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祭》谭哥哥

83、十年（二）

　　莲修侧头，恍如没有看见走进来的埃里克一般，一边是透明落地窗，窗外正是蓝水粉莲，青石出落，美不胜收。他那么自在地笑了笑，自在到有些邪恶的坏。然后转回头，朝前方举了举高脚杯。

　　而莉曦，早已转身，落荒而逃。

　　埃里克听见身后一路传来的碰撞声，立即警觉地转身，手中已然蓄满了随时攻击的灵力，追着跑了几步，查看声音的来源。
　　“把东西放这里吧。”莲修莫名笑了笑，笑容中竟透漏出一战小捷的胜利味道。

　　埃里克性格向来沉稳，也不禁诧异焦急。“岛上的结界是全世界最坚固严密的，怎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溜进来，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她的气息。”

　　“或许……”莲修站起身来，走向那架白色三脚架钢琴，摆弄立在上面的琴谱，“是因为路太熟了吧。”然后又是兀自轻笑出声。

　　“你说，我在这里摆一些马蹄莲好吗？”莲修双手比着钢琴上的位置。

　　“陛下……”埃里克无言，放下礼盒，他扫了一眼宫殿深处，那里的每一分每一毫莲修都亲自摆设，努力维系着那个女人还在时的样子。他是莲修身边的第一忠信，此刻眉眼中却尽染忧心，然后躬身行礼，慢慢退出了宫殿。

　　莉曦浑身湿漉漉地从水底爬出来，跪在岸上仍急促地喘息。

　　她的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把梳子，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眼睛已经没有了聚焦，无声地哽咽，然后她一手团成了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到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那里满溢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只是让她好痛好痛。

　　不过，她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想到什么，莉曦又爬了起来，从空间戒指释放出了红霞流云，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里。
　　她去了东境雪原，一如既往地隐匿了身形气息，视若无人地走进了血族最后一个堡垒。

　　这是在狼人强悍攻势下，得以保全的最后一个血族家族。能够留存下来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一家族的实力出众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而是因为他的姓氏——斯图尔特——狼王狼燃脱离血族前委身屈居的本家。

　　“我们现在成了血族最大的罪人。”一名青年男子靠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浓稠的红色液体，散发着温热的铁锈气味。“是我们养出这个魔头，到头来却对我们赶尽杀绝。”

　　“他不是没有对我们做任何事情，别人都死了，只有我们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他还记得，我们是一家人。”妮可.斯图尔特狠狠呷了一口香烟，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真不喜欢听你帮他说话。”青年男子嗤鼻，神色不善。

　　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冷笑，制止了两人的对话，“他留下我们，只不过是想折磨我们，他就是要让我看着，他是怎么将整个血族蹂躏在脚下，而我们却只能坐以待毙，没有还手的余地。”

　　此时此刻，却没人发现，靠在门扉上的莉曦，将这一家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她还记得这几个人，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曾经抓穿了她的胸腔，拿走过她的一条猫灵。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家族会谈的雅兴。”门口一道突兀的声音，惊骇了屋内的三人，循声望去，立即面色紧张，却只得咬牙切齿，没有任何发作的余地。

　　狼燃在这里走动就如同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神色跋扈嚣张，他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中，双臂向上一搭，强健的身体就几乎将整个门填满。“我来看望‘公主’，真担心这里寒酸的环境让她受苦。”

　　莉曦打量走进来的狼燃，也记起来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和他重逢过，心中是丝丝的喜悦，故年旧事在她眼前闪过。除却那一头火红的发，全然叫莉曦认不出来，就连那眼中的倔强也被男人成熟的老成狡黠刻意掩饰了下来，与当年那个瘦削羸弱的牢笼少年没有一丁点儿的匹配。

　　他变了，以至于她完全认不出他。
　　血狼战神的大名响彻整个东境，莉曦由衷为他的改变欣慰。

　　狼燃闭上眼睛，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沙发跟前，伸手捞起桌上的酒壶。然而酒壶里装着的就未必一定是酒了，他仰头一饮而尽，面上尽是享受的陶醉表情，大拇指撇去嘴角溢出的血液，露出的尖牙压迫着下唇。

　　一举一动都充斥着狼人的野性，也不失血族的颓废性感。

　　青年男子似乎感受到挑衅，从沙发上蹿起来，身体绷得笔直，双目圆眦，与已然高了自己半个头的狼燃对峙，气愤让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狼燃满不在乎地佯笑，然后摊开双手，似乎在等待青年男子的下一个动作，可惜，就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不敢对自己做什么一般，失望地转身，从这三人面前走过，走上楼梯。

　　莉曦跟着他上了三楼，依旧隐藏着气息，现在还不是旧友相认的好时机。
　　当然，她还没有忘记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虽然这么说很像一个发现丈夫出轨而形容刻薄的妒妇，不过莉曦来这里，确实是想看看能够给莲修送礼物的“血族公主”是个什么角色。

　　而见到了本尊，她会采取什么措施，还要视情况而定。

　　斯图尔特家的楼梯像所有血族喜欢的风格一般，设计得极为宽敞奢华却不显露锋芒。
　　狼燃的手从仿制象牙扶手上离开，长腿一迈，楼梯上正对着的对开门后就是“血族公主”休息的卧室。

　　有力宽大的手掌搭在门扉把手上，就在这时，狼燃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般，缓缓地转动头部向身后望去，可惜即使是拥有比野兽还要敏锐千百倍的警惕性，狼燃的视线还是从莉曦隐形了的身体穿透过去。

　　狼燃兀自摇摇头暗笑，推门而入。
　　“血族公主”的卧室并不像其他女人的香闺一般，都布置得浪漫旖旎，一进门就是扑鼻的香气招待。仅仅几盆偶尔出现的绿色植物点缀，窗外打进来的阳光穿透这些家具和植物，形成影影绰绰的光影。

　　狼燃朝里面走去，没再像之前对待斯图尔特家的人一般莽撞粗鲁，他停在距离有五六米远的地方，敲了敲身侧的盛装收藏品的高架。
　　于是，背对着狼燃和莉曦的身影便有了反应。血族公主转过身来，看向狼燃，歪头笑了笑，可惜都被面上的黑纱遮挡，苍白瘦削的手掌比了比自己身前的座椅，示意狼燃请坐。

　　“今天还好吗？”狼燃声调也变得温柔了许多，他坐到血族公主的对面。“海因莱恩。”

　　莉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直到狼燃又一次说话。

　　“海因莱恩，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你的信任了，能摘掉你脸上的面纱吗？”狼燃的手臂柱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弯弯手指，看得出来，他对待面前的这个人的态度很是谨慎小心。

　　海因莱恩为难地笑了笑，然后有些状似害羞地低下了头，仍旧没有说过一句话。

　　室内沉默了许久，久到莉曦几乎以为自己狂躁的心跳声惊动了两人。

　　出乎意料的，狼燃突然抓过海因莱恩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海因莱恩挣扎几下无果，便也放弃，仍由狼燃抓着自己的手研究。

　　“跟记忆中相比，这也不像是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情的，是柔软的，就像苦海中的救赎……我本来以为她已经死了，我甚至祭奠了她好多年。可是几年前我又见到了她……”狼燃低头仔细端详海因莱恩的手，兀自嘟嘟囔囔地说着：“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也许那只是我自己一瞬间的幻觉……”

　　说到这里，狼燃抬头，野兽特有的凛冽眼神直直刺进海因莱恩沉静的双眼。“可是，为什么你会和她长得那么像？”

　　“你也可以试着严刑逼供。”声调低沉黯哑，清淡而冰冷，正如海因莱恩此时古井不波的双眸。“不过，不知道的事情，怎么逼问，也只能是不知道的事情。”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个交易怎么样？”狼燃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向透着苍白光线的窗户踱步走去。
　　“两个月前，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实力支持你，让你有胆量妄想暗中控制东境——我的地盘。”

　　“她是谁？”海因莱恩突然问道，清脆果断地询问。
　　狼燃停顿了许久，并没有回答海因莱恩的问题，继续自己的话题说道：“可是你却能说服斯图尔特家族收留你，包括你与圣骑士精灵王之间的猫腻……你一定是在计划什么吧。”

　　“呵呵，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海因莱恩冷笑，侧身向后靠去，慵懒地侧卧在躺椅上，姿态妖娆而冷漠，并不是刻意的嘲笑，却足以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