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缺玉残歌

31、第31章

　　我无法得知林叔的过去和现在的想法，只隐隐觉得太过于信息君臣关系的纽带也许不是件好事，因为臣虽为臣，他首先得为人其次方能为臣，你又怎能期望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完全与你步调一致呢，哪怕你是君主，更何况只是储君。

　　送完信回到杨君房间已不见了谢叔叔，杨君不待我问便已告知了他的去向：“谢前辈怕是已经在研究药了。”

　　是了，谢叔叔算得上是药痴了，这样的机会他怕是等不得的。我小心的将杨君移回床上趟好问道：他忙他的，我们玩我们的，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煮。

　　杨君漆黑的眼被再度点亮：“小七会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多么容易满足的人，我帮他掖好被角叮嘱道：那你睡会儿，熟了我叫你。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点点头乖乖闭上了眼，他的气色仍是不好，唇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曾抹去，望着他放松的睡颜手指自主的爬上他的眉毛，还是一样的手感。

　　他睁开眼看着我，目光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小七又手痒了？还是我的眉毛挠痒最舒服。”

　　我噗呲轻笑，一时间竟觉得满足，如此这般的光景岂不正是娘说的岁月静好？以至于后来见不着他的时候常常回忆，而每一次回忆莫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那样的光影交错，以及时光流逝间的举手投足。

　　可惜那样的日子仅此一次，再也回不去了。

　　杨君身上的伤多是小虫兽所咬并不严重，严重的是林子里的虫兽可都不是纯洁的玩意儿，那七七八八的毒要么是让你疼的，要么是让你瘫的，要么就是搅得伤口无法愈合的，一混起来可就有得受了。

　　待他伤口结了疤，我便带着他在草谷里四处走走，免得闷坏了心思。亦可借此机会追问他当年中毒的事儿，他推说那时太小都记不清了。我自是不信，只得拿出爹爹作筏子：“我其实是想根据你中毒的事儿多了解些暗双黑毒，你不知道我爹爹也吃过他的亏至今未能毒清呢！”

　　他皱起了眉头：“季先生也中了暗双黑的毒？你二哥有能耐保住我如何未能解得先生的？”他自知道我爹娘后每每提及总称作岳父岳母，我不许，他又不愿唤大侠太见外，于是选了个择中的法子称呼先生。

　　我点点头：“嗯，不过二哥差不多明白解毒原理了。哎呀，你快说嘛，多一分了解改日有机会也好替爹爹出了这口恶气呀！”

　　他听罢只是看着我，稍久方无奈摇摇头开始回忆。

　　那是个半点不温情的故事，霖国皇帝16岁登基至今已30余年，他性喜美色且身体健壮，如此一来自然子女众多，他的第一个儿子生在他17岁之际，随后两年陆续又得了一子两女，眼看着是皇嗣兴盛的，可随后的六年里诺大的皇宫竟悄没声息了，连一个公主都不曾得。后来有钦天监太常谏言道是中宫无主，宫内糜气日盛才影响了生育，直道要中宫立方能子嗣兴。

　　皇帝性情暴躁本是不信，可是太后信啊，于是立即开始张罗着选秀。若单从皇宫女子数量而言是没必要再选了的，不然皇帝身子怕就要坏了。可太后几年观察下来不放心呀，这些个女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推了谁上位都不利后宫安宁，只得另选。

　　太后的眼光可错不错，她看了满朝文武家的女儿相中了左尚书莫诗云的小女儿，着人一打听，是个知书达礼的，心下便属意了她，本以为皇帝那里得费番周折，谁知皇帝见了那画中人立即红笔圈了，毫无疑问，莫家的女儿是极美的，于是近皇后的人选便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皇后进宫一月，太医便诊出美人儿陈氏有孕，这可乐坏了整个朝野，当初晋言的钦天监硬生生被提了一级，可知宫里对此事的重视。如此便罢，四月后，入宫不久的皇后亦被诊出了身孕，后不过四年时间内接连产下两子，加之她本就生得极美，因此甚得皇帝喜欢，不出几年便封了六岁的嫡子林君远为太子，莫家一时恩宠无限。

　　可惜花无百日红，一年之后，性情温厚的莫皇后因身染沉疾撒手去了。随即便有书生联名上书称国丈莫尚书贪赃枉法，求圣上不避亲疏明断。皇帝迫于朝野压力允了，不到一月时间便有了结果，皇帝虽言国丈冤枉非但不曾加以安慰反道为避嫌疑将他封了个闲职远远支去了北境边野，莫氏一族由此没落。

　　莫近皇后去后，宫中丽妃得宠，她一心想让自己所出的四皇子为太子，奈何皇帝一直不肯松口，而已成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亦对储位虎视眈眈，太子的处境十分危险。
　　杨君说到此处停了停，他的语气一直平淡得出奇，仿佛说的是件别人的事情，他将我拉得更近了两步，说话的声音还是平平的，牵着的手指力度略开始收缩：我至今也不敢肯定那药是谁下的，老大老二已出宫建府，他们得那药容易些，丽妃的父亲是边关守将，要寻那药怕是也不难，但他们几个谁都干净不了，那时我身上的毒没有十来种怕也有七八种。

　　他又停了会，平静的目光没有焦点，像是那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转瞬复笑着望向我：“不过亏得你家好二哥，如今都不碍事儿了。”

　　从小我的世界都是纯粹而干净的，从来不敢想像年幼的杨君要如何独自在吃人的宫墙里挣扎到十三岁，又如何忍下那无边的折磨治好一身的毒，我怕自己就要流泪，只得偏过头找话题问他：“那后来呢，你回去后没揭发他们？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

　　他将我安置在一块干净的大石上，他在俯身在我身旁坐下，嘴里轻呵一声，仿佛想起了好笑的事情：“揭发他们有何用，我中毒长达五年难道宫里的太医就真的一点查不出来？不过他们也没有机会为难我了，自草谷出去我便给父皇上了道折子，陈述了一套江山大计，他便允我在江湖中游走实施，至今我亦不过回宫过几次罢了。”

　　“你爹真狠，那他们如此对你便没对林君远下过手，他也是皇后所出，你若倒了他亦很可能被立储的呀！”

　　“如何没有，只是我在时他们着急对付我对他毕竟没下狠力，我离宫前教了他装疯卖傻，再过两年便纵情声色，他们便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况且我尚活着，他们主要的目标还是在我的，不过现在怕是不能了。”残忍的笑意浮上他的双眼，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的结局。

　　“都死了？你做的？”我问。

　　“不，清理他们的是老七。丽妃死了，皇兄弟们嘛都好好的，可是有老七在，他们也翻不出个浪了。”提到林君远，杨君的残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兄长得意的温情。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皇帝也要对陈家客气忍让么，怎么老七又能动得了丽妃？”我不禁疑惑。

　　“这正是最妙的地方，陈家倚仗的是皇上对他们的不敢轻动，恰好也正是败在皇旁的忍让之上。哪个一国之主会容许一个他都需要忍让的家庭长久的存在？老七不过是在对的时机顺了皇帝的心意，即便他手段不够精准，实力不够雄厚，他此刻的报复却是必然会成功的。”他面上的神色颇为奇异，说不出是觉得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没看出来任性妄为的林君远手段却是极厉害的，不仅能在艰难的环境下自保，还能收拾得了敌人锋利的牙齿。我细细的回忆杨君的故事，不难发现其中的诸多疑点，莫皇后的死、莫家的衰落，其中伸进了多少只黑手，怕是连皇帝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简单的事情她都能悟透，精明如杨君怕是早已明白，被亲父算计了生母，他对这个家的感觉该有多复杂。他讲到皇帝竟没称一声父皇，想来对皇室的亲情已是心灰意懒。

　　“那陈家是已经败落了吗？”我他有沉浸于过往之中的趋势，只得不停的缠着他往下讲。

　　“没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手掌兵权十几年的大家庭。丽妃虽死，她却还有一兄一弟仍手握重兵驻守东南，老七当初是抓住了留守帝都的陈家人，却没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怕也不会轻易出手，除非到了老四摆明争位的一天。”

　　我找不出话题再来问他，只得由着他陷入了陈年旧事的回忆，只见他定定的望着前方的药圃出神，面上表情全无。我静静的坐在他身旁不曾出声，有些后悔不该又去剥开他的伤口，只为了满足她的好奇。

　　谢叔叔震天的嚷声打破了我们的安宁，我望望身后方向转眼看他，他亦静静的看着我，四目相对，他肃然起身将我拉起，转身之间已立于我身后抚去衣上的尘土：“走吧，谢前辈该饿了。”

　　他仍是执着我的手走在我前面前步的位置，看着他快出一个身位的侧颜我暗自发誓，只要他还愿与我相依，我便陪他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