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一听顾

45、荼蘼节至

　　六月十三，荼蘼节至，百花争妍，群芳斗艳，充街塞陌，聚戏游朋，鸣鼓聒天，燎炬照地，荼蘼不断，国祚无绝。——《昭志》

　　是夜，整个京城万人空巷，尽汇成巷陌间的人流，帝王亦高居城楼，与民同乐，棣之牵着采薇，流觞默然持剑护卫，一行人随着人潮缓缓前行。

　　屋檐下挂着风烛，风竹里繁花盛开，今年的天气极好，月明如镜，替星星散着极清明的光，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点燃，映得繁花娇艳异常。

　　走至一处，那香味格外馥郁，采薇深吸了一口，欣喜地拽拽棣之，“好香。”

　　棣之也静静嗅着，温柔地笑了，“是荼蘼花的香味。”

　　“荼蘼花？”采薇又嗅了嗅，“怎么可能，我在京城这么久，荼蘼花明明没有这样香。”

　　他指着檐下的灯笼，“这里头可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只在荼蘼节点燃的转魂香，荼蘼花的香味遇上转魂香，就会变成这种味道。”

　　“转魂香？”她眨眨眼睛，“是为谁而点？”

　　“传说千年前百里氏建立胥国，就有了在荼蘼节点转魂香的习俗。一千年的时光了，谁又能知道，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或许，只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传成了传说，后来，人们连这个传说也忘了，只留下了这一点痕迹，说不清，道不明。”

　　采薇依偎了他，“我们也会被世人忘记吧。”

　　棣之微微一笑，语气怅然，“是啊。”

　　“那，棣之，我来记住你，你来记住我吧。”

　　她抬起头来，眼里倒映着暖色的光，“我们记得彼此，就不怕被别人忘记了。”

　　秦棣之深深凝望着她，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傻瓜，我们的孩子会记住我们，孩子的孩子也会记得。”

　　采薇抿了唇，“我就不知道我的祖父祖母，我怕……我们太轻易就被遗忘了。”

　　“那好吧。”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传递着温度，“我来记住你，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会记得你。”

　　眼中不觉湿润，采薇在他胸前蹭了蹭，“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紧紧相拥着，流觞勾出淡淡的笑，远远退开，不去打扰两人的静谧，百毒丸就快要发作了吧，自己死了之后，谁来守护这他们呢？

　　恍惚之间，手忽而被一个人紧紧抓住，灼热，柔软。

　　拉他的人仰头望着他，欣喜在脸上开出花朵，“我抓住你了哦。”

　　“公主……”他蹙眉，继而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莫悉。

　　“喂，别东张西望的，我在这儿呢，你得专心看着我！”她踮着脚尖，努力宣布自己的存在，“我问你，上次的糕点，你可吃了？”

　　那盘甜死人不偿命的糕点么？

　　唇角绽开微不可查的笑，他断然回答：“没有。”

　　“啊？”罗玉大失所望的嘟着嘴，“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呢！”

　　眼角一跳，他偏过头去，声音淡淡的，“公主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城楼上和皇上待在一起么？”

　　“是啊。”她璀璨一笑，“可是我想跟你一起过荼蘼节。”

　　“公主……还是尽快回去吧。”

　　他欲抽离，她像蛇一样缠了上来，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整个手臂抱在怀里，“我不回去！”

　　他皱眉，轻轻一抖，快速脱出手来，大步离开。

　　“秦流觞！你有本事的就走！”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罗玉小小得身子被人群冲得跌跌撞撞，好像一个瓷娃娃一般脆弱，可眼睛却还望着他，盛满了泪水和倔强。

　　莫悉不在么？

　　长久的凝视，荼蘼花的花香浓郁，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人群逆流，她得意地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我赢了。”

　　这样灿烂的笑颜，似乎又和记忆中的人重合起来。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救过你？”

　　她噗嗤笑了，半捂着嘴巴，“你还知道我喜欢你啊。”

　　她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喜欢你，是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是这里让我喜欢你的。”

　　流觞不语，失神之间，嘴唇触上柔软。

　　回过神来，近在咫尺的人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也是极紧张的，那甜蜜的唇瓣轻轻地吻住他的唇，蜻蜓点水般地略过，她低下头去，带着羞涩的笑意。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冰冷的表情融化成水。

　　“好像，快要放天灯了呀。”她移开眼睛，不去瞧他，试探地伸过手去，如愿以偿地握到了微凉的手掌。

　　暗暗呼出一口气，她握紧了些，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

　　棣之和采薇随着人流行进，远远地便瞧见一颗大树，枝繁叶茂，挂满了飘逸的红绸，许许多多的人围在树下，俱是幸福的模样。

　　“那是什么？”

　　棣之微眯了眼睛，“那个啊，是情人树。将写着情侣名字的红绸扔上去，如果一个月不落下，就会在一起一生一世。”

　　“那，我们也去扔！”

　　挤到摆着红绸笔墨的地方，付了银子，一笔一划地写下秦棣之和陆采薇的名字，吹干墨迹，采薇踮起脚尖，努力地想将红绸往高处扔，一抬手，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棣之及时扶住她，“怎么了？”

　　她面色一阵苍白，强笑着说：“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棣之拿过红绸，“我来吧。”

　　他眯起眼睛，瞄准了方向，潇洒脱手，红绸落到最高的那一枝上，安稳地摇曳。

　　棣之看向她，无言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采薇，这份心我不说，你也会懂吧？

　　人群中一道浅紫的倩影莲步轻移，似是无意地向着秦棣之走来，而秦棣之全无防备。

　　“快要到放天灯的时间了。”他微微笑着，专注地凝望天宇。

　　紫衣女子淡笑着走来，手腕间已经准备好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一点银针轻轻刺破他的皮肤，任务，就完成了。

　　她并非不知道，她要杀的人，是他的弟弟。

　　但无论是谁，只要不是他……

　　近了，更近了，只消一抬手的功夫——突然，她望见了一袭蓝衣。

　　隔着重重人海，他默然立在那儿，洞悉着她的一举一动，极是轻缓，却郑重地摇了摇头。

　　城楼上敲响沉沉的鼓声，一片欢呼中，数之不尽的天灯冉冉升起，随着风向飘荡在浩淼天宇。

　　“好漂亮！”采薇的惊呼响起。

　　秦棣之搂住她，笑容极暖。

　　紫湘微微垂下眸子，也收起了淬毒的银针。

　　不是下定决心了么？

　　为了活下去啊，却还是不忍见到他失望的表情。

　　她暗自嘲笑了自己，隐没在人潮人海，今夜，月色极美。

　　而蓝光静默地看着她远去，没有一点动作。

　　直到那抹浅紫完全消失不见，他垂下眸子，眼底带了极深的隐忍。

　　还记得她嘲讽得笑着，说“我只是为了还给你。”

　　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