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缺玉残歌

30、第30章

　　他停了下来，我疑惑的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奇怪的神色，我怕他再陷入疼痛的折磨随口问道：“林叔怎了？”

　　他低声“啊”了一声，显然刚才在想事情，继而恢复之前的样子接着道：“林叔耽搁了一下，也是我大意，不然他们怎能得手伤得了我。”他朝我安慰的笑笑，苍白的脸上唯一双眸闪亮摄人。

　　让他讲了一段，药基本上涂完了，我一边收拾桌边的小瓶瓶罐罐一边埋怨：“他们也真是的，平时看得跟什么似的深怕人拨了根毛去，关键时刻自己反而出问题。”

　　他上来拉我的手放到胸前：“还是我们小七靠得住，平时傻乎乎的，危机时刻可不手软，宁可将自己累死也会叫来人救我。”

　　“哎呀，我还没洗手呢！”我挣扎着要把手收回来，他只紧紧拉着不肯放开，眼睛里浓浓的情意化都化不开。我以为他刚才的话只是句调侃，谁知竟是认真的。

　　我被他的话说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哪有什么值得说的，要不是我功夫不济你根本都不会陷入危险，终归是我拖累你。”

　　他将我的手轻轻放到唇前贴了一下，千郑万重道：“不，小七，霖国千万人怕也只有你肯为我跑到脱力，这份心意自比过万千虚情让人铭记。”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谢叔叔重重的咳声打断了屋里的气氛，他三两步走到床前将我拉到身后，看向杨君的目光多有不善：“臭小子，少搁这儿装可怜博同情，我看你舌头利索得很，好了就赶快滚吧！”

　　杨君朝我调皮的眨眨眼，对谢叔叔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尊重的：“多谢前辈两次救命之恩。”

　　“哦！我曾几何时救得过你？”谢叔叔问道，他再细瞧了瞧杨君的样子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手持草谷令的小子？”

　　杨君颔首：“再次谢过前辈救命之恩，若非如此，君扬此刻早已是一堆白骨。”

　　谢叔叔似颇为感慨：“竟然是你，罢了罢了，活该得你缠上丫头，原来皆有草谷的因由在里面，你亦不必谢我，救你之人想必也见过了，当真有心就别负了我家丫头。”

　　他说罢甩袖走了，连给杨君扎根的事都给忘了。

　　杨君曾得过草谷令的事儿我听他提到过，却不晓得原来他拿这令寻了谢叔叔相救，他自小就是太子，又是何人伤得他需到草谷求救？

　　我望向满面疲惫杨君，终将舌尖的话吞了回去，还是给他好好休息吧！

　　将他安置好，我出到院子找谢叔叔，寻了个遍也没见个人影，约摸是去了药房吧！我一路寻来，果见谢叔叔趟在药房的椅子上，他手里拿个小本儿正看得专注。

　　以谢叔叔跳脱的性子要静下来翻两页纸是极为困难的，除了医案，便是药典他都从来不看的，那他看的又是谁的医案？

　　别人专注的时刻最忌打扰，我轻声走进去寻了个小几安静坐下，想等他看完再问，谁知屁股尚未沾着几面儿谢叔叔已经发了话：“拿去看看吧，想必你会感兴趣的。”

　　我接过小本儿瞧着翻开那页，上面的字方面修丽，是二哥的笔迹。医案不是病历，从来都是略述，这一页却写得格外满：病者自述十三，体弱，色青，目力弱，耳力欠，中毒已深约逾五载，毒性隐，发时狠，风未曾遇过。

　　看到此处，我已大致知道这便是杨君当年的医案吧！十三岁已中毒五年，在那个深宫中是谁能权力熏天害了他五年而不被发现？

　　我顺着二哥的字读下去，这一段应该是为杨君诊治后写的：前毒清，诱出新毒，此子身中数毒且相互牵制，解一毒而它毒解，环环相扣，性命堪忧。

　　虽然明知杨君仍好好的活在我眼前，握住小本的手仍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多高明狠绝的用毒高手才能花上漫长的五年在一个孩子身上种下环环相扣的慢性毒药，若没有草谷令，杨君怕真如他所说已是白骨一堆了。

　　我勉强控制住情绪细细看来，由日期判断这是六年前记下的，我遇见杨君是两年前，那时的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其实已经十七岁了吗？他那样的体格是否与这毒有关？

　　二哥并未细述解毒的过程，只夏大致写到用药和用针的情况，五毒、砒霜、鹤顶红……那一串的药名儿不用多精通药理的人都知道是剧毒，每一种都能让人在痛不欲生中死去；每日两次的三十六穴行针，三次过血，多少沙场硬汉都挺不过两个来回，他足足挨了一个月。

　　我无法想像他在草谷的日子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以至于冷静如二哥也在医案中留下“奇迹”二字，不提余毒，光是每次治疗的痛已经能让人死上几个来回的。我再也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小本儿从指缝间落到地面，杂乱的书页间还能看见晕厥的字眼。

　　谢叔叔长叹一声从椅子上起身，他捡起小本儿放回架上恳然道：“昨晚我就奇了他为何能在虫林坚持数个时辰，原来当然的娃娃就是他。说来惭愧，他那身毒一打眼我便瞧出了八分，除了暗双黑那阴人没人做得出如此诡异的东西，他持了草谷令我必是要救的，可惜以我当时的心境已然认定他必亡，失了医心便失了生机，亏得你二哥胆儿大聪慧，整整研究了月余竟给他解去了那连环毒药。”

　　说到此处，谢叔叔十分欣慰，他看到了草谷衣钵的传承，我却生了疑问：“可是二哥用的药不会对他身体有损伤吗？”

　　“是药三分毒，何况西风用的本就是剧毒之药，自是会有影响，毒性虽除，他的身体却着实已受了重创，能长得如今的体格身量已让我惊异不已，因此初见才没能认得出来。好歹西风对药的用量和用时都把握得很准，现在看来当初的救治果然是对那娃娃最好的结果了。”

　　谢叔叔说罢瞧了瞧我的神色，嘴动了动又停了下来，久久后虽说了长长一番，终觉得不是他原来想讲的，他扶着我的散发鬓角柔声道：“本想继续陪那娃娃玩上一玩的，如今看来罢了，他这一生也够凄苦的，许是如此才送了我家丫头与他作伴吧！小七啊，叔叔自是疼你爱你希望你能择得良婿的，几般为难不过想替你看些他的品格，今次这番遭遇怕也是缘分，剩下的便随你高兴吧！叔叔再舍不得路终归还是要你自己走的。”

　　这样的深情软言便是爹爹也不曾与我说过，我微红了眼眶投入谢叔叔的怀抱，那身青草药香带着糖豆的甜美回忆一并袭来，让人觉得无比幸福满足。

　　我回到杨君的房间，刚进屋他便睁了眼。

　　“吵到你了吗？”我问。

　　他含着笑微微摇头：“不曾，我只是在梦见你站在那儿突然又消失了，我一路追来却只寻见间空屋子，我守在屋头好多天，恰巧听到你寻了回来，我便睁眼看一看，谁知果真见了你进来。”

　　昨天我抛下他独自和谢叔叔在此间吃果谈知看他挣扎，他却忧心执着只为找到我，哪怕知道此路我会走得无比顺畅而他跟来会满路荆棘。

　　我心下难受，蹭到他床边半蹲着问道：“我想上去跟你一起趟趟可好？”

　　他面色憔悴，只有笑出月芽的双眼仍旧明亮，他费用的要往旁边挪，我忙起身帮他安置妥当方小心的脱鞋趟在他旁边，正是刚才的位置，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留下的温度。

　　“怎么，小七这就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了？可惜为夫现下手脚不得力怕是抱不住你。”他在我耳边调笑，我却半分笑不出来，只拿手臂小心避过伤口环在他胸上，这是件艰难的事情，因为他全身上下已经没几处好肉了。

　　我鼻子发酸的将脑袋缩在他胳膊旁边，他努力动了动给我调整出一个舒服的角度。我沉默了好久才憋回了想哭的情绪尽量自然的同他说话：“你独自进来的？林叔他们呢。”

　　“他们侯在谷口，此时应该还在。”

　　“为何不让他们随你进来，多个人也多分胜算。”

　　他默了默，久久方道：“救你是杨君必须做的事情，所以我来了，救你却不是林君扬该做的事情，所以要他把他们留存了外面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我明白他的意思，林君扬姓林，他得承担起这个姓氏下的责任，而杨君只是我的杨君，他进谷的那一刻只是我的杨君。

　　第二天，杨君让我代他求见谢叔叔，我知道他要谈萧城的事情爽快的答应了，正准备出去喊人，杨君突然唤住了我：“小七，你能否传得了信出去？让林叔他们都回去吧，就说我要留下同谢前辈研究药的事情，有消息我会通知他们的。”

　　我点点头，转身那一刻却几多不舍，因为属于小七的杨君又开始不完全了。

　　谢叔叔同杨君在屋内详谈，我随着小虫去找林叔他们传信，果然如杨君所说，林叔没有杨君的命令没有硬闯也没有离去，只就着马车在谷中将就了一晚，我知道他与莫叔都曾有过军队生涯，不由更加钦佩起来。

　　林叔得了我的信初还有些怀疑，沉吟片刻便不再多言的指挥人马准备回去，我不理解他在沉吟的片刻想到了什么能令他迅速明确了决定，只是这样的沉吟是否在两次杨君遇险时亦发生过，是否若无这样的沉吟他会做出另外的决定，那杨君便会省了那两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