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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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城郊的岳王庙。
宽阔无人的天井院落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两旁古木参天，巍峨庄严。
宓含烟独自坐在庙外的风雨亭中，凭栏眺望，岳湖犹如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寒泉秋碧，分外苍茫。
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富有规律的脚步声。
一位伟岸如山岳、坚定如山岳的白衣男子，背着一柄红枪在她三步之遥站定。
宓含烟似有所感，缓缓回头。
这白衣男子卓然而立，浑身散发着一种冷峻、肃杀的气息，【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足以令任何女人无法抵抗。
而此刻他脸上那两道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带出一道竖纹，薄唇轻启道：“你也消瘦了。”
他的声音并非低沉沙哑，而是犹如玉石相击般清冷，甫一入耳，便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尽管语气中略带不悦，但他看似冰冷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并不掩饰的关切，已足够叫人动容。
宓含烟鼻头一酸，险些当场掉下泪来，柔声轻唤道：“师兄！”
厉若海喟然道：“一别多年，小丫头也长大了。”
宓含烟嗫嚅着嘴唇，眼中情不自禁地沁出了泪花。
厉若海缓步上前。
他没有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也没有问她这一路杀出重围是否凶险，更没有问她一身武艺由来，只是极为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将那上面一片细小的木犀花瓣拂去，淡淡地说：“回来就好。”
宓含烟再无法抑制，投入面前这人的怀抱，搂着活生生的师兄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眼前这具血肉之躯更令她感到真实。
近乡情更怯。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师兄与庞斑的一枪一拳，而那又何尝不是一遍遍地回溯着前者身陨的最后一幕，既怨又悔更恨——只因她在记忆的漩涡之中，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引以为憾！
他本该与庞斑拥有更加公平的一战，而不是……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厉若海如长.枪般冷硬笔直的身躯微微一动，温热的手掌按向了宓含烟毫无防备的柔弱肩头。
只听他说道：“名动天下的‘月神’阁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哭鼻子大法一祭出，本人只能节节败退、甘拜下风了。”
宓含烟转忧为喜，禁不住轻轻一笑，从厉若海怀中抬起了脸，漆黑的眼睫上还悬着泪珠，真真如梨花白雪，满堂花醉，已尽付眼角眉梢。
她声音里尚有哭腔，眼底却含着笑意，“能得‘邪灵’如此一言，可谓不负此生。”
“真是个小丫头。”厉若海冷着脸摇了摇头，清冷的声线之中透露出一丝温情，“那劣徒一身伤势，全赖你耗费真元了。”
若不是有同样了解燎原心法的宓含烟出手，当世能够替风行烈疗伤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之中有数的高手，又有谁会拼着真元的损耗、去救助区区一个风行烈呢？
到头来，除了厉若海本人以及他的至交好友“毒医”烈震北，不做他想。
宓含烟道：“我已无碍。只是接下来这一路若出武昌，庞斑之徒方夜羽必定布下天罗地网，以擒拿行烈。”
厉若海傲然道：“任它天罗地网，只管来罢！”
庞斑现下正在武昌府并不是什么秘密，况且身处局中的风行烈与庞斑之间有着极为微妙的感应，厉若海之所以赶来此地，便是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风行烈送出武昌。
一来风行烈不仅是他厉若海此生唯一的爱徒，更是他寄托对亡弟无限思念的化身；二来风行烈已成为了庞斑修炼道心种魔大法或不可缺的种子，亦是目前其魔功的最大破绽所在。
当然若想要破解此法，最轻易的途径莫过于，现下便将风行烈给杀了，那么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便永远不可能成功。
然而厉若海却绝不可能这样做！
天下大势与他何干？
他若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厉若海背负双手，英俊无匹的容颜虽白皙如玉，却有一段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令人敬畏不已。
他凝立在风雨亭中，自怀里取出一枚刻有邪异门独有标记的双龙卷云柱令符，递向了宓含烟，说道：“我已命商良传我之令，由此前那一刻起，邪异门全体奉你为主，若你无意，将他们即刻解散了也无妨。”
宓含烟接过那枚令符，指节无意识地攥紧，红唇抿成一道颤抖的直线，死死忍住不肯发出呜咽之声。
到了现在，她如何会不知道，他依然如前世那样，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枪一骑、孑身将风行烈送出重围。
只要他还是厉若海，只要他还是用枪，这选择便永远不会改变！
宓含烟握紧了那道令符，将它贴近胸口，灿若玫瑰的娇颜之上，绽放出盈盈一笑，如同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妙不可言。
她只道：“那便让我送你一程。”
厉若海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答道：“好。”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道之大用，视死如归。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命运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叫人无从退避。
但若能死得其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往生？
顷刻之间，宓含烟心头仿佛卸下了一道沉沉的枷锁，一双妙目透出点点神光，令人不敢直视。
在离开城郊岳王庙之前，她避开厉若海，单独去见了邪异门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命其当即带着剩下的四百零八人归隐山林，又将那枚令符交给了商良。
若此战之后，厉若海功成身退，那么一切便一如往昔；若不然，则江湖之大，再无邪异门。
武昌府东面，兰溪镇。
天光大亮，秋日的晷景犹如一轮灼心的金焰，独自孤悬于天幕之上，无人敢与其并驾齐驱。
晴空万里，天边一朵多余的云彩也无。
厉若海牵着陪伴多年的爱驹“蹄踏燕”，马背上伏卧着他被制住了穴道的徒儿风行烈，身侧则是他当年为弟报仇时所救下的女童、现如今已玉立亭亭的宓含烟，并肩步入刚开始新一天晨早买卖的墟集。
墟集之中热闹非常。
南来北往的行商，扯开叫卖的小贩，扎根土地的乡农，以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平常妇人，一派欣欣向荣的市井之象。
厉若海面色无悲无喜，心中平静坚定，一身白袍如战神临世，稍有眼色的人，便能看出此人绝不好惹，因此尽管他身边的宓含烟风流袅娜、眉目如画，亦没有人胆敢投来多余的目光。
伏卧在蹄踏燕上的风行烈无法动弹，就连四肢都被紧紧扎实在马腹底下，一张俊脸上苦得很，不时对宓含烟使几个眼色，恳求这位姑奶奶以独门手法解开他的哑穴。
宓含烟挑了挑秀眉，恍若未觉地移开视线。
长街人头攒动，只有一个总角小童懵懵懂懂地走到这一行人身旁，【仰起天真的小脸叫道】：“仙子姐姐，来一串冰糖葫芦吧，【又鲜又甜，好吃着呢。】”
宓含烟弯下腰接过那小童递来的冰糖葫芦，笑眯眯地道：“你的嘴倒是甜的很，便给本仙子来上两串吧。”
她一抬眼，刚好触及了头顶厉若海复杂之中带着浓浓怀念的眼神，心知他那幼弟惨死之时，便是这小童一般无二的年纪，此情此景，显然触碰到了他心中最为苦痛和柔软的那一部分。
宓含烟心中一动，站起来将其中一串冰糖葫芦塞到了厉若海空闲的那只手中，自己则拿起剩下的那串咬了一口，夸张地皱着脸说：“酸！”
那小童一听，似乎是害怕眼前这仙子似的白衣姑娘要赖账，又被厉若海的古怪眼神看得心中发毛，更加讷讷不敢多言，险些是要当场哭了出来。
哪知偏是那看似冷漠的白袍男子，在接过那串冰糖葫芦之后，便将一锭颇重的黄金塞入小童手中，更是【柔声说道：“回去好好读书认字吧！”】
小童不敢置信地捧着手里晃花了眼的金子，又小心翼翼地瞅了宓含烟一眼，见她脸上带着笑意，朝自己促狭地眨了眨眼，便欢呼一声，连连作揖道谢，随后便把那黄金往怀里一塞，赶紧往家中跑去，不多时就看不见身影了。
厉若海微微一叹，把那串冰糖葫芦用一块洁白的丝巾裹好，塞入怀中。
宓含烟被他身上那种无法言喻的寂寥所感染，口中原本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竟是味同嚼蜡，令她无法下咽。
【厉若海伸手摩挲了风行烈满湿了汗水的头发一下】，心中的悲痛仍然无法平复，转头一看，宓含烟愣愣地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眼中哀伤满溢，于是出声道：“既觉得酸，便不要吃了。”
宓含烟却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又是咬了一口，“我骗你的，甜极啦！”
长街尽处，一黄袍男子负手而立。
只见那人容貌妖异俊美至极，肤白盛雪，貌若好女，一双上挑的凤目狭长明亮，神采飞扬。
一片枯黄的落叶被秋风卷动，堪堪落在那人面前。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与夜羽的赌约，是我赢了。”
厉若海平静地道：“想不到昔日蒙皇座下八大高手之首，‘人妖’里赤媚也成了庞斑的走狗。”
“厉兄不必激我。”里赤媚微微一笑，风采迫人，“本人非是为你而来。”
厉若海剑眉一皱，伟岸的身影向前半步，挡在了宓含烟身前。
里赤媚但笑不语。
只见被厉若海护在身后的宓含烟往马背上的风行烈身上输入一道真气，柔声对厉若海道：“前方一路险阻，烦请师兄先行一步，待我与里兄稍作切磋，自会赶上。”
厉若海目露不赞同，然而看到宓含烟眼中那熟悉的果决坚定，便再也说不出煞风景的话来。
他阖了阖眼帘，终是沉声说：“此间事了，随我回寨可好。”
宓含烟却笑道：“不若师兄随我回谷？”
厉若海亦是微微笑了，他的眉宇间忧色尽去，自信道：“好。”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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