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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一波三折 ...

  •   夕阳影斜,晚风勾飞檐而过,转啸,几分清煞。

      僵硬的身形终于稍动,赵匡胤蜷腿微蹲,默默拾起了地上的雕花盒子,然后一粒一粒去拣那散了一地的晶红颗粒,重新将它们收集起来。这个姿势恰恰迫住了左腹的剑伤,稍稍愈合的血肉重又迸裂,安寂里嘶嘶有声。阔朗高洁的额间顷刻渗出一层豆珠般的冷汗,他却毫无所觉地继续着,出手精确,不轻不重,墨星两点,隐没于一派沧沧的茫然。

      怎么可能?丫头,你怎忍心,将我记忆的唯一粉碎了归还?你怎忍心,在我终可迎回你,名正言顺的爱你之时,残忍的放手?丫头,为何用如此不堪的方式伤我?丫头,你承诺过的归期,难道,变了么?

      千万句疑问在脑中呼啸,俊朗无俦的面沉黯如抑郁的苍林。拾起了所有碎片,他退回桌边,将那一颗颗的艳殷排到桌上,用心的比对,然后轻轻的堆合,几颗碎片被拼凑至一处,别别扭扭的不成形状。他也不气馁,继续尝试着另一种拼法。专注的认真的,似乎执意要拼凑出原来的样子。

      无奈那血玉实在被砸得极碎,总有上百片,在桌上被排了数次,还是一丝头绪也没有。赵匡胤无意识的排着,隔着门淡声拒绝了用膳。许久,黄昏的光渐次晦涩了,视线愈发模糊。伤口的锐痛迷漫扩张,疼的他几乎坐立不稳,麻木的心智终于自痴钝中一点一点,几丝抽离,终于,似又能思想了。头脑冷静了些,起身去抖那浅褐的包袱——他没错过什么,除了那小盒,干净的棉布包裹空空如也。渐渐的,一些含着希冀的迷惑,却似雨后新笋,悄然破土。

      丫头并非扭捏的女子,之于情感,无论对自己抑或别人,都有种几近残酷的坦率。即使当日为了躲避匡义与自己,她亦是当面交代分明,方才一去半载。后来与自己倾心相爱而至分开,也是由她字字剖白,真心从无瞒隐。这一次她既要绝情断义,却为何只捎了个破碎的血玉枫叶回来?何况于,以她的多情重义,在这还有诸多牵挂,没道理无故毁约,毫无交待的摆出一副再不回大周的决绝模样。

      这样的方式,真的并不似她。

      莫非,这其中另有因由?天哪,他多么期望,这一切是另有玄虚。

      眼底的锐泽刹然一闪,飞眉稍振。赵匡胤草草收了红石榴般的碎玉,将那木盒袖入怀中,猛地起身。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忙扶住了桌角站稳,苦笑着看看腹部,果然,暗蓝的棉袍渗出了水渍般的湿腥。顾不得,飞快的举步来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屋外稍凉,门外槛上,却窝坐着一个小小朦胧的身影。他听见响动迅速的抬头,稚嫩的小脸一瞬间明亮了:“爹爹,你出来啦!”

      赵匡胤愣了一愣,望着五岁的儿子温存的点点头:“德秀,你怎么在此处?”

      德秀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童音孺糯:“爹爹没有用膳,哪里不舒服么?爹爹也生病了么?”捏住赵匡胤的衣角,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惶惶而脆弱。

      赵匡胤心里一酸,自妻子去世,德秀极少哭闹,安静得令人心疼。其实他还不懂所谓生死离别,只是再也寻不见娘亲,所以暗自惶恐着,努力的坚强乖巧,渴望得到亲人的温情。这么想着,心里更不好过,咬牙撑着门一手用力抱起了他,眼神融暖,慈爱道:“爹爹没有事,只是累了。德秀不必担心,嗯?”

      “哦!”德秀在赵匡胤宽阔的怀中似乎很满足。忽然就羞涩的拱了拱,用小胳膊环住了父亲的脖,奶声道:“娘说,只要德秀乖乖的,爹爹就会欢喜德秀。爹爹不会去天上,永远都不会离开德秀的,是么?”

      赵匡胤震了一下,心头涩意难以形容。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轻轻保证:“放心,不管德秀乖或是顽皮,爹爹都会欢喜,会一直陪着你。德秀想要什么,爹爹一定都给你达成,好不好?”

      德秀的眼睛似极他的娘亲,目光中有种驯鹿般的温存信赖。在世的时候,她也就那么满足于他的温和关怀,除却无医的病痛,她似乎生活的幸福无忧,温婉的面孔上从未流露半丝不满不安。德秀的声音怯怯带着期待响在耳边:“再过五日是德芳的生辰了,德秀想去城外西郊。春天的时候娘亲就答应陪德芳去,后来却躺在床上没力气,就……”到了最后,童音低了,愀然令人鼻酸。

      赵匡胤豁然抬眼,伤痛交煎。原本,他欲立刻飞奔去南唐问个究竟。可是眼下……挣扎顾盼,却发觉母亲静立在屋檐下,眼神慈祥的望向孙儿,转向他的时候,就尖锐起来,带了些厉厉的鞭策。心头一凛,赵匡胤暗自责备自己的忘情,德秀年幼丧母,心头一定惶然悲戚,他是个父亲,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感情,在幼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刻自私的走开?抱紧了德秀,匆忙的答出一句:“好,爹爹陪你!”避开了母亲的逼视。

      胸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闭了闭眼,将事情前后计较了一遍。方按耐下心绪,哄得德秀睡下了,至月上树梢,才赶去了送信人的客栈。可惜那个绸缎商人亦是中途接到的包裹,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匡胤想了想,拿出一张银票,推了过去:“如果你肯再速速去一趟南唐,帮我打听一件事情。这些就都归你!回来还有一倍的酬金。你干不干?”

      那邓姓商人睃着眼一瞟,魂儿都快飞了。那张银票上的数目,他走十趟货都赚不回来。这个天神般英武不凡的男人,出手真是阔绰大方。再一张银票,他哪还需要江湖奔波,大可以找个地方优优裕裕的安享余生了。当即连连点头,“大人尽管说,我去,我去!”

      “好……”赵匡胤沉了沉眉,星眸燃燃如炬,慎重地交给他一个地址,“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家的茶坊老板的事。记得要秘密一些,不可以给人带来麻烦。所有能打听到的,我都要知道!”

      ……

      夜幕沉浓,邓奉眯缝着眼转出了客栈,因为着实高兴得睡不着,忍不住起身溜达一下。这么简单的任务,却能得到如此巨大的收益。他邓奉跑货跑了二十年,头一遭碰到这等好事。老天此番还真是开眼了!

      夜风几缕,幽暗的浮云滑过淡淡残月,小巷里顿时阴影漫潜,似藏着森森的魑魅。邓奉一惊,下意识欲快步趟过,视线一闪,却顿足呆住了:背着玄光,巷口转出一个的少年。他薄唇微抿,唇线流畅,令人无端的感觉那唇色该是鲜靡的朱丹。沁人的凉意从一双惊心动魄的黑珠里流淌而来,一身的俊美便被笼了一层阴鸷的艳。他站在那里,妖物般美丽。然而他盯视的目光,冰冷而狠戾,令邓奉心虚心慌,几乎快要夺路而逃。

      那少年却开了口,声线不同于赵大人温厚凝然的磁性万般,反而凉凉悦耳,水底冰涛般清澈:“他要你做什么,给了你几多银两。统统告诉我!我会付你一倍价钱。也许……”半拔出鞘的长剑寒光闪闪,他侧着身斜睨过来,邓奉登时腿肚发软,不敢再动一步,听他薄语道:“我们还能谈笔好生意!”

      四月,原本燕舞莺歌,百花盛开,是个阳光剔透人心的好季节。然这大半月的光阴,却长赛余年。赵匡胤在等,彻夜难眠,食不知味的等。不过,他依旧做了他该做的事。训练督军,是他职责所在不可推却。闲余都用来安抚陪伴幼子,德秀前几日终于不再不安的时刻粘人,昨日便开开心心的随姑姑去西京游玩散心去了。他咬紧牙根忍着等着,终于邓奉回来了。带来的,却是一个令他痛入心肺的答案。

      那邓姓商人说,闲芳轩的老板名叫宋清,她的茶坊专门提供极其上等的花茶,生意不错。那茶坊还有一点在金陵十分出名,就是只要去那里守着,就有机会见到名满江南风华冠世的南唐六皇子——李从嘉。据说二人常常在一处,谈诗论画,早已情投意合,联袂携手,神仙眷侣一般,乃成一时美谈云云……

      听着听着,他蹙紧了眉,握掌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过度,咯咯作响,赵匡胤咬了牙,汩汩的青筋在他的额边跳跃,语沉如风暴将至:“此话当真?”

      邓奉禁不住往后缩了缩,偷偷瞄向不远处无光的角落。感觉到那边倾注的凌厉,忙不迭的收回了视线,哆哆嗦嗦道:“自,自然!全是我打听所得,也有亲眼所见。这,这事情也算了了。大人,在下还有事,不恭告辞了!”

      剩下的钱都不提了,就欲拔腿逃跑。胳膊却被一只略微发颤的手牢牢擒住,赵大人一双海样的深眸几乎狂乱了,火星凄怆的飞溅,竭力忍耐的语气已经灼烧起来:“再说一遍,那些话都是真的?”

      “是……传闻多是这样,还说瑞王为了护着她,不惜与权贵杠上呢。”他低头,几乎不敢与赵大人的眼睛对视,怕眼前陷入盛怒的男人一掌劈了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却是歪打正着,真而又真的。正自惴惴难安,手心蓦然一花,多了张银票。

      赵大人却不再看他,转身便出了客栈,卓然的背影原该齐岳风高,此刻风扬衣角簌簌而动,一霎却无比凄然,仿不胜压。邓奉猛的心生愧疚,忍不住开口唤:“大……”一道冷意迅速的袭了过来,邓奉咽了口口水,接到了一缕寒毒的眼风,猝然闭嘴,噤若寒蝉。

      赵匡胤根本未听到那声低微的叫唤,脑里洪水般涌来的声音几欲将他淹没。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移情别恋,她不会爱上别人,不会,不会,绝然不会,肯定不会,应该,不会……然后有个声音响起来,狠狠的嘲笑,怎么不可能?她从未应承不再喜爱别人,不是么?临走前,你们之间,业已被她清楚的斩断。是你一厢情愿不肯承认,然而她的来信,除了“我很好”,可有多言一句暗示她心如昔?

      人流穿梭,街市攘攘,笑闹欢腾。赵匡胤徒劳的睁大了眼,耳中却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他勉强的迈步,渐渐的,却有些呼吸困难,眼前一阵一阵黑白交错,昏花无比。不知怎得被人猛地一顶,肩膀处钝痛弥漫。

      “他奶奶的,你会不会走路啊!”一把蛮横的声音隔着极远极厚的雾,插了进来。赵匡胤转眸,却仍是心智模糊。漠然的目光却使那地痞冒了火,大力一脚踹来,正踢上了他的左腰,登时一阵钻心剧痛。赵匡胤狼狈的猛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捂住腰伤,皱了皱眉。

      转眼间,一道艳紫的影子劈开了空气,越过了他飞袭过去。就听得一阵纷乱的拳脚交加的风声,似乎也才半刻功夫,连着几枚高亢的惨呼。一个物件掉了过来被迫立定,那张脸实在有碍瞻观,已经被揍得变了形,嘴唇乌紫破碎,眼神惊恐。赵匡胤又皱了皱眉,似乎只是不喜那人挡了他的路,伸手一扒,就欲继续往前。后面扑嗤一声响,隐约却听到了二弟的呼唤:“大哥……”

      他径自前行,对身边的一切冲耳未闻一般,捂住伤口的手心有些粘热的濡湿。有人蛮横的驾起了他的踉跄,二弟的声音很凉:“回家吧!”似乎带恨,带了悔,低低一句风一般的轻,想要送进他心里:“先回家……”

      回家?疼痛令他浑身发颤,一时真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的伤口裂了,赵匡胤苦笑着,“送我回莲苑歇歇吧……”

      莲苑的夕阳,是美丽而幽静的。一池殇澈,又是圆荷郁郁,菡萏翩翩,两鸳慧然,相交契尾。赵匡义靠牢了漆红的廊柱,许久注视着情意相投的两只彩鸳,垂眸已是无声。

      自大嫂病逝归天,唯一能阻碍那两人相守的理由也消失了。皇上对大哥日渐倚重,亦已应承赦免了烟洛。如果她真在这个当口回来了,他,他阻止不了……

      对不起,大哥,我不能让她属于你。哪怕是,需要逆行日月颠倒黑白……

      情已浓,不可转。冥天落日,变幻的云霞鼓动着风起云涌,千层凄怆的靡丽徐徐如浪翻飞……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大哥出现在门口,昏睡了一下午,他似乎好些了,恢复了沉稳定夺。细看看,安定的神色间又仿佛又多了些什么。

      片刻,赵匡义猛地煞白了脸,“大哥,你想干什么?”

      赵匡胤迟了一刻,没答他的话,靠着门背,却微微的弯了弯嘴角。那抹浅淡笑意,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映得那双桃花眼眸刹那潋滟无双,直可勾魂摄魄。下一刻,他的目光似被吸引了,仰首遥望。匡义跟着抬眼,渐沉的夜风中,一翅纸鸢若隐若现,于凝玄的天幕下飞鸟一般滑翔游弋,飘摇自在。

      “纸鸢呢!”

      赵匡胤轻轻嘘出一句,心事游离。似乎,平凡的拥着她,放飞一次大脸猫的奇怪纸鸢,伴她飘灵如风,得她倾心一笑,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是,他很傻。爱她爱得一颗心几成齑粉,却依旧为了不令她失望哭泣,继续咬牙担负着所谓的道义责任。他争取着奋斗着殚精竭虑运筹帷幄,不惜以身家性命定下赌注,竟然,竟然换来了幻灭么?如今,他的心都空了,理智也全然罢工,所以,他什么也管不了,他只想见到她,想听到她一句回答。也许,她放下了,他却放不下,也收不了,他还是如此……痴心无改。所以,就允许他肆意这一次吧,抛却一切的顾忌,他什么都不要了,执著的执著着,直到最终的终结……他仅渴望一丝……哪怕微小的,微小的机会。

      若告诉了匡义,此事还不知要如何地覆天翻。所以他不讲。这一次,他想自私一点,自己去寻那个答案。

      “是,纸鸢……”

      赵匡义锁眉轻声,一阵往事氤氲。那日烟风艳阳,她薄薄春衫,轻盈的拽着风筝线,回眸里娇嗔的一笑,确然为他绽放,明明媚媚动人如画。心中扯痛,复被实实压紧,冰块一般沉冷。

      他看了看大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口舌中一片无边的苦涩。哈,他竟然作茧自缚,逼得大哥要亲去一探究竟了?他拦不住他了,他知道。他们的血液里,原本就流淌着同一种痴狂,真是不幸,除了雄图霸业江山社稷,竟然也都是为了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发了狂。

      狠狠的闭眼,无比迅捷的作了决定,如若她真回来了,那么,他要布置周密,不惜一切先得到她,哪怕她日后恨他怨他甚而杀了他,他也要抢在守礼的大哥之前,得到她……

      二人各怀心事,却都不想说话,闷闷的各自散了。当夜,赵匡胤便寻上了柴荣,请求告假一月。柴荣大为不悦,立时寒目烁烁:“国内方才平定,朕欲稍事整顿,马上引兵北伐。你负责统帅领兵,难道不知道么?不勤恳点操练大军,整理编束,却要告假出城?你疯了心了?”

      赵匡胤已是双膝跪下,低了头也不分辨,顿首道:“臣罪该万死,肯请皇上恩准。”

      “你……”柴荣气噎,一把甩了手中的茶盅,摔碎了轻柔的宁夜:“不准!”

      “请皇上降罪。”赵匡胤褪下了朝珠,恭恭敬敬呈上来,又静静退回去跪于石地。

      柴荣不禁勃然大怒,一瞬间,忽然按下火气沉了声:“又是为了她?”

      赵匡胤震了一下,没有答言。

      柴荣一语猜中,死瞪着殿下跪着的心腹大将,愈加气得手抖:“你乃堂堂大周重臣,竟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不顾了?前程也不要了,官位也不要了,还想要要挟朕么?朕既然答应过赦免她,你自派人去接回她便是,何必在这给朕罚跪?就算她不回来了,小小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去?这国家大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你都不晓得了么?起来,把伤养好把兵带好,这假朕绝对不准!收好你的东西,退吧!”

      赵匡胤却置若罔闻,神色漠然,深深的俯身:“臣别无所求!请皇上降罪!”

      大殿空旷,那声“降罪”忽悠回荡,语意之坚,竟无可圜转。

      该讲的道理也讲完了,能发的飙也发了,柴荣一时恨得咬牙没了二话。一甩手,“爱跪便跪吧,跪累了就自己回去歇着!但你若敢在这节骨眼儿私自出城,就休怪朕治你全家株连之罪!”刷刷几步,带着雷霆出了大殿。

      一晌夜蛙鸣遍。盛粲的琉璃宫灯烧不尽的鼎鼎繁华,纠结着冉冉荧火,照着那殿内的孤影,迤逦至初青的黎明。

      殿内微明,柴荣暴躁的横了浓眉,长跪了一夜,殿下的人除了苍白一些,沉毅的气度一丝未改,只是盯着大殿坚硬的石地,缄默不语。柴荣瞪了又瞪,赵匡胤却全无悔改之色。

      眼见着早朝的时间也要到了,柴荣忍不住光火,也终于有几分无可奈何。想了又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半月,朕给你半月!多一天,你就提头来见!”

      赵匡胤大喜抬头,瞥见柴荣眼神一闪而过的深沉,也不多想,叩头谢恩。

      日上两竿,赵匡义立在城头淡淡眺望,城外一人一马,急急往南奔去。在繁红烟青的底子里头,如一支离弦的孤羽,霎那扬着滚滚的黄尘,飞驰去心中的难弃难离……

      烟洛穿了一身月过天青的斯文袍子,正与钟隐和叶橪坐在虔州的一个小馆里,一手拿着雪白的馒头,却不吃,只是冲着同桌两个极品帅哥挤眉弄眼的开心着。原因很简单,太简单啦,出门十余天,她女扮男装十余天。破天荒头一次,飞来的桃花没直接砸向对面那两个帅的各具特色的男人。还是虔州的女孩子有眼力,晓得她这等清秀文弱的男人,才风流潇洒温柔体贴,真正是值得勾搭的品种么。

      刚刚那红衫女子帕子掉的时机刚刚好,捡帕子不慎跌倒的时机也刚刚好,从那双小手里猝然塞过的纸条还真是……烟洛看看手中的小纸团,笑得合不拢嘴。刚刚好!

      主要这段时间她发觉了一个事实:作为一个男人,待在叶橪和钟隐身边,是非常非常容易就被忽略不计滴。那些个女子一个个的眼睛里恨不得还藏了五张嘴十条舌,在公众场合就能将人生吞活剥吃干抹净。那两个倒好,一个优雅无双微笑倾城,一个性感邪魅无良放电,四面常有几乎激动到要横尸暴毙的,每次吃饭都像进了不良场所,一阵一阵的尽是高呼低叹,眼风嗖嗖,罗帕银钗玉镯情信,啥都有可能一不小心飞了过来,比暗器更加防不胜防。

      所幸,钟隐身边的杂七杂八都被子槐黑着脸挡了个干净;叶橪就要看心情了,有时候理也不理,有时候竟还特无耻的收下人家传来的定情物,顺带努嘴放电,气得烟洛牙根痒痒,大有一脚踹过去,把他踢翻在地的冲动。

      钟隐见烟洛傻开心,也就粲然一笑:“清,何事如此高兴?”

      叶橪瞥了烟洛一眼,懒洋洋的揪了块馒头,嘲笑道:“不就是接了个小娘子的条儿么,至于么?”

      “切!”烟洛得意洋洋的打开,“那是因为虔州的女孩子欣赏水平比较高,才找我呢!看看,……请转告同桌锦衣公子,今日辰时虔江……”磨叽磨叽,后面没了声,烟洛捏着纸条吱吱牙,挑眉瞄向钟隐,愤慨。

      钟隐忍俊不禁,给她拈了些嫩黄的炒鸡蛋,温语安慰道:“清儿不要生气,吃点东西。她们只是取中相貌,并不知道你的好处!”

      也就是说,这两个男人的长相,比她一女扮男装的男人都要来得吸引?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珠子来回溜溜的转了几圈,事实胜于雄辩!烟洛只好认了,垮下肩膀垂头丧气,郁闷哪郁闷……

      叶橪还不怕死的调侃她:“甭沮丧,把你单独扔一女人堆里,估计还是有几个饥不择食扑上来的。”

      烟洛立时怒了,恨恨瞪他一刻,忽然记起了什么,声线刻意憋的温柔诡异:“叶橪,今儿有空,要不要秋萍姐姐再辛苦的教教你啊?”

      叶橪脸色立马就变了,绷着面皮啃了口馒头,尴尬得鸣金收兵举白旗,嘟囔道:“那玩意儿你都学不会,我死了算了。”

      烟洛得胜,再瞪他一眼,气平了一些,抿了嘴乐。说起来好笑,叶橪也不知抽了什么疯。那天他们同睡一室之后,就一本正经的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她一看见,纵有天大的怨气也会大笑出声。烟洛只当他讲笑,就回道,有,一块叶橪亲自刺绣的帕子,帕子上必须有朵张扬的大红喇叭花,像叶橪一样盛开的喇叭花。保证她一看,无论身处何地何事,铁定能乐得晕过去。原本戏言一句,想不到叶橪竟头一次脑袋秀逗掉。隔了一天,秋萍神色期艾的过来,问她是不是又为难叶公子了。为何叶公子脸黑得像个锅底,却来找她要求学习刺绣。烟洛当即从床上笑到地下,乐得没了个章法,此后再提此事,叶橪的脸色就一副吃瘪吃到死的郁闷样子,令她霎间心情大好。

      钟隐看他们闹,慢慢进食,喝了几口粥就搁了筷,算是吃完了。抽出了檀木折扇一下一下摇着,一身华缎风流倜傥,带着香气宁雅怡人。悄然换了个话题:“如何,这南方的景致还不赖吧?”

      叶橪随便点点头,望望窗外,带着点笑。

      烟洛的感言就多许多:“当然好!山青林秀,水暖话甜,一路小吃都很美味,难得的钟隐请客,我们图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就叫惬意人生!”烟洛呼了口气,自来到南唐以来,这十来天的确过得最为放松,所以无聊到有心情研究犯桃花的问题。

      “那就好!”钟隐显然也很满意。

      烟洛却推了推他面前的参粥,笑语如珠的继续:“粥是专为你熬的呢,喝完喝完,不许剩了!今天早上尽顾闹腾,过会子去看江堤,下一顿还不知道啥时候呢!你身体还没痊愈,要多吃有营养的,才恢复得快,嗯!”

      钟隐听了,眼波柔柔,越发温漾如水,迷人的弯起眼,“好。”

      对她的要求,他从不拒绝。子槐看到他家殿下真的又含笑开始喝那温热的粥,心里竟然有几分感慨,唉,要是这个女子不是那个身份,能像现在这般,待在殿下身边,日日让清冷的殿下露出这等天人笑颜,该有多好。

      叶橪睇目过去,惑瞳忽闪,又开始不爽的犯舌:“你就一见风使舵会拍马屁的母狐狸!”收到烟洛狞笑的逼视,还迎难而上:“错了,你现在是一雄狐狸精儿!”

      钟隐到底没忍住,被一口粥呛到,憋红了脸咳嗽。烟洛一双筷子已经飞了出去,可惜没命中目标。她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的对着瞬间移动飘出去的混蛋大喝一声:“叶橪,昨夜你绣的牡丹好精致哦,今晚继续吧!”

      叶橪身形立顿,扬起嘴角半抽搐。店里头立马几声咕咚咔嚓,“咕咚”的是台面上众女的晕眩,“咔嚓”的是暗地里碎掉的芳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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