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狐》齐*

14、十四

　　不待山下说话，有个巡捕跑了过来，来的方向并不是河边，应该是另外出任务的人。

　　“失陪。”山下眼睛一亮，立刻跟徐天道别。

　　徐天回礼，示意他随意。

　　山下转身走向那个巡捕，两人飞快开始交流。

　　虽然离得不算近，但慢慢准备离开的徐天仍然捕捉到了不少信息。

　　大概的情况就是，橘秀男出事前曾在六三亭料理店喝过酒，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黑龙会的人，本来要找那两人来询问的，不过碰巧这会儿找不到人，因此没法录口供。

　　徐天在这一连串的信息里找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一个地名。

　　浅野的邀请帖是他回复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的地点，正是六三亭料理店。

　　是巧合吗？

　　徐天不相信巧合。

　　尸体在这里被发现，未必这里就是落水地点，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小河的上游。

　　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徐天自然而然地沿着河道慢慢往前走，虽是低垂着眼眸，可一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犀利透亮。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腿阵阵酸麻，他在河边的墩子上靠住，稍事休息，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两个中年妇女从他身边经过，嘴里嘀嘀咕咕着。

　　“哎，侬晓得伐？桥下面住的那个日本人死掉了。”

　　“晓得。我看到巡捕来过了。好像是喝醉酒淹死了？”

　　“谁晓得？日本人嘛……恨他们的人多了，听说有个便衣队专杀日本人的。”

　　“嘘——小声点……不过胡老三说，那天晚上听见那个日本人唱着歌回来的，哎呦~吵得嘞~把他做梦的人都吵醒了！但是有点奇怪，他说那个日本人唱着唱着就像突然被人掐住喉咙似的，一下子就没声了……”

　　“呃……不会是撞邪了吧？”

　　“别说了！别说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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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就是这里了……橘秀男落水的地方。

　　徐天在桥上桥下仔仔细细查看着，连一块砖一寸土都不放过。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沉思了片刻，他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汇中饭店。

　　“你好，我是前原佳彦先生的管家，我叫徐天。前原先生两天前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落了点东西，他让我来看看是不是落在这里了。请问我可以上去找一找吗？”

　　“可以，请跟我来。”客房服务经理非常热情。

　　“请问那个房间这两天有客人入住吗？”

　　“请您放心。那间客房是浅野先生的长期包房，除了浅野先生和他的朋友，不会有人入住的。”

　　“那我进去合适吗？”

　　“浅野先生吩咐过，前原先生的事就是他的事，随时都可以进出。”

　　“哦，谢谢。”

　　“请您慢慢找，我先失陪了。”开了客房门，让徐天进去后，那经理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

　　徐天观察着这间客房。

　　房间早就被收拾过了，非常整洁、干净，地毯也打扫过了，不见一丝脏污。

　　卫生间被好好清洗过，只有洗手台下的铜盆，略微发黑，与这里不大相称。

　　徐天目光一凝。

　　阳台上的扶栏也被仔细擦拭过，一丝灰尘都摸不到。阳台下方是一条排水沟，墙外，则是条巷子。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点不自然的地方吸引过去。他蹲下身体，手穿过扶栏夹缝，手指轻轻捻起一点东西。

　　已经干了的，泥土。

　　徐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滑过残留的泥土，仔细拭去。

　　确定再无其他不该留下的东西，徐天慢慢退出了客房。

　　回去的路变得漫长，徐天像一抹游魂似的，飘荡在大街小巷。

　　有些东西，如病毒一般，在他心头滋生，蔓延，瞬间侵占了他身体的各个角落，进入血液，融入骨肉，再也分离不出来。

　　脑中浮现的，是那个人惯会的嬉皮笑脸，一口无瑕的白牙，一脸的漫不经心。偶尔认真起来的样子，让人害怕，也令人心悸。

　　“狗咬人是难免的，但，不要正面跟他们冲突。”

　　“如果真忍不住……让我来。”

　　“弄死他们，我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但是如果他们真敢欺负你……我会把他们丢进黄浦江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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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徐天的脑袋里蹦出来，如此清晰，如此明白，如此不可逃避！他说这些的时候，未必是针对他，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人”纳入他的保护范围，而他就像一颗参天巨树，强硬地顶在上面，让躲在树下的人无惧风云雷电。

　　对那个人，徐天是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有个人从另一条小巷子里跑了出来，太急，结果肩膀和肩膀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撞他的人匆匆跟他道了个歉，转身跑得飞快。

　　一张非常年轻的脸。

　　一口有点生涩的中文。

　　而徐天的心神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倏然一震。

　　这个声音他听过，在日本欢迎天皇特使的酒会上，厕所背后的走廊尽头。

　　又有两个人从他身边跑过去，直追着那人。

　　那年轻人匆匆忙忙地跑，七拐八拐地想甩开追他的人，谁知道却跑进了死胡同。

　　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他立刻被堵在了巷口。

　　追过来的两人狞笑着向他逼近，他咬了咬呀，吼了一声，急扑过去。

　　虽然也不是一点都不会打架，只是双方实力相差太大，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摁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着，还不停地打他的头。

　　他只能愤怒地瞪着他们，但转眼，又换来几个巴掌。

　　绝望地趴在地上，他心里无比后悔，真不该偷偷跑出来。

　　就在这时，猝不及防的，他看见追他那两人的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发出非常响亮的骨头碰撞的声音，脸上恶意的笑容未散，那两人就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面前，一袭青色长衫，一口软糯日语。

　　“能站得起来吗？”

　　他呆呆地点头。

　　“那快走吧。”长衫男子伸出手。

　　他不由自主握住，非常秀气又不失阳刚的一双手，像他的人。

　　巷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长衫男子本能地将他拉在身后，贴墙而立。

　　“阿功！阿功！”有人轻唤。

　　年轻人大喜，立刻回应，“叔叔，我在这里。”

　　长衫男子微微蹙眉，想要阻止，已是不能。

　　来人却不止一个，前面那个显然就是那位“叔叔”，后面紧跟而来的，却不是陌生人。

　　两人被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惊了一瞬，继而看见站着的两个人又惊了一回。

　　“臭小子，我告诉你不要乱跑！”

　　“对不起，叔叔。”年轻人满脸羞愧，看看自己叔叔，又看看身边的长衫男子，“多亏这位先生救了我，否则真要被人抓走了。”

　　两人同时一怔，还是后面来的那个人反应快，轻笑道：“多谢徐管家。”

　　“你们认识？”年轻人好奇了。

　　“你不认识吗？是你佳彦哥的管家啊，阿功。”那人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