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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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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九走进牢房的时候是非常平静的,狱卒们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阶下囚。她没有抵抗,没有拖延,仿佛和往常一样,很安静地,很服从地走进了属于她的那一间牢房。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像有些牢犯哀求着抱怨着,也不像一些大人物们下了狱,一脸天地不公的愤懑。她实在太平静,眼神中不是傲慢,不是自信自负,而就是平淡。仿佛在牢房内,还是在群山之巅,她都是这副模样,与世无争的。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齐安的态度忽明忽暗让天九捉摸不透,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早上起来时太阳穴隐隐作痛,好像是不太好的征兆,但是公子垠的病是必须要解决的。昨晚又从裴家兄弟那里得知,公子拂为人古怪,捉摸不定又与外界较少接触,而且韩拂也在修习易经之术,看起来他会是比韩垠更好的猎物。
见到韩垠的时候,韩垠刚刚梳洗完毕。
韩垠的气色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有高家村小牛的前车之鉴,天九在治疗韩垠的时候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分成了好几次,一点点地帮他梳理经脉。韩垠身体底子好,皇家里珍贵药材又多,天九的治疗还是很成功的。如果没有推算错的话,今日再帮韩垠治疗一次,这件事就算彻底解决了。接下来,就要集中精力追查裘得的下落,已经再换办法笼络韩拂了。
只是今天太阳穴疼的厉害,仿佛要把整个头皮都积压裂了。不过一晚没睡,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天九的预感从未如此强烈。身体里像是有一件什么东西在叫她离开,赶快,用最快的轻功逃出去。耳朵像被什么东西扯着,整个人都在被往后抱,身体就要被撕裂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压得天九喘不过气,侍奉在一旁的宦臣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天九先生你怎么了?”
天九慢慢收回了内力,捂着头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突然,韩垠吐了一口血,溅的天九上都是。
天九吃惊地站了起来。
不该啊。就算她运气出错,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韩垠一吐起血就没完了,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已经吐了一地。而后倒在了地上,眼睛翻白,口里吐着白沫。
天九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完全慌了神。卦象中那个巨大的劫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原来还是来了,虽然自己丝毫没有准备。
韩垠死了,宦官看着他死在了天九手下,没有任何预告。
之后的事情,天九好像也没有记得太多。反正她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又怕什么。此刻,当她走到了牢房里的时候,已经格外的平静了。
正如她昨晚说的那样,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反而当她真正面临审判的时候,才异常的淡定。终究一死,十多年前她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她早就该死了。
其实监狱不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地方。当死亡就在眼前的时候,又何必害怕它哪一天来临呢?
与其他整日哀怨的牢犯不同,天九只是静静地发着呆,是在想一些事情。就像平日里在书房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苦头思索那样。偶尔有了一点思路,就拿着一块石头,在牢房的墙上图画着,以至于裴均庭和裴兰卿来看她的时候,牢房的墙壁上画满了奇怪的“鬼画符”。
“你在干什么?”裴兰卿问道。
“算数啊。”天九道。“我终于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
“算术?”裴均庭疑问道。他的声音特别好听,反问时提起的声调仿佛将人的心肝都往上拉了拉。
“《九章》提到过,假如你有三十只兔子和鸡,一共一百条腿,请问你有多少只兔子多少只鸡?”天九很耐心的解释道。
裴均庭低下了头,仿佛在思索。
裴兰卿挠了挠头,道:“啊?”
天九骄傲的扬了一下头,道:“这个时候,你就要下令让所有的牲畜抬起一只脚,再抬起一只脚……”
“天九!”裴兰卿喊道。“你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么?”
天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她发现了多么伟大的算法,讪讪道:“我知道我在牢房里。”
裴兰卿道:“那你为什么会被关进牢房。”
天九努了努嘴,道:“他们觉得我害死了公子垠。”
“那你有没有?”裴均庭很诚恳地问道。
天九看着裴均庭的眼睛,她想把自己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他,道:“如果我想杀一个人,我保证,连死者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也说啊,”裴兰卿道,“如果你想害公子垠,又为什么要救他。”
天九低下了头,没有回答。她是想过要杀公子垠,如果韩拂有意拉拢她,她不介意送个顺水人情。但是韩拂似乎并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如此早的送给韩拂一个大礼。何况,如果她想杀韩垠,又怎么用这么拙劣的方式。可是这么明显的嫁祸的方式,却可以骗过爱子如命的韩王。如今锒铛入狱,只怕死刑将至。谁害韩垠她不在乎,可是高家村的命案还没有解决,要是把命就这么放在这儿了,也真是不甘心。越狱或许会是一个好办法,就这个牢房,还拦不住她这个武林高手。只是这样,她要背负一生的逃犯是小,只怕还会牵连眼前来看望她的裴氏兄弟。
“天九,”裴均庭不知为何会如此亲昵的称呼一个女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天九眯了眯眼,道:“或许找到裘得,会找到一丝答案。”
“天九?”裴兰卿问道。
天九想了想,道:“我一直以为裘得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想来,我们不应该把他当敌人。恰恰相反,他一直在帮我。”
我们常常被自己的第一印象所误导。裘得一直骚扰高家村的人,导致天九一开始就把裘得放在自己的对立面。可是细细想来,根本不对。小牛中了那么奇怪的巫蛊,就算是胆子再大的江湖骗子,也不敢这样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越是走这条道的人,越懂得如何明哲保身。而且裘得做的根本不像是江湖骗子行为,反而是极为成熟的手段。在裴家兄弟面前示弱,到了官府的牢房内逃走,而且还可以如此悄无声息的消失。也就是说,他出现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骗钱骗色。连朝堂都不知道高家村有人得了这样的病,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并演了这么一个“狐妖大仙”的身份,这绝对是有预谋的行为,而理由很简单,为了监视小牛,也为了控制高家村,有风吹草动都能够及时得到消息。之前推理到这里,天九很自然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阿牛包括公子垠的咒,就是裘得或者裘得背后的人做的。可是这样有一个极大的漏洞没有办法解释。天九已经当着全村人的面拆穿了裘得,村民根本没有必要怕他,甚至帮他迷晕自己和裴兰卿。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除了想要害死公子垠的那一伙人之外,还有一批人,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为了控制局面,及时的在一切发生的时候让裘得混到村庄的附近,以便所有后续的事情都能够照着既定的剧本而行。而这么做的原因,极有可能是想借那一伙人杀掉公子垠后,再趁机揭发他们,一箭双雕。
问题是,即使来之前做了许多的功课,韩王宫的局势比天九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她现在实在无法判断这两股势力的背后究竟是谁。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就站在自己身前的裴家的人,是不是也是参与其中的一份子。
裴兰卿看了一眼大哥,对天九道:“好,我一定会找到裘得的。”
“裴大哥,”天九对裴均庭道,“如果我过不了这一道坎,请照顾好高晴。还有,告诉世人鸡兔共笼的解法。”
裴均庭扬了扬头,道:“高晴我自会照顾。但是算术我不会,还请你自己出了狱,告诉世人吧。”
看着裴家兄弟离去后,天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画在的推算。
聪明绝顶有什么用,武功盖世有什么用,还不一样被困在这方寸之间,还不一样被世俗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