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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程阳死了,在南田乡与北坑乡抢水之间的械斗中,被隔壁村民一铁锹敲在脑袋上之后,死了。他面无表情的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家兄弟以及乡邻抬着自己去讨回公道。炙热的太阳烘烤着龟裂的土地,成群结队的苍蝇围着尸体打转,程阳仿佛能闻见自己身上传来的腐臭味,他想,这应该就是别人口中说的死也死得不安生吧。

      改革开放三十年,各地也应该算繁花簇锦,日新月异了。但是也有春风吹送不到的死角,依旧在温饱线上挣扎求生,南田乡就属于此例。可能是印证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此地不仅贫困,且民风凶悍,这次械斗在村民眼中早已习以为常。归根到底,不过是穷罢了。不若,一群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地过。

      程阳在家里头行二,上下各有一个带把的兄弟。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偏生程阳就是家里的老二,虽说不至于到爹不疼娘不爱,但木讷寡言的他也确实没得到什么关注。在磕磕绊绊读完了高中,即将去参加高考后,更是被自家老子一句你想让谁供你浇熄了自己的大学梦。程阳虽然嘴皮子不利索,但胜在人勤奋,考上大学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支教的老师听说这事,除了说一句可惜了之后又能如何?说怨不至于,但是在看到家里为大哥娶媳妇置办彩礼时的手笔,难免有些不甘心。少年人,总归是有些英雄情结,他也曾想过,若他成了这周边地区第一个大学生,起码能走出这山坳,不说大富大贵,但也能为这片贫瘠土地的人民找一条出路。可现实摆在眼前,一听他爹这话,再看看破败的家里,他也只能认命的拿起锄头,走上他老程家祖祖辈辈的路。

      程阳再看了看自己父母,那个显得有些蛮横无知的母亲正在脆弱的拭泪嚎哭,那个有些粗鲁爱吹牛皮的父亲正在抽烟叹气,自己的兄弟也双目赤红的想为自己要一个说法。。。。。。程阳想开口跟他们说说话,却徒劳无功,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直至消失。

      程阳睁开眼,看着屋顶上的蛛网发呆,他没想过他竟然还会有活着的机会,只是他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土坯墙,破旧的连他家都比不上。再打量了下自己,一身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粗布短打,可是身体却出乎意料的瘦弱白皙。就连他之前宽厚粗糙的手掌都变得纤细白嫩。

      吱呀一声,关着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瞧着外面那日头,程阳估摸着现在应该是下午三四点了,再看看那进来的老汉,也是一身粗麻衣,束着一头白发,程阳心下大骇,脑袋还有些混乱,干脆闭口不开声,“我说程家小郎啊,”来人开了口,把手里的碗放下,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烟,“来,把这药喝了,你刚受了冻,喝了驱驱寒,身体早点好。”程阳把药接过来,一看,就连碗都是黑灰色的大口粗瓷,更加疑惑,但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说什么。老汉把碗放到了桌上,看了看他,从衣兜里掏了掏,最终掏出几荚花生,递给了程阳,“吃吧,这没啥好东西,就当去去味。”程阳一看,知道这是老汉平常的下酒菜,再看看破旧的屋内,知道这里可能也跟他家一样,穷的他爷喝点米酒都不舍得就点花生米,终究还是没伸出手,只摇了摇头。“我说你这娃啊,咋这么不争气,你爹妈的脸可全都被你丢光咯。”老汉蹙着眉,坐到炕上边,把花生剥开来,硬是塞到程阳手中,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程阳真的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老伯,敢问这里是哪啊?”老汉一怔,到底也没说什么,直接跟程阳说起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程阳才在老汉的唠嗑下,知道了现在国号是大梁,都城在燕南,一个程阳完全没听说的地方和国家,老汉姓赵名兴德,是他现在所处的赵家沟的里正。而他,不再是程阳,而是赵家沟里的程家小郎程彦松,今年刚及弱冠,还是个秀才,父母皆亡,上头有一个长他十岁的哥哥程如松,还有一个大姐程秀,俱以婚嫁生子了。程阳觉得,也许他是真的死了,现在这种情况,大概就跟村里张二爷讲的借尸还魂那些乡野奇谈一样吧。老汉还在唠唠叨叨的念着,可是程阳已经没什么心思在听了,根据老汉语焉不详的描述,原主应该是被人殴打之后推进河里身亡的。至于是因为什么原因,赵老汉却死活不肯开口。看见程阳有些心不在焉,赵老汉语重心长的开了口:“彦松啊,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人活着才重要啊,你也别怨你大哥,他也是没法子了才打算让你出来单过。这佛烧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你啊你,咋想不明白啊,你爹娘可是至死都念叨着你能当上举人老爷,光耀门楣,给他们长脸呢。”

      说话间,进来一个矮壮的老妇人,径直走到桌子前,“咚”的一下就把桌上的碗挥到地上,横着一张脸,张大着嘴巴正要说些什么,就被赵老汉打断了,“我说你这是做啥,彦娃子刚醒,伤还没好利索呢,吓着他咋整?”又转过头来对程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贱内,你叫她老姆就好,她性子直,没什么毒心肠,你可别往心里去哈。”“可别,我啊,当不起这一句老姆。我是赵李氏,他姓程,喏,隔着千八百里地呢。我可不是你,被人喊一句老伯就巴巴地真当自己是人家亲老伯了,人家亲大哥对他,都还没你上心呢。你啊,只你一个在这怎么够啊,还不赶紧的,把儿子媳妇孙子叫来为奴作婢,好好伺候程秀才,以后程秀才做了举人大老爷,咱们老赵家还能跟着一起喝肉汤不是?”

      赵老汉一听这话,看见自己被自个婆娘在小辈面前落了面子,大为光火,“噌”的一下,干瘦的身躯便从床上跳下来,他愤怒的挥舞着铜烟杆敲击着炕沿,常年劳作的手上青筋暴露,“你这老货,懂个甚,在这打瞎子,骂哑巴的给谁看呢?彦娃子他爹是个大善人,对赵家沟有恩,只要我赵兴德当这里正一天,这娃我就不能不管。更何况程老侄走的时候,可是嘱托过我们几个老家伙,好好照看他这老儿子的,我也是应下了的,我现在要是不理,我赵兴德还不就成了那没良心的了么。况且,如松和他可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啊,你在这说什么呢你,少在这膈应人,回家去。”

      那矮壮老妇人听见这话更来气,挽起袖口,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指着赵老汉说:“好你个赵兴德,你是有良心,可是你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我李翠英嫁进你们赵家这么多年,甭说享福了,就是过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我风里来雨里去的,汗珠掉地摔八瓣,我就没喊过一声苦,我这是为了谁啊这?你说说你说说,你有良心,你有良心你是怎么对我的啊,你个天杀的,你还偷拿我私房去救这个无赖赌棍,”李翠英干脆坐到地上嚎起来,“老天爷啊,你不把那些个恶人收走,那就干脆把我给收了吧,免得我一世受苦,到了还得被这老头子嫌弃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原来自己的前身还是个赌棍秀才啊,这老妇人被迫填上了自己的私房救自己,怪不得这么激动,程阳看见赵家老姆还坐在地上干嚎,而赵老汉只是愁眉苦脸的站在边上抽旱烟,想起事情还是因自己而起,他还是开了口对赵老汉说“老伯,你把老姆扶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地上凉,这么大年纪了,禁不得冻。”“好好说,怎么好好说,那银子都被你喝到肚子里去了,你能变出来还给我吗?你这黑心肝烂肠肺的东西哟,怎么当初不干脆死了算了,你还打算祸害谁呢你?我们老赵家是欠你什么了,这几年来,你哪次闯祸欠下的赌债还不是我们给你擦的屁股,你这种人,就应该死了下地狱,让阎王爷好好治治你。”

      “闭嘴吧你,”赵老汉显然是被气坏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进来的男子打断了。“老伯老姆,你们这是在作甚?”只见来人长着一张端方的国字脸,约莫三十岁上下,健硕的身躯一看就知道是干活的好手,此刻正拧着眉头看着赵家老姆在地上撒泼打野。这应该就是自己那位大哥吧,程阳好奇的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来人的眼光,被狠狠的瞪了一眼。
      “如松啊,你这是下地回来了啊,”赵老汉讪讪一笑,看见他手里提着饭盒,“来给你阿弟送饭啊。”话还没落地,就见赵家老姆从地上爬起来,“作甚?你说我们能在这作甚?程如松,别的我不多说,我家老头子拿了我的私房去填你那赌鬼弟弟的药费,这笔账你就得给我认了,一共是二十两银子。喏,还钱吧。”

      “老姆,既然这钱是花在了阿彦身上,那么我程某人肯定会如数归还,您还是不必担心。”“我怎么不必担心了,你说的倒是轻巧啊,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二十两。好,你说会还,那到底是什么时候还,你也得给我个准信吧?如松啊,不是说老姆信不过你,可是谁不知道你老程家的家底儿都被这败家子给败光了,你前几天不才刚估了四亩良田去还了赌债么?要我说,你们就都不应该再管这混账,好歹他还有个秀才名头。一个月六斤白米两斤猪肉,还有些油盐什么的,饿不死他。”

      程阳听到这,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自己的前身还真是无赖到极点,还要自己兄长变卖了土地给自己还债。赵老姆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念着,赵老汉却吼了起来,一把拽住她往门外拖,“好了,如松都说了会还,你还吵什么,跟我回家去,走走走。”“你这死老头子,拖我做啥,我话还没说完呢。如松啊,你倒是快点给我个准信啊,那钱你什么时候能还上,你不说我这心啊它不安稳。”

      “一年后吧,老姆,你容我筹措筹措,明年腊月初十我就双手奉还。”被拖走的赵老姆声音还远远的传来,“哎,那我可就记下了啊,如松。要是到时候你拿不出,你可别怪老姆带人去估你那青砖大瓦房啊。嘿,你慢点,死老头子,这要是不说清楚,到时候他们真的拿不出来,我住了他们的房子,别人说我倚老卖老咋整?”“闭嘴吧你,我的老脸啊,都被你这败家娘们给扫光了.”

      及至赵家老夫妇终于走远,余下两人都没有开口,程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面对这个刚替他扛了债的大哥,兼之刚才被赵家老姆吵得有些头痛,便静默的看着他大哥。程如松盯着粗糙的地面发了会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程阳一眼,才惊醒般的把食盒打开放到掉了漆的八仙桌上,再把碗筷收拾了端过来。

      程阳一看这架势,知道这大哥是打算让他在炕上吃饭,顾不得自己还有些头晕目眩,赶紧翻身下床,含糊的喊了句大哥,迎上了程如松不解的眼神,”我自己到桌上吃就好。”看见程如松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饭菜重新放到桌子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扶住了他,程阳轻吁了一口气,他可实在没脸让程如松伺候自己在炕上吃饭。

      一海碗白米饭,一个煎鸡蛋,一个炒白菜,还有一碗排骨炖萝卜汤,程阳喉头有些发梗,长兄如父。这些菜,对于眼前这个为自己变卖田地并且欠下外债的兄长家里,应该算是奢侈了的吧?“快些吃,都凉了。”程如松一边说着一边把碗筷塞到程阳手中。“嗯,大哥你吃了没?”“吃了的吃了的。”程如松一边回答一边有点讶异的看了程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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