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风华》水何采采

56、第四十章 爱而生恨，兄弟阋墙

　　端木玉舯闻声，从营帐中一个箭步飞出。
　　蓝蝶褪尽，大字毕现时，他忽觉一股无明火直蹿眉梢，拳头出奇地痒。他冲进凌慕辰的营帐时，见到陶蓁正帮凌慕辰端药，手骨关节被他捏得啪啪作响。
　　“小陶，我有话和他说。”端木玉舯双目喷火，毫不客气地说道。
　　待陶蓁前脚离开营帐，端木玉舯便指着营帐外说道：“那些烟花，是什么东西？”
　　凌慕辰抬起丹凤眼：“乌米尔的杰作。”
　　端木玉舯继续指着营帐外，双目猩红，嗓门又提高了一度：“为什么不让他带小陶走？你真的爱上小陶了吗？锦瑟为你吃了多少苦！你就这样忘记你的糟糠之妻了？”说着，挥起右拳，冲着凌慕辰的鼻子就是一记。
　　凌慕辰一把捉住他的拳头：“她是最美的女人，不是糟糠！”
　　端木玉舯甩出左手，在他的左肩捣了一拳，双手抓住凌慕辰的青袍衣襟：“那就是你好色忘本了！”
　　凌慕辰说道：“一派胡言！”
　　端木玉舯怒斥说道：“当年我毫不犹豫地退出，是为了让锦瑟人尽可夫吗？现在连爱都要与别人分享吗？你连一个女人的丈夫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再娶别人！”
　　凌慕辰气得嘴唇煞白：“住口！你就一点都不怜惜小陶吗？”
　　端木玉舯一怔：“可是，她现在有乌米尔了。”
　　“她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乌米尔却诈死骗她，你让她怎么跟他一起生活！我昏迷两年，她费尽心力地打点殷王府的一切，连猫兔子都牺牲了。婚是父皇赐的，她从没向我要求过什么！”凌慕辰坚决地说道，“本王绝不会再舍弃她。”
　　端木玉舯继续说道：“那锦瑟怎么办？她现在还在宫中饱受你父皇的摧残！”
　　凌慕辰凤眼抬起，漆黑的眸子在微红的油灯光下影影绰绰，霎时间，邪肆、肃杀如地狱中手握众生性命的阎罗。
　　“咱们忍了那么多年，浴血沙场，为的是什么？”凌慕辰冰玉似的声音如击顽石。
　　为的是保家卫国，更为羽翼丰满那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凌慕辰的白发在油灯下，闪烁着微微红光。
　　端木玉舯沉重地说道：“是，换我也会这样做，可这样你对不起锦瑟！”说完，掉头就走。
　　凌慕辰说道：“回来。”
　　端木玉舯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身生疏地笑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您不是安排末将今夜去红水河吗？”
　　凌慕辰说道：“我夜观天象，南边有一团乌云，后天会有大雨阻碍你的行程！”
　　端木玉舯笑道：“大雨？笑话，雨天的仗咱们都少打过吗？”
　　“咱们没制造过洪水吗？你给我冷静点儿！”凌慕辰将轮椅摇上前，一把抓住他强壮的手臂。
　　端木玉舯一把甩开，后退几步：“草原人刚退回灿州，他们哪有时间挖水道制造洪水！”
　　说着，端木玉舯说道：“论兵我不如你，可这种小仗，我也没少打！而且，戚风已经向九鹜岭进发了，我身为副帅，岂能让人笑话胆怯？”
　　“两万精兵哪能让你儿戏！莫崖那个梁将军智勇双全，你可不要轻敌！”凌慕辰厉声道。
　　“那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儿戏！”端木玉舯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却又折回来说道，“凌慕辰，从今之后，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凌慕辰心下一沉：从北面攻占九鹜岭的戚风率兵三万，小陶随时等待支持；从南边围剿的端木玉信率兵三万，守城的便只剩下六万人马了。端木玉舯一旦失利，并无其他多余力量去救援他。

　　端木玉舯率两万精兵，摸黑上了路。一路上，细雨蒙蒙如烟，辰军一路打杀过去，莫崖军狼狈逃窜地退过红水河。
　　谁知乌米尔早就派了表哥花蜜达为将，命人彻夜装了一万个沙袋，阻截了河道。辰军过不了河，被剩下的一半草原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万辰军只得与一万草原人苦战。正在这时，假装逃跑的草原人绕道回来，将辰军双面夹击。
　　辰军虽比想象中要顽强，却被夹击杀得不到一半。
　　大雨比想象中大得多，山洪暴发之后，两股军队都被冲入洪流中，一路顺水直至静阳，临近主战场。
　　花蜜达率的莫崖军本以为可以顺流直下，从红水河下游打到城外，迎面却冲上一支辰军。
　　“前面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我们没有退路了！”莫崖人头领高喊着，越杀越勇。
　　那个高大的红袍身影，已十分勉强。似乎受了多处的伤，本来耍得白龙似的剑已成为蔫蔫病猫。
　　不远处的篷车之内，白袍人丹凤眼凛凛生电。
　　他先是怒视着这一切，终于横心地叫道：“不必管本帅，全都上！”
　　“大将军！”常衡说道，“副帅重要，您比他更重要！”
　　凌慕辰说道：“违令者斩！”
　　一干侍卫齐齐地冲下去，仅剩下铜雀一人仗剑守在他身边。
　　“快去。”凌慕辰道。
　　“我要保护王爷！”铜雀固执地说道。
　　凌慕辰挥起软剑，刷的一声，已落在铜雀的下巴上：“快去！”
　　已长成强壮青年的铜雀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不甘，手持长剑，留下一句：“王爷保重！”
　　雨，越下越大。辰军头一次遭遇失败，慌了阵脚，纷纷倒下。莫崖人越来越近。凌慕辰在雨中，一手轻摇着羽扇，另一只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白袍。袍下是毫无知觉的双腿，任不远处血花飞溅，人头横飞，似乎，他都只能置身事外。他的手痒，他孱弱的心脏已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
　　羽扇落入泥中，他一挥手，避雨的顶篷被砍断。倾盆大雨中，他催动轻了些的轮椅，挥起软剑，冲出至显眼处。
　　凌慕辰的轮椅就这样伫立在山头。雨，早已将他全身淋透，白袍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他手仗软剑，一双凛凛寒目在电闪雷鸣中熠熠发光。
　　“是凌慕辰，快拿下他！”莫崖人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刀斧。
　　他的周身似有一股强大的漩涡似的，冲上来的莫崖人手持一把把明晃晃的带血长刀，反而不敢上前了。
　　他似天神，仿佛那轮椅是轩辕车，能霎时飞起。他似夜鬼，仿佛那磷火似的丹凤眼能燃烧一切，将万物焚毁。他似幽灵，仿佛拿手中的不是软剑，而是只灵狐在舞动。一帮人将他围在中间，无人敢动。
　　“来吧。”凌慕辰平静地说道。
　　雨打山石，雷击长空。莫崖人你看我，我看你，脚步开始放慢，任头顶的大雨浇灌，不敢越过他前方一丈。
　　“别被他的架势骗了，他只是个瘸子！”不知是哪个草原人，似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大骂一声。可是，依旧无人敢动。
　　“是啊，他就是一个瘸子！咱们上啊！”又有一人高呼。还是无人敢动。
　　凌慕辰冷哼一声，细白的手一挥，软剑如千年的灵狐，噬向众人。
　　二十几个草原人连手带刀纷纷落地。软剑再回到凌慕辰的手中时，已是血肉横飞。
　　凌慕辰摇着轮椅向前几步，再挥白灵软剑舞向众人。一干人纷纷地倒下，终于有人醒悟过来，抄刀砍向他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将轮椅迅速一转，躲了过去，那人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使劲全身力气向他的腰间砍去。
　　凌慕辰只有一提气，飞身旋出轮椅。当的一声，轮椅被劈成两截。
　　凌慕辰坐在泥泞的道上，挥剑从腰部砍杀了这人，又一众莫崖人冲上来。他勉力躲过一刀，又一刀，他浑身泥泞，白袍已血泥遍布。
　　今生，他的白灵软剑从未这样亢奋过，如他的人。凌慕辰知道，这辈子只此一次，他甚至会倒在这泥泞中，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他将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在软剑上。
　　那灵狐如注入了神力，扑，咬，抹，钻，啃，旋，一个又一个的草原兵倒在地上。
　　然而，他的体力却越来越弱。
　　他的手臂中了一刀，腰间亦中了一刀。他毫无知觉地坐在地上，中衣已破碎不堪，不知何时，已被泥石刮得血痕淋漓。
　　他勉力刺杀了两个莫崖人，一群莫崖人却如饿狼般再次扑将上来。
　　“谁活捉我，可是头功。”凌慕辰大呼一声。一众草原人齐齐上前，却相互厮杀了起来。
　　头功，一帮人你推我，我杀你。凌慕辰就这样坐在泥泞中淡然地望着众人。然而，草原人越打越烈，血肉横飞，甚至有人抄起他的一截轮椅，当起了打人的家伙。
　　一个块头巨大的莫崖人被扔了出去，砸在他身上。他淡然挥起白灵软剑，取了这人的头颅。
　　众人依旧在争斗，他卯力挥起软剑，十几个草原人都倒下了。
　　他终于气力全无，躺倒在泥泞中。
　　“哈哈哈，头功是我的了！”
　　凌慕辰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草原人挥刀狞笑而来。他的手却再也举不起刀剑，锦瑟似乎在冲他微笑，小陶似乎在冲他顽皮地做鬼脸，母妃清冽的眼睛，父皇怒视的面容……
　　他紧闭双目。那草原人用死人的衣服结结实实地将他的手捆住了，把他扛在肩头。
　　苍穹之上，雷声长鸣。
　　“轰——”
　　那草原人大笑：“真他娘的轻！”说完，却将他抛了出去。他看到，那草原人正站在雨中，浑身抽搐不止，似是已被雷击。
　　凌慕辰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反绑着，在另一个山脚下的密林中，周身密布着无数的小伤。可是，他的手腕太过清瘦，经过一番折腾，那绳子早已松懈。他将双手解开，却发现自己正面临另一个困境：行走。
　　雨停了，似乎山的那一头战事已止。自己在山的这一边，身边无数灌木遮掩。侍卫们，怕是早以为他被活捉了吧！
　　凌慕辰吃力地坐起来，打量着山下。常年打仗，四周早已荒无人烟，连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他尝试扭动着自己沉重的腰，抬头望着山顶，冷哼一声。
　　他尝试着用手移动了两步，毫无知觉的下身像是沉重的麻袋。他的双手伤痕累累，望着遥远的山头，终于知道这任务有多艰巨。
　　轰隆一声雷响，又一阵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