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犯》琰迟

1、红鞋的秘密

　　——你听过安徒生童话里的《红鞋》吗？
　　莫利是被一阵呛人的劣质香烟味刺激回了现实的。近日来警局里琐碎的事务几乎都托付给了他这副年轻的身板，连夜的不充足休眠直接导致了他在与人交流时的昏昏欲睡。
　　莫利使劲撑开了耸拉的眼皮，他抓了抓自己的圆寸头，抱歉地笑笑，客气地又问了声对方，“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这个和莫利萍水相逢的对方，是个看上去与他同龄的男子。他们两人坐在春天的花坛边，身后混乱又馥郁的花香无时无刻不在冲撞他们的嗅觉，如此繁复的嗅觉体验中还间歇伴有淡淡的水汽味。身后年久失修的喷泉正逐流逐流地喷泻着，像是被不情愿地推上了半空之中，又迫不及待地坠落。
　　“《红鞋》，安徒生写的童话，你听过吗？”那人弹了弹烟灰，一张口就是满嘴的烟味。莫利看着灰白的烟灰寸寸掉落在春天萌芽的新绿中，借机避开了那人口中不容忽视的气味。他自觉，今天的嗅觉冲击又多了个不太招人喜欢的成分存在。
　　“听过，已经不太记得了。”莫利在那人把一根香烟抽完的时候，才正回了身。他刚才为了不让对方难堪，故意把躲避冲鼻的香烟伪装成了拍去警服裤脚上的泥土。莫利的臀部动了动，擦过了一半暖热一半阴凉的瓷砖，以求在花坛上找寻一个更适宜舒服的位置，他说：“安徒生的童话我至多还记得《海的女儿》。”
　　“哦，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和《丑小鸭》。”莫利歪着头，又顺了顺自己不可能会乱的圆寸，诚恳地补上了两部他仅存的童话知识。
　　那人不客气地笑了笑。莫利搜肠刮肚地寻找形容词，发现“不客气”这三个字是最恰如其分不过的。他又从蓝得发白的衬衫前胸口袋里掏出了他那包价值为十元的香烟来，刚想从其中抽出最后的倒数第二根时，却被莫利悻悻的眼神逼得只能朝身旁递了递。那人客气了一回，问道：“要来一根吗？”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莫利被这盒直捣黄龙的劣质香烟愣得一时找不着话，他纠结了许久的措辞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那人在指尖转着烟盒，竟是听话地把它塞回了前胸。烟盒在他手里捏得发出几个断裂的声音来，似是在替主人不平。这个莫利在几番意外下相遇的人有着生活拮据人群的一切特征，洗到发白的衣服与裤子，在莫利身边尤其显得略长的头发，以及一具清癯的骨架。可是他又有着不可思议的云淡风轻，他能够在缩衣节食的时候不懂节制地点烟，他更能够像现在这样天马行空地和莫利东拉西扯。
　　这个怪人没点根烟在嘴里似乎就有些不大习惯，他连连咂了几声嘴，再说道：“《红鞋》的主角叫珈伦，珈伦被一双红鞋所蛊惑，这双红鞋在她愈来愈多的错误中，成为了与她骨肉相连的存在，她愿意真心忏悔自己的过错，在猎人的帮助下砍断了双脚，最后得到了救赎。”
　　“所以，你之前在教堂里也是……”莫利回忆起了那人刚刚在福利院的教堂里双手合十的景象。他不自主地把两者进行等量代换，“忏悔？为什么地点要选在福利院里的教堂？”
　　那人被接连的问题击中，就连他翘二郎腿的都不得不动作滞了一滞，他又不客气地回道：“和你们警察聊天还真是没意思，事事刨根究底，事事非黑即白。”
　　不讲章法的混合花香已经激不起莫利的瞌睡了，他对眼前这个颇有些狗急跳墙的男人表现出了一定的好奇。莫利手撑在瓷砖上，他扬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又想寻烟的人。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莫利笃定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这个人肯定会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不抽就是了，犯得着盯着吗？”那人扁扁嘴，插进手袋的手指又犹豫地拿了出来。食指与中指间少了介入，男人似乎觉得指间如此坦荡荡的会面有些不妥，他从背后的花坛中连茎拔了一株开得热烈的花夹在两指之间。
　　果不其然，男人与男人间总显得那么心有灵犀。这人熬不住无声无息的尴尬，他抓了抓蓬松杂乱的卷发，又开始了他随性而至的聊天模式，“我是在这个福利院里长大的，以前觉得做了错事就会去教堂里反思，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忏悔的出现是生活太平的人们自作自受的结果，打破现实的安稳之后，他们希望通过剖白内心以求未来不会受今日所犯过错。这种行为方式有着迷信的色彩，却与现实贴合得天衣无缝。莫利想了想，没有把话从心中逃出来，他知道插嘴不是个好习惯。
　　“我在得到幸福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忏悔。”那人把头低了下去，他像是在看着承着烟灰重力的新芽，又好像在看着莫利裤腿上没有拍干净的灰尘。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起身来，他仍是低着头，在低头一笑，“孙伟，是孙悟空的孙，杨利伟的伟。”
　　莫利感受到了孙伟从高处投来的问询眼神，他了然地说道：“我叫莫利。”
　　“这不是你真名吧？”
　　莫利一瞬有种被发现马脚的尴尬，他打着哈哈地回过去，“这是我英文名的音译，同事都喊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我们遇见了两回，也算是缘分。”孙伟解脱似的从胸前掏了根烟匆匆点燃，他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道：“相信还能遇见，小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