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来兮》晨晓·萧遥

7、多情自古空遗恨

　　源稚生走在刚刚开始维修的源氏重工里，昔日明亮宽敞的大楼已经成了一片残垣破瓦，四处都有塌下来的墙皮和枪战的痕迹，偶尔还能看见巨大的破洞，露出漆黑的天空，冷雨斜斜地飘进来，落在写着“危险”的标示上。
　　萧遥一边走，脸上渐渐露出惊骇的表情，显然从未见过这种地方，问：“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很漂亮的，就算发生枪战和爆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源稚生摇了摇头，眼里透出哀凉的眸光：“正常人的的破坏力怎能与混血种相提并论？不光有枪战和爆炸，还有言灵。”
　　“可是……”萧遥还想说什么，突然变了脸色，猛地扣住了源稚生的手腕，把他拉得一停，“别动！”
　　源稚生一愣，却也没有乱动，他看着小姑娘眼珠子左转右转，显然是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了？”
　　萧遥闭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什么，突然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松开手，她低声说，“一不小心走到残像里了，我们不要动，不要影响这里的元素流动就好了，等残像消失了再走……”
　　女孩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镇定有力，谈吐间有自信的淡然，目光明亮如冰雪的折光，她说，“这个有点麻烦，但不是很严重——这个残像不是冲你来的。”
　　源稚生皱着眉看她——初见这个女孩时，她红着眼睛一副孩子气的叫他少主，抽抽噎噎地说自己叫萧遥，听了他‘不知道去哪里’怯怯地建议他去源氏重工看看。他也没多想，她牛皮糖一样地跟上来也没在意——小姑娘罢了，估计跟一跟觉得无趣就走了。
　　本以为她是蛇岐八家的人，便也没在意，可现在一想，听她的名字明明是个中国人。
　　——她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但看着女孩稚气的犹带婴儿肥的脸，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的警惕又散了，这个残像结束了再说吧。
　　源稚生看了看左右，他们正站在28层的里区电梯口，这层是当初的战略部，每天都有专门的人保护这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见了枪声和男人的吼叫，眼前竟然不再是废墟——而是战略部原有的样子，老人们都回家了，可是猛鬼众来了。84名执行局精英正在和入侵者厮杀，爆炸声和枪声接连响起，远远地传过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干部从一个角落闪出来，立即被扫荡的入侵者打成了筛子。
　　源稚生就是源稚生，说不动他就真的没动，只是在那个干部倒下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若不是萧遥靠的近根本发现不了。倒是原本镇定的萧遥姑娘吓得狠狠一哆嗦，源稚生想也没想，直接把女孩摁到自己怀里，“闭眼，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的。”
　　其实萧遥没有多害怕，这些年她去过很多时空看故事，甚至屠城之后的万人坑都见过，毕竟做完了梦对那些真实的画面就记不清了，看这个倒像是看电视剧。而今残酷的“电视剧特效”被源稚生遮住了大半，她也没挣扎，就躲在他怀里睁着眼看。
　　——能被少主抱一下什么的，简直就是充值大礼包才有的待遇啊……可惜都是灵魂体，没心跳没温度没感觉。
　　“砰！”一个黑白相间的人影撞向刚刚开枪的几个人，一个回身把他们统统撂倒，再几次抬脚狠狠地踩断了他们的颈椎，那几个机枪手惨叫了一声，就断气了。
　　“暂时安全，但后面的马上就追上来了。”那人影低声说，声音清冷却酥软，竟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又沙哑，“去电梯……我得炸了辉月姬。”
　　源稚生猛地吸了口气，萧遥顺势把脑袋往前顶了顶，视野又开阔了——原来那个黑白相间的人影是两个人——狼狈的黑衣男人和披头散发的白裙女人。
　　不过现在女人身上的白裙子早就染了血，而且裙裾处被撕了一大片，原本到脚踝的裙子现在只到膝盖，边边角角撕得参差不齐，露出光洁纤细的小腿——不过想想刚刚这个女人就弄死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这个“纤细”应该只是表面现象。
　　“你们执行局还收不穿黑衣服的女人？”萧遥悄声问。
　　“不是执行局的……”源稚生的语气很凝重，“她是我们抓的‘鬼’，代号飞车。真名好像叫……风魔宁凉？”
　　而另一个，不用源稚生解释，一听“炸辉月姬”萧遥就知道是夜叉了。
　　风魔宁凉扯起夜叉向他们跑过来，夜叉受了很严重的伤，似乎根本提不起力气，风魔宁凉几乎是把他拖过来的。夜叉贴在贵宾电梯门上刷源稚生给他的黑卡，凭着它在可以在里区畅通无阻，现在只要进了电梯就没人能拦住他进辉月姬的主机室。
　　贵宾电梯从6楼高速启动，离28楼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而大批敌人在下一秒就涌进了里区，子弹和炸弹随之而来，声势浩大地扑向他们，到了眼前竟然突然变成了一片粉尘。
　　——电梯到十楼了。
　　风魔宁凉抬起头，撩开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属于十八岁少女的脸，那张脸精致而美丽，论姿色绝不亚于绘梨衣，却没有丝毫人气，冰冷得像是女鬼。她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以她为中心的三米内都是她的领域。
　　“飞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马上认出了她，疯狂的暴徒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看向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眼里却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恭敬。
　　那个男人倒没有多怕她，“飞车，你过来。”
　　——电梯到十五楼了。
　　风魔宁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停下，再过来就杀了你们。”
　　“杀了你身后的那个男人，”瘦高个的男人大声回话，语气阴冷如蛇，“我们要辉月姬。”
　　女人看了看夜叉，没说话。
　　夜叉回头看身后的一众暴徒，对上风魔宁凉冰冷的眸子，不由握紧了手里的黑卡。
　　连作为观众的源稚生都呼吸急促起来了。
　　“原来是你啊，角行。”风魔宁凉这才正眼看了一眼瘦高个的男人，她突然有了少女的神情，丹凤眼里闪过狡黠的一道光，“我才不。”
　　——电梯到二十楼了。
　　“这是王将大人要求的。”角行大声喊话，在“王将”上咬住了字音。
　　“王将？”风魔宁凉挑高了眉毛，冰凉中带着讽刺，“那……就、更、不、行、了。”
　　话音刚落，角行手一挥，机枪手又开始了扫射，弹雨扑过来，在风魔宁凉的领域中直接变成了粉末，如烟雾一般将她和夜叉笼罩在一起
　　——电梯到二十五楼了。
　　“你……”夜叉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风魔宁凉瞟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这一次没有冰冷和疏离，倒像个小孩子看见心爱的玩具一样，稚气又漂亮。
　　萧遥看着都心动，夜叉也怔了一下。
　　女孩轻声说，“谢谢。”
　　“叮！”电梯门轰然打开，趴在电梯门上的夜叉直接滚了进去，突然有一柄长刀紧随其上，却被风魔宁凉一脚踹了回去——竟是角行。
　　他被踢得退了一步，大吼，“飞车你疯了是不是？！”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又要一刀捅进去，却见血色一闪而过，只见挡在面前的女孩眼中有金色，灿如日光，他手慢了一拍，长刀穿过女孩的胸口，刺到了已经关闭的电梯门上。
　　女孩被他挑在电梯门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邪笑着，配上黄金瞳和已成血色的白裙子，整个人如妖似鬼。
　　“你猜我疯没疯？”
　　女孩的领域猛地扩张，所到之处鲜血如瀑，却是极致的寂静，一个又一个入侵者在这寂静中倒下，像是被死神的镰刀无声触碰。只三秒时间，整个楼层已无人声。
　　“你的言灵怎么……这不可能……”角行呢喃，虽然血统极高，却扛不住这么近距离的爆发。他无力地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那至死都瞪大的眼睛中透出难以置信的光。
　　风魔宁凉拔出了插在胸口的长刀，并不理会胸口的大出血，她蹲了下去，伸出手吃力地把角行的双眼合上，忽的笑了笑，低声呢喃，“你们来得太早了……”
　　她无力地后仰，贴着电梯门滑下，慢慢闭上了眼，无声地笑了。
　　“我本来以为……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残像结束，那画面定格，慢慢的消散了。
　　源稚生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那个言灵像是无尘之地，但看最后的效果的话，应该是109号，言灵·永寂。”
　　萧遥没有接话，只是说，“我从她破碎的意念中，能感受到‘快乐’——她死得很安宁。”
　　源稚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你到底是谁？”
　　萧遥回头，认认真真地轻声说，“我叫萧遥——是你的守灵人。”
　　“我来到这里的使命，就是陪着你，走完这一路。”

　　他们无言上楼，到那个被破坏得最为严重的地方，地面一片焦黑，墙壁被炸开三面，还有零零碎碎的电线和电脑主机的部件。女孩紧随其上，茫然的想了一想，之后眼睛突然一亮。
　　——这难道就是……辉月姬主机室？
　　她看向源稚生，男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夜叉就死在这里，她想，他从28楼坐电梯上来，把自己和十几名猛鬼众的枪手一起炸成了碎片，保住了辉月姬的控制权不落敌手。
　　源稚生仿佛听见了枪声，男人急促的呼吸和凌乱的脚步声，依稀间这里还是辉月姬的主机室，满脸横肉的男人狂奔而至，身后枪声连成一片，血花绽放在他的肩头，深红色染在黑风衣上仿佛诡异的暗纹。
　　夜叉……
　　那个男人一个踉跄倒在辉月姬的主机旁，靠着巨大的机器，血溅在地面上，只是那么一坐，地板上瞬间血流如溪，他难以想象夜叉的风衣上还有多少深红色的暗纹。剧烈运动的人本红润的脸因失血过多而变成一片惨白，大批的敌人马上就要赶到了，夜叉却诡异的笑了。
　　他一手握着胸前包扎伤口的布料，一手砸开机器上的某个保护装置——那是辉月姬自爆按钮所在。恶鬼一般的暴徒狂奔进入房间，迎接他们的是耀眼的红光——那是自爆启动的警示灯。
　　夜叉满头满脸都是血，红光映得他宛如妖鬼。那一刻，这个没脑子的暴徒握住那本是女孩裙角的“绷带”，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而愉快，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嘴唇微微嗡动。
　　力竭的人没有发出声音，源稚生却认出了他的口型
　　——少主我还是很有用的对吧。
　　“轰！”
　　“不！”源稚生大吼，冲上前去想要抓住那个人，就像那一晚他想抓住翻身而去的樱。他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亡而无动于衷，那是曾陪他在尸狩潮中大声唱歌的神经病，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别！”萧遥的手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源稚生冲到了残像中，他的手再碰到夜叉的一瞬间颤了一下，下一刻像是被电击了，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该死的！”萧遥一跺脚，咬着牙也冲了进去，这时残像已然消失，却有缥缈的白雾升腾起来，化成了如真似幻的场景。

　　那时源稚生在卡塞尔第三年的暑假，他回日本出实践任务，B级任务，说是“调查放荡不羁的混血种的情况”，到了才知道是“追杀一个连杀七个女孩的死侍”——比本部的B级任务不知道高几个档次。
　　那时候他刚满二十，和助理团已经大半年不见了，面对夜叉乌鸦都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来。一路开车向大阪，路上寂静无声，三个人都正襟危坐，他抽着烟百无聊赖。
　　他的刀术就已经练得很好了，全力使出的心形刀流·四番八相也有后来的六分火候，截杀的最后他从旧楼顶端跃下，寒冷的光在夕阳里照亮死侍丑陋的脸。
　　北辰一刀流·霜降！
　　随着他的下落，死侍的脊椎骨一块一块开裂，死侍像是被抽掉了脊骨的蛇那样一段段坍塌。而落地的瞬间，风声却从背后呼啸而起。
　　——他的刀术已经足够好，但经验还不够！
　　柔软而冰凉的躯体贴在他背后，双刀交叠挡住来者陨铁般的长刀。那时候樱还不是一个顶级的忍者，受训时间不到四年，战斗方式还停留在把刀片投掷在风里的阶段，而且远不如后来的游刃有余。
　　——但她冲上来的时候连犹豫都不曾有。
　　面对一个会刀术的死侍，樱的双手刀还不够力道。只抵挡了一下，刀脊断，锋利的刀光直逼她的喉管，眼看着就要穿过她斩向她身后的少年……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刀锋。
　　下一刻，面前的死侍被蜘蛛切一刀斩开，少年抱住她后仰的身体，惊得说不出话来。
　　——源稚生第一次理解“空手接白刃”这个词的时候，满眼都是迸溅的血光。
　　之后一声巨响，旧楼倾侧，巨大的钢筋席卷着火焰坍塌下来，他和樱呆在那里，每个火星都看得分明，没有闪躲，也来不及。
　　突然有人揪住他的后襟，他抱着樱被扯着倒退，低沉的吟唱声在顷刻间响起，黑衣的男人挡在他身前，领域开启，坠落的尘与火像是被截断的水流一样从中间分开，坠落在身侧。
　　——言灵·无尘之地
　　男人回头看他和樱，满脸都是冷汗，眼神却沉静如渊。
　　接着就听他大喊：“夜叉你疯了吧！萨姆16单兵导弹是能随便用的吗？伤了少主我们分分钟就得切腹谢罪！你有点用好吗？！”夜叉抱着枪械被巨大的后坐力压在地上，指着旧楼废墟下的第三只死侍的尸首，不停地道歉。

　　“少主？”女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么？”
　　他慢慢坐起身来，看着回忆之境中上演的故事，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段回忆了。
　　其实那时候第三只死侍突然袭击，他抱着樱根本没有反应，乌鸦冲上来也未必挡得住，所以夜叉用单兵导弹虽然欠考虑，但的确是唯一的法子。
　　回去一路上，他听着乌鸦喋喋不休地数落夜叉，一心却只有想着樱手上的伤，根本没想替夜叉说什么。后来的几年里，出任务装备武器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乌鸦挖苦夜叉“小心走火把少主砸死了”，他被夜叉的莽撞弄得头疼的时候也会吐槽“这次用不着你的单兵导弹”之类的话……
　　——也许那时候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会有些不自然吧，可他们谁都没有发觉。
　　源稚生是至高无上的天照命、樱是不可或缺的“小姓”、乌鸦是能客串文职人员的衣冠禽兽——三个人各擅其场，偏偏都是至强的战斗力。
　　而夜叉这个毫无特长的暴力狂在他们中间，显得很没用。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说了也没什么用，他也从来没嫌弃过谁。
　　他只是不知道夜叉那么在意。

　　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夜叉喝多了酒大着舌头问他：“少主我是不是很没用？”被乌鸦一本正经地搭话说：“下次我们坐船你可以压舵啊！”两个活宝又闹成一团。
　　夜叉不可能想到，他在几个月后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有用”。
　　就像乌鸦后来也用“能砸死少主”的萨姆16单兵导弹炸了东京塔。
　　——果然谁都猜不到自己的结局。

　　夜叉临死前还固执地要一个答案，那一刻，他心里是否已经圆满？
　　源稚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