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十月未寒

6、初遇

　　盛夏的S城，一连几天都是时不时的下场雷雨，却未曾有丝毫凉爽，反而越发热了起来。午后，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粘腻的热意，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张朗霆刚从一场毫无意义的午宴中脱身，正准备赶回自己的宅邸。最近的几场攻防战并不太顺利，局势胶着着，北上的脚步也因此受到了阻碍。想及此，他的心情有些烦躁，朗声对正在开车的陈副官催促着：“开得快点，回去后让李师长他们几个过来一次。”

　　陈副官听出他声音里的不耐，明白他是为最近的事情烦恼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顺从他的命令又加了一脚油门，让原本就不慢的车速更加快了一些。

　　在城南逛了一上午，云子眉却还是没找到红莺口中“门口写着好多洋文，听说有卖‘考飞’”的地方。拉了拉洋装的高领，拿手帕不断地扇着，云子眉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红莺，你到底会不会带错路了啊？你是听谁说这里有coffee店的啊？”

　　“错不了，我是听翠屏说的，就是王少爷的丫头。她说上次她家少爷打发她去那儿买过奶油蛋糕招待人的，那店里的伙计就问她要不要‘考飞’。她听那名字怪怪的，就问是什么东西，那个小伙计就偷偷给她喝了一小口，怪苦的，颜色还是黑不溜秋的。她当时就说那小伙计敢情在捉弄她，可那小伙计却笑她不识货，气得她拿着奶油蛋糕就走了。所以，她印象深刻呢，绝不会记错。”红莺听得小姐怀疑她，立马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生怕小姐不相信。

　　“王少爷？王飞鹏？”看见红莺点头，云子眉点点头，“那应该就不会错了。王飞鹏自持是法兰西回来的，就爱吃点西洋点心，哪儿有好吃好玩的他最清楚。”

　　“小姐小姐，法兰西好不好玩？和你去的英吉利是不是很近？离我们S城远不远？”红莺一听小姐说起她听不懂的话，便急着要问。

　　“法兰西到英吉利倒是不远，不过到我们S城都远着呢。英吉利的天气常年雾蒙蒙的，经常下雨。当时在英吉利讨厌死了那儿的天气，不过回来之后又有点想念了。”云子眉在英国呆了三年，如今说起来满是回忆，“还有coffee和cake，有时下午我们几个同学就会聚在professor的房子里，一起吃下午茶。”

　　正说得高兴，冷不防街面上一辆疾驶的汽车开过，激起了地面未干的积水，正好洒在走在街沿的云子眉的洋装上。那车子还未停，仍笔直朝前开去。

　　云子眉顿时气得直跺脚：“还有，英吉利都是淑女绅士，绝没有这样鲁莽的人。”说着，也不顾形象，提着裙角便气愤地朝车子驶离的方向奔去，“停下，你给我停下来。”红莺见状吓得不轻，一边叫着：“小姐！小姐！”一边奔跑着跟上去。

　　正在闭目养神的张朗霆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着“停车”，不由疑惑地睁开眼转身看去，却看见车后隐约有一个穿洋装的年轻的女子在追着，而更远一点是一个丫环打扮的似乎在跟着这个女子。微皱了皱眉头，他敲了敲前排座位的后背：“陈副官，停车！”

　　陈副官听到他的吩咐，不敢停顿地立即停下车。张朗霆打开车门走下车，正看见云子眉追了上来，边喘着气边说着：“你们的车溅了我一身泥，竟然就这样走了？I need your apology!”说到最后，她激动得冒出了英语。

　　陈副官正想说话，却被张朗霆制止了。他转身看着这个有趣的女孩子，她的脸色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泛着嫣红，一双眼却是晶晶亮的，越发称得不俗的容貌透出一股子鲜活来。迎着云子眉微带恼怒的神色，他微微一笑：“I’m sorry，lady！I didn't notice it just now. What can I do for you？”

　　听到张朗霆的英语，云子眉微有些诧异地抬抬眉，看着他依然态度良好地站着等她的回答，她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了：“算了算了，道歉就可以了。只是今天新穿的衣服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说到最后，还是对自己的新衣服有些心疼。

　　“那没问题，您告诉我是在哪里买的，我立即让手下去买件新的赔给你。”

　　云子眉正想摇头拒绝，跑得气喘吁吁的红莺终于赶了上来：“小姐，总算追上你了。我说的那个地方我找到了，原来就在对面，你看！”说着，她兴奋地指向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店面。由于在白天，霓虹灯还暗着，但是“cake andcoffee”几个字仍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见此情形，张朗霆微微而笑：“那不如就到那里坐一会，也正好给我点时间，赔您一件新衣服。”

　　想到走了一下午的确累了，再而且脏了的衣服要一直穿回家，这对素来爱洁的云子眉也有点难以接受，再说今天本来就是为了找这家店而来的，犹豫再三，云子眉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谢谢您了！衣服是在先施百货买的，就麻烦您给我买件新的，只是赔却也不用您赔了，我自己付钱。”

　　“那怎么行？今天是我有错在先，这点也不需要和我争抢了。”说着，张朗霆朝云子眉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云子眉朝马路对面走去时，他示意了一下陈副官，陈副官立即很有眼色地准备去先施百货买衣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从英国的风土人情、到S城的曾经往事，随意地闲聊，恍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张朗霆回想起那个午后，都会不由淡淡地笑着，记忆中充斥着的，满满是当初那个女孩清甜的香气，不同于法兰西香水的浓郁，也不同于中国传统熏香的带着烟火气，那是独属于云子眉的清冽味道，如雨后初霁的清新，在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细寻找不到踪迹，不经意间，却又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在与云子眉娓娓而谈中，张朗霆感觉连日来的烦躁被一扫而空，只余对面女孩清软的声音、慧黠的微笑，甚至当谈到如今的局势时，云子眉都能谈上几句，精炼的言语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简简单单的一个“如战国纷乱”的评判，让张朗霆顿时对面前的女孩刮目相看。身处乱世，身为男子，谁不想如“战国七雄”般，踞守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只是，纵然张朗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换来了云子眉俏皮的一句“久仰”，但对于自己，云子眉却并不想多说，只是简单地说着自己姓云。或许，从那个时候，云子眉就在张朗霆温文有礼的表象下，看出了他暗藏的执着强横，对他眼底隐隐透出的一抹热切有着些微不安。或许，这样的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对他们都比较好。

　　不知不觉天边已飘起晚霞，守在咖啡馆外的红莺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暗自着急，几次想进去提醒小姐，却被早已买完衣服回来的陈副官拦着。最后，看着都已经傍晚了，红莺害怕回去要被云老爷责骂，只能鼓起勇气大声叫着在旁边看了良久的咖啡馆的一个小waiter：“你进去告诉我家小姐一声，就说临出门前，老爷说今天要回来吃晚饭的，让小姐早些回去陪他一起吃的。”这话也是说给旁边一直板着张脸的陈副官听的。

　　果然，他听他这么说，没拦着那小伙计进去的意思。那小伙计看看陈副官不吭声，再看看红莺一副快急死的样子，点头应了一声：“好嘞！”便推门走了进去。见此，红莺方才送了口气。

　　待听得小伙计转达的话语，云子眉拿出怀表看了一下，见指针已经指向了5点，暗道一声要糟，急急站起身：“我该赶回去了，要不我爹得着急了。”

　　“我送你吧！”张朗霆想着趁此机会能得知她的身份。谁知云子眉却笑着摇头：“不用了，若爹爹知道我劳动张少帅送回家，怕是要吓坏了。如果他知道我认识张少帅的原因，竟然是今天追着张少帅道歉，怕是要关我好一阵子禁闭了。”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那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名字吗？”

　　“有缘自会相见。如果无缘相见，说明我今天冒犯了张少帅，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不给我机会再得罪您啦！”云子眉半开玩笑，随后拿起了先前陈副官送进来的衣服，“就不和少帅客气了，再会！”

　　说着，她推开了咖啡馆的门，拉上见到她身影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红莺，扬手拦了一辆黄包车便离开了。

　　跟着出了咖啡馆，望着渐渐远离的黄包车，张朗霆久久未曾出声，也未挪到一步。身边的陈副官被他的反常惊到了，只呐呐地喊了一声“少帅”后，便止住了声音，因为他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与果断的语气：“给我查，查出她是谁，她的出生、成长，她的一切一切。”那一刻的坚定，连他自己也似乎被吓了一跳，但下定决心后，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她该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他想得到的，从来就逃不出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