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三十九章 战事再起,蓝蝶重舞 ...
-
梅花绽放时,莫崖人再次绕过九曲河,不请而来。这一次,他们不打防守森严的城池,而是扬长避短地从小道绕过燕山,准备打过阳渠,直捣京城。
凌宛天派九王子凌慕璋为行道大总管。凌慕璋接了虎符之后,先是顺水顺风地打了几个胜仗,却不敌法撤尔草原人的勇猛。
莫崖族更是倾三十万铁骑而来,打得昭曜军喘不过气。这次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骁义可汗本人。
杜鹃花再次开放时,凌慕辰与陶蓁在凉亭对弈。一阵凉风吹来,凌慕辰说道:“乌米尔真的死了吗?”
陶蓁将手中的白子紧紧地捏住,瞬间成粉末:“他是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凌慕辰说道:“凌慕璋善于用兵,手下强将不少。”
陶蓁摇头道:“没错,哈丹□□已死,除了乌米尔,草原上还有谁这样善于用兵?可是,他确实是死了!”一边说着,眼圈微红。事隔四年,她依旧觉得那场景伤心难抑。
凌慕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
陶蓁点头:“可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父皇很快就要派你去对付他们了。我也想再会一会这些老朋友。”
凌慕辰说道:“你不许去。”
陶蓁吐吐舌头:“不去岂不是白白被叫‘女魔头’了?”凌慕辰吃惊地望着她的小兔牙,已经许久不见她这顽皮的笑容了。
“送你一个礼物。”凌慕辰说道,“铜雀,将新到的马牵来。”
铜雀说道:“王爷说的可是那匹飒露紫?”
凌慕辰说道:“是。”
陶蓁一惊。马,是端木玉舯特意托人从西域运来的,威风凛凛,双目炯炯有神,体形优美,四腿修长,通身的紫色毛皮如绸缎般丝滑,不愧是一匹好战马。
“我不要,这是阿舯送给你的。”陶蓁拒绝道。
“本王也能骑马?”凌慕辰反问。
陶蓁眼前一亮:“当然能,王爷一定会骑上马,你等着!”
于是,凌慕辰两日不见陶蓁,她只说是秘密。两日之后,陶蓁将飒露紫牵到凌慕辰的轮椅旁,轻轻地拍拍紫马的前额。那飒露紫竟轻轻地舒展开四蹄,跪倒在轮椅前。
那是凌慕辰生平以来,第一次骑上马。
待马轻轻地站起,俯瞰众人的高度让凌慕辰微微头晕。他手持缰绳,仰望蓝天,头一次觉得,天那么近。他想说声谢谢,却说不出口,只是骑在马上,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陶蓁的手,说:“上来。”
陶蓁犹豫了一下,飞身上马,坐于他的身后。
“搂着我。”凌慕辰道。说着,将软剑从袖子中甩出,控制好力度,拍向马腹。那匹骏马便载了两人在花园中飞奔,一路经过假山,路过石桥,再途径花园。一树树的新芽竞相露出枝头,这个春日,绿意盎然。
陶蓁生怕凌慕辰从马上跌落,便紧紧地搂住他的瘦腰,反而显得两人更加亲密。凌慕辰腾出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欲要策马驰向梅苑。只见铜雀挡住了去路:“禀告王爷,刘公公来宣圣旨了!”
如料中的一切,圣旨果然是命他出征抗击莫崖人。黑玉虎符交到凌慕辰的手上时,他双鬓的雪色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黑得像修罗般的铠甲,黑白分明的眼睛,举世无双的凛然傲气。
众人望着高台之上的他,觉得这枚虎符似乎和他融为了一体似的。青山,还是四年前的青山,众人的呼啸声更胜以往。
端木玉舯、张逢为狱官,端木玉信为先锋,已长成青年的铜雀亦被派上了战场,从百夫长做起。
第一战,莫崖族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一马当先,一路冲杀。端木玉信等人亦不含糊,尤其是陶蓁。她想起乌米尔的惨死,挥剑如雨,一条血路杀上前去。直到那位将军越来越近,看清他熟悉的耍刀姿势,看清楚那把刺眼的白刀时,她的剑似是突然增重了几千斤,再也举不起来。
这一天的太阳分外毒辣,直刺得人眼珠生疼。
陶蓁双目微眯,远观着他刀中白虎猛扑翻腾。虽隔了一段距离,然那饿虎的气势似乎要将她吞噬。
“杀啊!”他神采飞扬,刀落之处,血花四溅,血泉喷涌。四周的山似乎在摇动,蓝天似乎也成了一块青缎,飘来飘去。那人怒吼震天的喊声,几乎要将那青缎子扯破。
她的心也仿佛飞上了那块青缎子,隐在了白云后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哧!”明晃晃的大刀砍在将士们的身上。可是,怎么她的肩膀会疼。再一下,她手中的剑被击落。她依旧望着那个所向披靡的男人,好耀眼的金色铠甲,刺得她双目泛疼。
“当”的一声,有人似乎挡掉了她眼前的刀刃。
“陶将军!”
陶蓁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觉得自己被谁提到了另一匹马上,周围的厮杀场景渐渐与她无关。
“王妃,你怎么了!”是常衡的声音。
她竟不知该如何发声。
“王爷特意让我来找你的。”常衡道。
他带着她一路冲杀,渐渐地冲出黑压压、血淋淋的阵前。山间的野花依旧猩红,像当年乌米尔口中吐出的鲜血。
凌慕辰早已在山巅之上轻摇羽扇,一言不发地俯瞰着山下。山风吹动他的一头飘逸发丝,乌发如云,鬓丝胜雪。
四年前,他曾大胜乌米尔。四年后,他亦将如此,永不会败。
白马越来越近,马上的傻丫头面目也越来越清晰:迷茫,迷离,迷蒙。她像是跌入一团化不开的云层中,迷路了。
“受伤了?”见常衡将陶蓁带回,凌慕辰将羽扇往腿上一搁,催动轮椅向前几步,擎起清瘦的手臂,露出一截白手腕,白缎的衣袂纷飞。
陶蓁糊里糊涂地抓着凌慕辰的手下马,脚下一滑,娇小的身躯被凌慕辰双手抱住。雪袍,药香,她闻了四年的味道。那么多的夜晚,她醒时会帮他翻身子,他醒时会帮她盖被子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他小心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淡然地俯瞰着怀中的女子。
“我见到他了。”陶蓁喃喃地从他的腿上跳下,迷茫的眸子望着山下的旌旗,不再言语。
凌慕辰将她拖到自己的身边,帮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臂。两人观望着山下的血战,直到这一仗结束,草原人退出一座城离去。得到捷报时,凌慕辰从怀中摸出他的白瓷瓶,一粒,两粒,三粒,抬头看着身边迷茫的陶蓁。
“你觉得他有苦衷?”凌慕辰问。
“我不知道。”陶蓁浅笑道。
凌慕辰轻摇着羽扇,清凉无汗的皮肤开始沁了一层层汗珠。那就去找他问清楚吧。
这一晚开灶时,陶蓁狠狠地啃着大鸡腿,像是在啃谁的肉似的。
“小陶姐,既然乌米尔没死,你还会嫁过去吗?”铜雀递水的时候忍不住地发问。
陶蓁冷笑:“嫁给骗子吗?”
凌慕辰用眼狠狠地剜了铜雀一记,铜雀闭嘴。
凌慕辰一言不发地端着一碗米粥,一口,两口,放下手中的银箸,调转轮椅而去。饭后,凌慕辰与众将军们已经讨论完战事。陶蓁仍在恍恍惚惚,一句也没听入耳中。会后,凌慕辰累得浑身瘫软,本想自己攀上床榻,却双臂一软,险些栽倒。陶蓁忙扶住他,将他抱扶上床。凌慕辰盯着自己的双腿,一愣神。
陶蓁将他的白靴小心翼翼地脱下,一双雪白的袜子永远不染纤尘。陶蓁开始帮他按摩双腿。若不是尚在打仗,取水不便,她还得天天帮他沐浴。
凌慕辰说道:“小陶。”
陶蓁似是从梦中惊醒,一激灵:“啊,什么事?”
凌慕辰抬起丹凤眼,怅怅地望着她,迎着她迷茫的眸子,心似一颤,便闭上双目。
“不舒服吗?”陶蓁的凉手抚上他的额头。
“我有话要说。”凌慕辰盯着自己的双腿道。
陶蓁便望着他,他却任陶蓁守在床边,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很累吗,有话明天再说吧。”陶蓁帮他掖好被角,刚要起身时,手腕却被他牢牢地抓住。
“坐下。”凌慕辰道。
陶蓁疑惑地坐在床头,只见凌慕辰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五官,甚至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似的。她白皙剔透的皮肤,越发美丽的大眼睛,粗而黑的长发辫。不同于锦瑟羊脂玉般的皮肤,她的白,像荔枝;不同于锦瑟的丰腴,她的娇小,亦有楚楚之态。
良久,凌慕辰说道:“本帅要派你出使。”
“出使?”陶蓁心下一惊。
凌慕辰说道:“你出使的任务就是了解乌米尔。”
陶蓁惊得说不出话来。
凌慕辰的白发像是刀片,将她的心割成一块块。
他冰凉的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却停在了空中:“辰军的大门,殷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是在挽留她,明知自己亏欠她,却又不舍得放她走。
陶蓁的心中一时如海啸。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日之内,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
乌米尔诈死四年。
四年,豆蔻年华的少女双目已朦胧,飞扬的眉眼已化作绕指的伤,她已成为另外一个她。四年,他的战术成熟了太多,草原的实力增强了太多。
她想去找他,问个清楚。
“我现在就去!”陶蓁道。
凌慕辰却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似是要将她的手钳住似的,丹凤眼柔光凝聚。
“怎么了?”陶蓁问。
“辰军,殷王府,凌慕辰,永远为你开着那扇门。”凌慕辰重复道。陶蓁这才知道,他有多不舍。
四年了,他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她一身雪花而归时,他忙让人给她手炉。他知道她爱吃什么,知道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曾被那般伤害过。
陶蓁的眼忽地一热,紧紧地握住凌慕辰苍凉的手。
“在你未完成大业之前,我哪里也不去,但是我要去问个清楚!”陶蓁道。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
马,是凌慕辰特意为她选的那一匹飒露紫,神骏,威风,站时如翩翩男子,飞驰时紫色鬃毛迎风而舞如紫龙。
她于清晨时分来到了乌米尔的军营,一身露水,一身风尘。
“刚打了胜仗就来搅和,拖出去斩了!”骁义可汗说道。
陶蓁敏捷地绕过侍卫的刀,笑道:“双方交战,不斩来使是规矩。大将军乃是草原英雄,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清甜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忧郁,成熟,正在喝马奶酒的狱官神色忽地一恍。
陶蓁冲进营帐时,只见骁义可汗端坐正中。左一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见到陶蓁时,倏地从羊毛毡上站起身来。
四年不见,他更高更结实了,人似乎也长开了许多,绿瞳幽幽,深邃如一潭幽湖。
“小陶。”他痴痴地望着陶蓁,绿瞳灼热。
骁义可汗使劲地咳嗽一声。
男子为了掩饰失误,起身为可汗斟了一杯酒。
“我只和你们主帅、副帅说话,其他的人请回避。”陶蓁笑道。
众人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可汗说道:“你们且回避,我倒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待众人走后,可汗只见两人相望无语,心领神会地也离开大营。待营中仅有两人,男子一改深沉,走上前去,打横抱起陶蓁,开始转圈。
“我的世子妃,你可想死我了!我日也盼,夜也盼,都要疯了!”他抱着她转啊转啊,就差把她揉进自己结实的胸口。
他像是一头困住了许久的斗兽,一出牢笼就遇到了最肥美的白羊。他疯狂地吸吮着陶蓁的红唇,如捕食一般将她按倒在地,却觉得小腹一凉,原来是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了上面:“告诉我,为什么要诈死?”
“你生气了吗?小陶!”乌米尔说道,“我当时伤得太重,多亏了那颗珠子才活了下来。头一年伤得太重了,下不了床。我让侍卫送信给你,每一次都被父汗偷偷地拦截了下来,我还被蒙在鼓里。第二年,父汗让我闭门修养心性,我还是让他们送信。他们竟然写假信骗我说是你写的!”
陶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还有两年呢!”
乌米尔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第三年我终于知道信不是你写的,就跑去京城看你,结果发现你和那个瘸子已经在一起了!我就想,再给我两年时间,我非要端了他们凌家的老窝,那时候就没有人再和我争你了!”
陶蓁气得挥起一拳,向他高挺的鼻梁上狠狠地一击:“我不管你这四年学到了多少兵法,但你的胸襟却先输给了他!”
“胸襟?他瘦得都要飞起来了,还有胸襟?”乌米尔摸摸鼻子,手上沾着鲜红的血,热乎乎的。
陶蓁冷笑:“他宁可失去做太子的机会也不利用女人,你呢?你可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度过的?”
乌米尔望着那双伤痕累累的大眼睛,忍不住探下身想亲吻。
陶蓁后退一步:“嫁给王爷四年,我从未对他舒心笑过。四年来,我们只同房一次……”
“他敢动你,我要去剁了他!”乌米尔绿瞳怒火中烧。
“住口!”陶蓁摇头,“够了。你根本不知道生命的重要!你一次次地为了野心发动战争,你还想要害死多少人!”
乌米尔上前拥抱陶蓁:“他没发动过南疆的战争吗?如果我不打败他,又怎么能征服你?他就像一座永远爬不到顶的山挡在我们中间!”
陶蓁冷笑,喉咙出奇地干涩,紧咬着嘴唇。
“这一仗别打了,好吗?你不是慕辰的对手。”陶蓁道。
乌米尔摇头道:“没打过怎么知道!男人的心,你们女人不懂!一旦拥有了四海归一,一览众山的想法,如果不纵横沙场,那有多痛苦!我准备了四年。四年来,父汗和我励精图治,奖励生产,操练一刻也没有停过!”
陶蓁懒得听下去,抓起一碗马奶酒,一口饮尽,“再见,永远不见。”说完,转身而去。
乌米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使劲一甩,袖子撕破,露出雪白的手臂,晶莹,皎洁,一如乌米尔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惊艳。
乌米尔企图将她打横抱起,陶蓁一挥腿,踢在他的双腿之间。
“呃……”乌米尔闷哼一声。
陶蓁借势提气,施展轻功,逃出这个羊膻味浓重的地方。
“小陶!”乌米尔一只手捂着下身,另一只手伸向小陶的方向,腿上蹦跳几下,双唇战栗,双目惊惶。
“本将军……不认识你。”清甜的声音遗落在风中。
那是一个艳阳如刀的下午,知了声聒噪不休,天空中大雁长鸣。乌米尔强忍着痛骑上马,在后面穷追不舍。然那飒露紫疾驰如飞,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翻过一座山,趟过一条河。乌米尔的马越来越快,紧紧地跟在后面。
“世子妃,你别跑!我要你亲自看着我打败凌慕辰!”
“小陶,快回来,跟着那个废人,有什么用!”
……
越发粗鄙的话在山间回荡。
陶蓁只管听耳边的风声,踏过一条小溪时,飒露紫的马蹄踩到一只滑溜溜的乌龟身上。
脚下一滑,飒露紫险些栽倒,便放慢了马蹄。乌米尔不停地策马扬鞭,越来越近。他的马蹄溅起的水花洒在她的衣裳上。
“世子妃,世子妃,等等我!”乌米尔不停地呼喊着。
“可敦!”乌米尔大呼。他惊惶,他难以舍弃,他也不想放弃。
陶蓁惊惶着,忽然,急中生智,扭头笑道:“乌米尔大将军,你就不怕前方有埋伏吗?”
乌米尔一愣,情急之下,勒马望着前方缓行的小陶。
“不!”乌米尔迅速策马追上,“你说过,凌慕辰坚决不会利用女人,跟我回去吧!”
眼看乌米尔就要追上来。
陶蓁望着四周:青山幽幽,峭壁千仞。打,是打不过他;搞不好,反被他再调戏一次。□□的飒露紫却再也不迈动马蹄,如石马一般驻足,任乌米尔越来越近。
“飒露紫!”陶蓁怒道。
乌米尔已伸出宽厚的手掌。
“咴儿——”飒露紫一声长嘶,身后风声飕飕,眼前黑漆漆,绿油油的一片。回神过来时,她已立在高山之上。原来那飒露紫竟不知从哪借来的一股力量,竟飞跃上崖顶。身后,一马平川。
陶蓁望着崖下干着急的乌米尔,冷笑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乌米尔的回声在山下回荡,四周的峭壁尽为他说话: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我会得到你的……得到你的……
她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不停地挥马扬鞭,一刻也不得休息。她觉得自己忽然清醒了过来,霎时,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距离昭曜大营不远的一座山上,一个孤独的坐影不断拉长,占据整个山巅之上的石影。夕阳缓缓落下,风起了,他的青袍似要融入山巅似的。
“王爷,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铜雀说道。
凌慕辰的视线却一直望着山下的一条道上。
铜雀忍不住地问:“王爷,您既然那么不想让王妃离开,怎么还让她去出使呢?”
凌慕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双腿,不语。出使,出去了,还要回来。可是,不管回不回来,只要她幸福,什么都好。
夕阳沉西,风起,凌慕辰禁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王爷,回去吧。”铜雀又道。
“再等等。”凌慕辰道。
铜雀望着他,像是望着六年前的他。那时候,他行事乖张,远不如现在这般隐忍、深沉。那时候,他也爱着一个女人,爱到发狂,全世界都是她。他就这样端坐于轮椅上,待最后一抹夕阳落入山坳。那个黄衫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凌慕辰的双颊开始发热。他知道,自己是发烧了,自他懂事以来就难以摆脱的常客。他的头脑开始昏沉,气息也热烫,仅凭他的上半身支撑如此一尊修长的躯体,似已有些支持不住。
“王爷,咱们回去吧。”铜雀再次央求道,“王妃肯定会回来的!因为,她是爱着您的。”
凌慕辰的视线却如粘在那条已昏黑不清的路上。漆黑的树,漆黑的道路上杳无一人。
忽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隐隐入耳,越来越近。
“回营。”凌慕辰道。
“你不去接她吗?”铜雀问。
凌慕辰身上却忽地一软,面条一般地从轮椅上滑下。
陶蓁回到营中,掀帘进入凌慕辰的营帐,只见凌慕辰正躺在榻上,双目微闭,额间覆盖着一条凉手帕,侍女正在熬药。味苦,不是他平时的用药。
“你发烧了!”陶蓁忙去捂他的手,果然像熟了一般滚烫。
凌慕辰睁开双目,伸出另一只手,一双苍白的手将她苍凉的手指紧紧地地抓住。
“怎么又发烧了?”陶蓁问。
凌慕辰吃力地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残废的特权。”
陶蓁忙按住他:“快躺下!不要这样说自己!”
凌慕辰固执地说道:“躺累了。”
陶蓁忙将枕头垫在他的背后,扶他坐起。忽地,凌慕辰探下身,在她的唇间轻轻地落下一吻。
白雪覆盖青山,雷电融化坚冰,雨打梨花,霜落秋水。陶蓁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一吻。她浑身几乎都要酥软成水,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绽放过。她的神经似乎被电击过,却从未如此美丽。
凌慕辰苍白的手指抚摸她的乌发,搂着她瑟瑟发抖的后背。他的雪发与青丝垂在她的肩头。
“你还有我。”凌慕辰吻着她的头发说道。他安抚着她的后背,从发抖的肩膀开始,再到她心口。她开始落泪,他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睛。忽然,她爆发出一阵大笑,红肿得像兔子似的眸中却散发出四年前才有的烂漫。
她紧紧地抱着凌慕辰,抹泪大笑道:“四年了,我终于解脱了。”
凌慕辰一怔,只见陶蓁笑得灿烂。她抱住凌慕辰苍白的脸,吻一记凌慕辰淡色的唇,转身就跑。
凌慕辰说道:“去哪里?”
陶蓁说道:“给你打水烫脚呀。”
凌慕辰沉沉地说道:“不准再离开。”
陶蓁不语。侍女已经烧好水,她端进木盆来的时候,水声叮叮当当。凌慕辰慢慢地掀起自己的锦被,一双脚裹在雪白的长袜下,其中一只是义肢,是她四年前做的。
她小心地褪掉他不染纤尘的白袜,小心地摘下他的义肢,将他的脚踝放入水中,另一只脚也轻轻地投入。他许久没有觉得水声如此悦耳。
芙蓉向脸两边开,她颀长的白颈上泛着微露的青紫痕。凌慕辰想起乌米尔的强壮身躯,眉心一蹙。
他用苍白的手指抚摸着她光滑的面颊,饶是她心中的包袱卸掉,她圆润的小脸已瘦成瓜子脸,脖颈颀长,黑瞳子有了些许无奈。所有的故事都与他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干系,他让她成长,化蝶。
正在此时,探子送来了重要的消息:“报告大将军,乌米尔已经密派一支部队抄山路攻打京城,明天就要攻城了!”
两人俱是一惊。
陶蓁说道:“声东击西,你以前用的法子,他居然都学会了!如果京城失利,皇上被擒的话,我们这边的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凌慕辰冷哼一声:“父皇、凌慕璋还在京,他赚不到好处的。”
那探子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魁梧如狮,绿瞳闪耀:“未必赚不到啊!”
“乌米尔!”陶蓁惊道,“怎么是你!”
乌米尔一脸的安然,绿瞳熠熠:“怎么不是我?”
乌米尔转身,冲凌慕辰微笑,一眼瞄着他失去一只脚的长腿,抬头笑道:“我今天来只想说一句话,战无不胜的王爷,你能给小陶幸福吗?春宵一刻,对你而言,有多久?哈哈哈哈!”
凌慕辰的脸气得如冰雪一般白。他寒着一张脸,吃力地坐回轮椅上,摇到乌米尔面前,仰望。他看所有的人,都需要仰望。
“要比快吗?”凌慕辰道。
在乌米尔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凌慕辰袖中的软剑已如白蛇般绕上乌米尔的脖颈。
乌米尔的刀方才及他的肩头,绿瞳吃惊地望着他。
“本帅告诉你,什么是先入为主。”凌慕辰道。
乌米尔一怔,哈哈大笑:“你的剑是快,可是,剑太短,太软,哈哈哈!”
营帐中的灯油影子幢幢,被这笑声震荡得摇摇欲灭。
凌慕辰寒着脸,强将心火压下去,任软剑收回衣袖:“你走吧。”
乌米尔说道:“我不会领情的。现在大战刚开始,如果杀了我,只会让法撤尔草原上的人同仇敌忾。还有,我和你一样,江山,美人,我统统都要!”说完,乌米尔扯下自己的昭曜装束,大步流星地走出大营。
“总有一天,她会是我的。”乌米尔心中默念着,将自己袖中的一个牛皮袋子摸出,点燃往空中一抛。霎时,空中无数深蓝的蓝蝶绽放。如两人第二次见面时的大片绚烂蓝蝶,蛊惑,旖旎,让人着迷,发狂。
噼里啪啦,大朵的蓝蝶烟花渲染开。
噼里啪啦,蓝蝶消散,空中出现五个硕大的蓝字:小陶我爱你。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