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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   雨下的不大,濛濛淞淞,倒像是一层浓雾。邢铁衣提着食盒子,撑着伞,走过拐角时,看见了一个人影。
      “少爷,你早。”他笑着说。他是庄上的花匠,每天黄昏他都在那侍弄那几株西番莲。那是镇上罗木师那儿弄来的花种,欧阳家的人就好这些西方玩意儿。
      但邢铁衣不是少爷,他只是一个背锅的,比赛输了他就是大家的出气筒,比赛赢了全都是别人的功劳。
      “你去后院吗?”
      “是,少爷,老太太让我给老太爷送个食盒子。”少爷知道他的生日和我一样么?
      花匠看着他穿长衫的背影,满脸堆笑。
      “少爷走好。”少爷穿着邢铁衣叫不出名字的衣服,他只知道那一件衣服能买下自己的所有家产。少爷打着伞,彬彬有礼的走了,他总是高高在上,因此不需要对下人声色俱厉。
      “癞狗。”
      走进花匠时,他啐了邢铁衣一口。邢铁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看不起自己,一样都是下人,只不过他们是来打长工的,而自己更类似于徐家的私奴吧。
      邢铁衣的名字叫癞狗。邢铁衣不属狗,头发也浓密如云,皮肤光滑,一点也不癞。十九年前母亲剩下他之后便死了,送到孤儿院时又受尽欺负。幸亏有徐家大善人搭救他,揽来做下人,在二十一世纪“下人”似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保姆,保安,经理,职员...其实他们都是下人,只不过换了个名号而已。
      夫人是大善人,管他叫邢铁衣,老爷也是大善人,叫他癞狗。那么他就是癞狗,既不是邢也不是铁衣,一个下人,自然不配有姓。
      老爷姓徐,宽镇好几大公司都是他旗下的产业,他总是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受到祖上余萌才能有这么大的产业。至于他说的“祖上”恐怕他连他爷爷叫什么怕是都忘了,那并不是仇富,邢铁衣也是这么想的。
      老爷两年前死在天津卫一个高档会所里,噩耗传来,少爷哭了一会儿。之后,他外出不归的日子就多了。有人偷偷的说,徐家是养种出种,少爷多半也要死在女人肚皮上。欧阳伟也是那么想的。
      老太爷八十有二,一个人住在后院的一件小屋子里,那后边便是园林,吵闹的时候更多是鸟叫而不是喧嚣。也许是亏心事做多了,老来却信了佛。那间小屋子里,一年四季的香火味,很不好闻,就算是四周林荫蒙蔽,鸟儿落到这院子里的,也是很少。一日三餐,他是不沾荤腥的,因此饭菜都要另作,可奇怪的是,老太爷却指名道姓让欧阳伟奇送饭,虽然他是癞狗,每天窝在不足十平米的小隔间里,公认的臭不可闻。
      到了那间小屋子前,在不紧不慢的木鱼声中,癞狗站定敲了敲门。
      “谁呀。”
      癞狗的父亲不知道是谁,但邢铁衣曾经怀疑他的父亲是不是老爷,尽管他死了十九年的母亲谈不上有什么姿色,但夫人曾骂过老爷是“急了连母猪都会上”。
      在上海这篇寸土寸金的地方,癞狗的母亲不知道埋在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她像狗一样的死了,邢铁衣却像狗一样活下来。他们养我,本就只是象在养一条狗吧。
      “老太爷,我给你送饭来了。”
      “进来吧。”
      邢铁衣推开门,折拢了伞。伞靠在门后,水从伞上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这么小的一点雨在伞上居然会积那么多水,这让邢铁衣有点不可思议。
      屋里,有一顿不太大的观音像,纯金打造,很贵,但不知道灵不灵。老太爷坐在蒲团上,一窜念珠搁在他的膝头。紫婵木的,能除心魔,原本是老爷带的,现在老太爷把它拿在手上。
      邢铁衣小心的拿出饭菜,努力不让瓷碗瓷碟发出一点声音,饭菜整整齐齐的放在桌案上,老太爷吃素,倒跟邢铁衣差不多,只不过他吃的是菜心藕丝、清炒香菇,我吃的是下人吃的大米饭拌黄酱,邢铁衣暗自想。老太爷是有德行的,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因此总是吃的干干净净,狗舔也不过如此。
      “你也坐”老太爷用筷子随意的指了一下地面,学佛之人讲究众生平等,但一个坐在蒲团上一个坐在冷硬的地板上,邢铁衣暗自笑了笑,他倒是觉得站着更好一些。
      “我不想吃了”他吃了不几口,放下筷子,“你吃了么?”
      “没有”
      “那你吃光了吧,不许剩。”
      他说的不许剩倒是有点意思,邢铁衣可不认为那是关照自己,那只是因为佛不让剩饭,如果佛不允许睁眼,那么老太爷或许会刺瞎自己的双眼吧。
      然而终究是运气来了,那两菜一汤他几乎没动过。
      “老太爷,你在吃一点吧。”
      “天天吃,少吃一天也无大碍。你吃吧。”
      自然,对于老太爷来说,不吃一顿饭是学佛有成,邢铁衣拿起筷子,不自觉的在袖子上擦了擦,吃了起来。
      “这两天”老太爷慢慢说“我总是梦见你妈。”
      邢铁衣停下筷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妈在我们徐家做工二十多年,到头来却连一块薄皮棺材也混不上。唉,我们徐家,可能是待人刻薄了点。现在想想不免内疚。”
      是这么回事?邢铁衣几乎要拧断手里的筷子了。
      “我儿媳叫你邢铁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邢铁衣摇了摇头,邢铁衣确实是个怪异的名字,放到古代或许还是官差一类的,但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却有点不伦不类了。
      “别人都以为你妈姓邢,而她穿的衣服又是万年不换,所以叫你邢铁衣。”老太爷一顿,“但是你妈姓邢没错,但铁衣可不是从她那得来的,铁衣有一种解释是铠甲和生硬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希望你像身披铠甲一样抵挡风霜雨雪。”
      风霜雨雪?邢铁衣暗自笑了笑,自己那个小屋子冬冷夏热,恐怕世间最恶劣的环境不过如此,不消风霜雨雪,光是冷热交替,自己就要交代半条命下去。
      “你和阿贵同岁,年纪还小,好好干,我会让阿贵多关照你的。”
      阿贵就是少爷,大名叫徐房贵,俗气之级的名字。
      给老太爷送完午饭,邢铁衣有两个小时可贵的的休息时间,他住在大别墅边小房子里,那是工地那种简易房,但因为自己混的时间够久,自己的房子是单人的。邢铁衣走出别墅,他回头看了看这个沉重而压抑的别墅,不知怎么地他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除了别墅要走好一会才能到市区,邢铁衣是个黑户,他不是没想过逃出去自谋生路,可他一没身份证,二没户口本,那是没有人会收的。市区边上有一个垃圾场,垃圾场外来来往往的垃圾车络绎不绝,这些垃圾往哪去呢?上海每天出产的垃圾是以千吨记数的,一对情侣好像在吵架,“不就是房吗,给我五年,我就给你一个房子!“男人一般说出这话,多半是不会买房的。”邢铁衣仔细的听着“你已经第几次说出这种话了?告诉你,再不买房咱俩就分手!”“钱,钱呢?我没钱怎么买...”啪!邢铁衣摇了摇头。
      “这都是你的东西,给你给你都给你!”女人生气的走,男人站在原地傻傻的发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也啪的一声摔在了满是雨水的地上,他赶忙把笔记本捡起来,却发现屏幕已经裂开,连开机也开不了了。
      “晦气......”男人扔掉笔记本,一脸颓唐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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