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回忆 ...
-
秋渐渐深了，凌晨三点的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野猫轻声的哀鸣。昏暗的路灯拖着长长的影子，轻轻的步子，有些漂浮，仿佛不知道行走在哪个世界，是被不小心遗落在这个世界里的孤独者。
租住的房子在不起眼巷子里，离酒吧并不算近的地方。可是每天下班之后这一段能让他脱离自己思绪束缚的安宁，对苏遇来说却是异常的珍贵。安铭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忘记好还是该憎恨好。忘记，总归不是想起来那么容易，憎恨，那个时候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的坚决显得那么美妙。那样的美妙，应该也是一钱不值了吧。那个人，是自己看错么，还是自己到底不明白人心的变化，为了往上爬，甚至可以开爱情和婚姻的玩笑。苏遇摇摇头，全是自讨苦吃，又能怪得了谁。
这条路上，没有过一丝一毫安铭的影子，这让苏遇安心。不过，最近的几个星期，却有了另一个男人。
程溪亭靠在他黑色的沃尔沃上，黑色的羊毛长大衣剪裁合身，更显出他的英挺。刀刻一般标致硬朗的五官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面蒙上厚重的黑色阴影，愈加的深邃而迷人。这个男人周身都是骄傲的气息，他的一切值得他骄傲，甚至堪称完美。只不过，近来似乎显得有些性格偏执了。苏遇三点多收工回家，次次都可以见到他站在回家的巷口，悠闲地张望着，只要一见到苏遇的身影就会露出好看的笑脸。那一瞬间的欣喜在那样性感的脸庞上尤其令人心荡神驰。而他乐此不疲的等待，仅仅是为了和苏遇说一句话而已。这句话，苏遇开始的时候并不当作一回事，然而对于程溪亭这样的男人，这种耐心似乎太过漫长，漫长得不合乎常理，漫长得让苏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见那张脸便有些动摇了起来。这种动摇，是令他彷徨的，他一度感受到过而今却觉得恐慌的动摇。
“程先生，你倒是有个不错的秘书。”苏遇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必须让程溪亭这样的行为停止。他无法预期这样发展下去的结局。他感觉到无来由的恼怒，被束缚在回忆之中走不出来，却又被套上枷锁的困兽，冷静不了。三个多星期的等待，程溪亭终于等到苏遇开口说一句话，无论这话里多少是嘲讽多少是愤怒，他依然还是觉得愉快。
举起手做清白状，程溪亭笑着辩解：“你可别误会，小菲上次被你拆穿之后心有余悸，可是再也没有查过你半点资料。”见苏遇还是怀疑的眼神，无奈的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面子都不要大半夜像小偷一样学人跟踪，也不知道是为了谁。”眼神里的调侃和爱怜，当然只为了落在他眼里独一无二的美丽面庞。以前只觉得苏遇迷人，再这样近的距离仔细的观察，越发觉得那面容精致如同天人。除此之外，眼神平淡的背后隐忍的痛，也日益清晰，划在程溪亭的心上，出乎意料的疼。
苏遇侧过脸去，想要避过程溪亭的目光。怜惜的眼神，他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如果你打算玩让我习惯，再突然消失这种伎俩，还是麻烦你回去吧。牺牲夜里的时间想要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程先生，是徒劳的。”说完转身想走，程溪亭却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挣脱，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个强壮的男人较力，苏遇只能停下了脚步。
抓住他手腕的男人却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眼睛露出猎手的锐利和炽热，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清晰地印在苏遇的手臂，透过剧烈跳动的脉搏，渐渐让苏遇的身体神奇地温热起来。这样的热度，让苏遇惊慌。程溪亭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苏遇……你的意思是，只要我长久不变的在这里，每一天，等着你，绝不会耍什么把戏，永远都不会消失，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你就能明白我说的话么？”虔诚的语气，只对苏遇一个人的温柔，程溪亭从没有这么渴望亲耳听到一个答案。
最终却没能如他所愿。美丽的脸庞忽然露出怀疑的神色，笑得那样凄凉又嘲讽，眼神闪烁了几下，却最终暗淡下去。苏遇垂下脸，声音冰冷：“程先生那天不是见到了么，喜欢的人啊……”忽然抬起头来迎上程溪亭的目光，“一辈子的话，轻易谁都可以说出口，说得多么认真，就算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日后做得到，到头来呢……到头来，不还是这样么。”那天的安铭，红光满面，站在尹淑泉的旁边，郎才女貌，无比的般配。
那一瞬间怔住了，程溪亭看见那样美丽的眼眶里似乎盛着积蓄许久的泪水。静默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腕，轻轻向下滑，慢慢握住了苏遇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比那日触摸到的又冰凉了几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副手套，慢慢给苏遇戴上：“天气冷了。前段时间给你买的，一直想给你，你却从来都不理人。”把手套拉平扎进袖子里，宠溺地笑起来，“苏遇你啊。好不容易说话，却总是要用你的回忆来评判我，拒绝我么？”苏遇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程溪亭。在他的理解里，甚至任何人的理解里，程溪亭不是这个样子的男人。霸气，张狂又强势的男人，这时候却温柔的摩挲着爱人的手，包容又怜惜。回忆，苏遇怔怔地由程溪亭抓着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回忆这种东西折磨着。
“你呢，在回忆的气球里面不肯出来，听不见我说的话，现在，又在拒绝我出现在身旁。”程溪亭伸手拨弄着苏遇的刘海，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也应该知道吧。我是什么样子的人。”苏遇的脸也是冰凉的，却细腻的让程溪亭只触碰了一下就不想停手，可又担心招致苏遇的反感，“天气太冷了，回去吧。”
他放开苏遇，微笑的看着他茫然的脸：“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的生活里有过多少个男人，想起来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实在是很晚了。”苏遇一震，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咬了咬下唇，转身向巷子里面走去。“苏遇，我这样的人，从不会轻易承诺什么。”程溪亭对着那个纤长瘦高的背影，忽然觉得很想冲上去把他紧紧拥在怀里，哪怕只给他一丁点的温暖，“我一旦爱上了，就一定不会只有一辈子那么长。这世上，没有能让我改变的东西，就算真的要一辈子，我也会等。”
苏遇的背影停住了，街灯下面，程溪亭笑得愈加灿烂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这话他每天都说，说了快一个月，可是每次再说的时候，也还是觉得心跳不已：“苏遇，我爱你。晚安。”那个背影消失在一个门口，再也听不见动静。
天渐渐要开始亮了，程溪亭却丝毫不觉得疲倦。发动车子，天边慢慢亮起来的一抹白色让他笑了起来。
桌上的手套在阳光下发出皮革特有的光芒，温柔而润泽。苏遇从浅眠中醒来，怔怔地看着那双手套。程溪亭胸口的温度留在那幅手套上面，一刹那就温暖了他的双手。那么荒唐的静默，居然让那个男人握着手陷入那样暧昧的气氛之中，苏遇嘲笑起自己来，怎么，受过一次伤还不够痛么？怕伤口好的太快，明知道所谓爱情这种东西是火坑，其实心里竟然还是在期待么？！再怎么样的甜言蜜语不过都是瞬间的谎言，自己难道不是早就领教过了么？！到底在动摇些什么啊！！！
还是一样的淡漠度过吧，至于回忆什么的，束缚也好，囚笼也好，就把他留在这里面慢慢死掉，不是很好么。程溪亭……苏遇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那副手套，柔软无比，脸上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酒吧里的声色迷离，显得离苏遇更加疏远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调酒，等到灯火渐渐暗淡，音乐疏离人群尽散，苏遇轻轻吐出一口气。要怎么面对程溪亭，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笑容和低语，总是有让他无法拒绝无法抵御的魔力。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是这样软弱又婆妈的男人。
巷口停着黑色的跑车，街灯打上去也会闪耀出高贵的光芒。灯光下面的阴影里，墙边靠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样貌俊秀，打扮的英气逼人，一丝不苟，俨然一幅商界精英的模样。那不是程溪亭。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苏遇看清那灯光下的面容，带着笑意看着灯光打在车上落下的投影。安铭，已经不再是苏遇认识他时的模样，却还是有能力让苏遇的眼神里露出软弱的表情。苏遇笑，逃不脱啊程溪亭，回忆这种东西，你叫我怎么逃脱。
“小遇你回来了。”安铭笑得心无芥蒂，“这个地方还真是难查啊，你就住这个破地方啊。”苏遇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然后紧紧咬住了没有出声。“为了躲我是何必呢，就算见不到我，你也不可能不想起我的。”安铭伸出手来想触摸苏遇的脸颊，苏遇别过脸去躲过了：“你想说什么？”
安铭讪讪地收回手，还是笑着：“小遇啊，我就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你。我真是受够淑泉了，要不是为了她父亲我才不会忍受她这种大小姐的鬼脾气……啊，我也该回去了要不她又该盘问了。小遇你回来住吧，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拉开跑车们坐了上去，打着火，“收拾了给我电话吧小遇，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生活下去了。”安铭笑起来，颊边有浅浅的酒窝，显得很可爱，“晚上做梦要梦见我哦！”苏遇不言不语地垂着头，华丽的跑车渐渐开远，发出刺耳的转弯声。
程溪亭焦急地从路口转过，也没在意那辆黑色的跑车。远远看见巷口墙角靠着的人，不禁欣喜起来。靠边停好车，急忙跳下来：“苏遇，还担心会错过。今天有大项目，实在是抽不开身，和小菲加班到刚才……”慢慢地停下了话语，他看见苏遇精致的脸颊上有液体滑下。
“我算什么……”苏遇喃喃地说，“和妻子有不和的时候可以用作调剂么……地下情人么……”
担忧的握住苏遇颤抖不已的肩膀：“怎么了苏遇？”程溪亭从心底觉得惶恐。苏遇看着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只配这样而已么……？说爱我，却和另一个人幸福的笑着结婚，还要来找我什么……让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幸福地笑么？！！！”拼命地想挣脱程溪亭的手，苏遇发了疯一般的挣扎，“爱什么？！哪有什么爱情……放开……放开我！！！”
“苏遇！！！！！”程溪亭心痛的不能自持，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地咆哮。
美丽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痕迹，泪水无论怎么擦也不见停止：“我到底是什么……我算什么……”苏遇紧紧咬住嘴唇，慢慢渗出血迹来。程溪亭急得快要发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宁可这么痛苦的是他！可这时候却丝毫不能分担苏遇心里的伤痕，自己的无能为力，让他痛恨。他紧紧把苏遇抱在怀里，也不管他挣扎，不停的重复着：“苏遇，你是我的，你什么都不用是，我爱你，你是我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明的光慢慢照在紧紧拥抱的两人身上。苏遇静默的靠在程溪亭的怀里，泪水在脸颊上被风干了。街道上慢慢有了往来的人群，苏遇不知什么时候轻声的呢喃，声音沙哑得令程溪亭心酸：“溪亭……把香水……换掉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