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尽处是无欢》如锈未干

3、安静的冬夜

　　铺满少年瞳孔的是一张看不出五官的血脸，血水刷出了一条条泥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血泥脸又放大了一些，两个黑黢黢的眼珠子挪了挪，少年终于没受住，“叭”的后仰倒在地上，面前的脸不依不饶，欺的更近，言吾颤颤巍巍伸出手，想抵住还在前进的那一坨泥血混合物。
　　一只泥手附上手腕，有意无意隔了黄衫摩挲着少年的皮肤，冰冷黏腻的手指滑上手背，带出几条泥印子，翻掌与干净的五指交叉相握。言吾脸色终于发白，对方轻轻巧巧的就把他藏好的锋锐符顺走，显然对他的小动作了然于心。
　　泥手贴贴掌心，好似贪恋少年的温度，但还是放开了。少年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急跳的心率慢慢缓下来，肌肉也不再紧绷。
　　“小兔崽子，”泥人脸上的道路因嘴巴的张开而一一断裂。“有没有想为师呀？”少年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两个泥巴掌稳稳的拍在自己的脸颊上，被迫挤在一起的五官挣扎着要表现出自己的愤怒，眼底流出的欣喜还是不听话的流露出来。被闪瞎的泥人实在受不住傻徒弟的蠢萌表情！
　　“吧唧！”男徒弟脸上不小心又印了一个泥印子，挣扎的更厉害了。系月放开徒儿，看着圆圆的脑袋正面红色冲破泥巴掌的束缚直至耳根，黄里透红，煞是精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傻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咳咳——！”方才还活泼似猴的泥人胸口的血也破泥而出，再现了一遍黄里透红的精彩。
　　黄里透红的泥猴慢慢跪下，鲜血不再拘泥于一个出口，从七窍慢慢涌出，给泥猴做了个任性的涂鸦，也慢慢压倒了这个并不健壮的身躯。
　　“师父——!”少年不再顾得上泥泞，膝行至系月跟前，他看着血水洗出的苍白脸孔，手足无措 ，他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了武力值放弃学习医符的自私行径。身前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风雪似有感应，急急盖下一层雪被，但血液却不受外力影响，仍旧急流不止，洇红了雪地。
　　言吾抱起师父，脱下上衣，拂去躯体上的血雪混合物，裹住她，起身就往山下跑。
　　寂静的山岭又出现了那棵黄花菜，只是体积似乎大了一些，速度更快。
　　积雪还是那么厚，但不再轻盈，少年的符因为偷懒只做了两张，早早的用光了。但这对于从小习武的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大碍。只是脸上的汗一出来刚沾上泥就冻成了冰，慢慢遮挡住视线。他双手抱着师父，索性闭上眼不再管其他，运步如飞。风打在少年未长成的单薄躯干上，敲出点点轻响，棉裤被枯枝干草拉扯出粗细不等的裂缝，甚至干脆抓出一个直角撇下来，细长的小腿承受着冬寒和植物的触摸，渐渐生出紫红的条纹，深深浅浅。
　　少年毫无所觉。
　　他眼里只有素练山下村庄最深处的那间医馆，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关门，但医馆主人妙手仁心，定会答应帮助师父止血治伤。
　　近了，近了。
　　少年感受到脚下不再是泥土的质感，轻快的咯吱声提醒着他已经走上了村庄的青石路。
　　他低头，紧了紧怀抱，师父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起来，下山的路虽然不是很长，但风雪下急速的颠簸加上根本不御寒的外衣，足够让伤者再次冻伤。唯一值得开心的是，离医馆越来越近了。
　　“咔——”到了。
　　言吾跪下，将覆在师父身上的衣服扯下，垫在石板上，再轻轻放下她。这时，他终于有空余的手揉开眼前的障碍物，重见光明。
　　医馆的门是开的。
　　言吾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庆幸。他起身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以前每次经过，要么是被长长的队伍挤开，要么就是已经关门。外间的药房没有人，那个爱吆喝的学徒也回去过年了。
　　里间的门是虚掩着的。管不了那么多，他径直走了进去，如果主人责怪，说不得也只能靠武力威逼了。
　　馆主很安静的靠在桌前，房内酒味四逸。言吾上前，用力推了推，馆主动了。一颗白头发的脑袋滚了下来，脖颈的血早已是暗红色跟着流在桌上，积成一滩红色的小水洼。
　　血腥味夹着酒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这跟他所预设的场景太不一样了，反应不过来。几十瞬过后，他才低头，收回怔愣的神智。这是素练山周围唯一的一家医馆，别无分店。
　　走出门，黄衣服下的人还在那里，被血泥染过的脸看不出表情。
　　夜晚的村庄，家家户户的门都大敞着，热情却空洞的欢迎着他。
　　冬夜愈发死寂。
　　我还有师父，我们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是吧？
　　肯定是。
　　少年又一次跪在师父跟前，抱起僵硬的伤者。
　　他想再跟师父耍一次赖。
　　少年低下头，埋进伤者不再流血的胸口。
　　一片安静。
　　风雪中，冻得青紫的单薄躯体更加僵硬。
　　冬雪太大，盖住了师父的心跳声。
　　雪，越下越大。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