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一听顾

6、因缘邂逅

　　当铺与快绿阁离得并不远，通常采薇都是在东市买菜，此回为了顺路，去完当铺便直接去了西市。

　　她虽然已经快到及笄之年，但样貌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小些，性子虽因久跟着回青，养得有些老成，却也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

　　有个老人带了一只猴子，在路边不时调耍猴子做些动作，就让她移不开眼，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时间。

　　肩膀猛得被人一撞，采薇也并未在意，只道是行人路过，不小心罢了，她随手揉了揉撞疼了的胳膊，注意力仍然聚集在面前耍猴的把戏人身上。

　　而后便听见身后有人怒骂：“直娘贼，哪个王八羔子偷了老子的银子？”

　　把戏人停下来，和猴子一起看着她。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瘦猴一样的男子，衣衫破旧，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纵欲过度的气色，夸张地在自己袖间怀里翻找着，“他妈的，老子的银子呢？”。

　　正说着，他抬眼，三角眼微微眯起，目光不偏不倚锁在采薇身上，采薇下意识地按住怀中的钱袋，快走两步，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采薇心中一紧，左右四顾，周围的人都退后了一步，将她一个暴露在空地之上，“我？”

　　“不是你是谁！”那男子撇了撇嘴，几步走了过来，眼中闪现着狡猾的光芒，“你方才撞了我，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银子！”

　　“怎么可能？”她吃惊不已，“明明是有人撞了我。”

　　男子有些得意地哼哼了两声，“你承认撞过我就好，那定然是你偷了我的银子！”

　　采薇左右看看，一个为她叫屈的人也没有，只能认真地否认：“我没有偷你的银子！”

　　“还敢狡辩！不是你是谁，快把我的银子还给老子！”他不由分说，便去拉扯采薇的衣裳，采薇想躲，被他一把抓住了衣领，也不往别处寻，手上张眼睛了一般，没两下就摸出了采薇刚刚典当得来的银子。

　　“这不正是我的钱袋！你还不承认！”

　　采薇急了：“这明明是我的钱袋，怎么成你的了！”

　　“哼，还不承认！”男子松开采薇，把钱袋塞进怀里，抬脚就要走，嘴里还喊着：“看你年纪小，这次就不拉你去见官了！”

　　“你快还我，是我的钱袋！”

　　他走得极快，采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围观的又没有一个听她说的，急得她眼睛一红，几乎要哭。

　　“这位兄弟。”一只手臂拦住了他，指节分明的五指自然地舒展着，却充满了坚毅的力量，采薇一抬眼，就不禁停住了。

　　手的主人很年轻，着一身素色的棉袍，腰间随意系着粗粗的腰带，几丝乱发下，是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下的双目，好像隐藏在云霭后的太阳一般精光四射，英气逼人。

　　他的语气很温和，看人时眼中很是认真，尽管那强盗面色不善，他依然是有礼的模样，“我看这位姑娘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的银子，我还能误会什么。”强盗厌烦地挥手，不愿多做停留。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劈手一打，钱袋就变戏法似的到了他的手里，弄得强盗也是一愣，那人气定神闲地将钱袋在耳边晃了晃，“那不如请二位悄悄告诉我这里头装了多少银子，谁说对了，那自然就是谁的钱袋了。”

　　他微微含着笑，眼中却充满了审视的眼光。

　　强盗踌躇了一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告诉你！”采薇自然是无所畏惧的，急忙走上去，相较之下，那强盗的窘迫更甚了。

　　“怎么，不敢了？”他收起了笑容，“到底是谁该被送去见官！”

　　这后半句，已是声色俱厉，如雷霆贯耳。

　　强盗腿一软，近顾不得许多，夺路而逃。

　　真相大白，采薇舒了一口气，接过恩人递过来的钱袋，听他柔声道：“以后可小心些。”

　　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说话。

　　“怎么？”他微笑道。

　　采薇脸一红，低下头，“没什么，多谢恩公了。”心中却说：“你长得实在好看。”

　　他似乎笑了，又似乎说了些什么，恍惚中没有听得分明，等采薇再抬起头来，他却已经不见了，满街人来人往，依旧如故。

　　她只得怅然若失地回了快绿阁，听说书铺的林老板来了，正在回青房里，她本不欲打扰他们，但门忽而开了，紧接着走出来的是林老板。

　　林老板一向乐呵呵的，现在脸上却又一些采薇看不懂的神情，似是不舍，似是惋惜。

　　见了采薇，他勉强笑了一下，“采薇回来啦。我先走了。”

　　他步子很急，一眨眼，就走出了快绿阁。

　　林老板和爹爹是多年的故交了，这次来，定然是和爹爹告别的吧。采薇想，推开门去。

　　却看到回青孤独一人，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她进去了也未动一动。桌上放着个盒子，正是上次着她去取的那个，敞开着，里头静静躺着好生精致的玉箫。

　　“爹爹？”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回青脸上湿漉漉的，似是泪痕，“你怎么了？”

　　回青极温和地一笑，“薇儿。”

　　他合上盒盖，又上了锁，盖上包袱，收进柜子里，这一切举动，他做的极慢，慢得采薇有些不安。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说：“屋里的那些，你明日拿去卖了吧。”

　　她这才注意到，屋子的角角落落里都放着几个盒子。

　　大概，是知道她娘亲要来接他们的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了吧，她不太懂，为什么要向他们送礼呢，无论是走是留，他们并不会得到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呀。

　　她走过去翻检了一番，“这么多，都不要了吗？”

　　“是啊，卖了吧，卖了吧。总之，都用不着了。”说着，他走到案前，取了一支毛笔，细细地润上墨，悬笔良久，却似乎不知道写些什么。

　　然而一旦落墨，却又是下笔无停歇。

　　采薇并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只是，从他紧蹙的眉头看出，大约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写完，回青吹了吹墨，装进信封里，封好口。

　　“去交给金堂。”

　　金堂？她眨了眨眼睛，“老金头？”

　　回青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这么一问，他才反应过来，“是啊。”他略显苍白的唇再次重复了一遍，“金堂。”

　　采薇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老金头的全名呢。

　　自从上次遇见他们一起喝酒，爹爹和老金头的的关系似乎就更生疏了，连跑腿也不曾跑过，此番再拿到信，她莫名有些小小的兴奋。

　　金堂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他将信接了，却放在一边，没有立即看的意思，采薇一催他，他也恹恹的并不作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院里，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走出几步再回头，他仍立在那儿，连姿势也未变一变。

　　到底在看什么呢？

　　她猜想着他的视线，但院中除了那株梧桐，并没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