片刻，然后对绮罗生的未来点上了三十二根蜡。

　　尾声

　　绮罗生最终得以成功娶得意琦行，代价是终生与皇位无缘。但数千年后的史书里却对他们的婚姻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是开启帝国和联邦最终大一统的契机，也是因为他们婚姻的特殊性，让他们唯一的女儿澡雪成为了弗克斯帝国史上少有的名君。

　　然而虽然史上关于澡雪女王的各种史料非常详尽，但奇怪的是，对于澡雪女王的两位父亲成婚后的生活却少有提及，只是偶在澡雪女王的语录里提到两位父亲生活美满，十分喜爱星际旅行，但更热衷剿灭星盗。

　　有人根据各种正史野史对照考证，认为依照绮罗生和意琦行的能力，若是像澡雪女王所说的那样热衷于剿灭星盗，定然不会如正史那般默默无名，故而最大的可能是采用了化名。至于到底化名为谁，后人多方揣测没有定论，最后这个未解之谜甚至还成为了历史系论文经典考题。

　　而更奇怪的是，史料上对于两人的死亡时间并不确定，只是大部分历史学家都同意一个观点，那就是意琦行和绮罗生二人，失踪于一次星际旅行。

　　失踪原因是，遭遇虫洞。

　　至于二人是否成功穿越虫洞，穿越虫洞后又到了哪里，经历了哪些事情……那就是小说家讨论的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