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自古皆有死 ...
-
他果然再也没出现。
在刚出来时，我的眼睛还适应不了阳光，只能在华山洞府里静养，唯一伴着我的就是小狐狸，她以一种惘然而痛切的神情告诉我，“二郎真君被开天巨斧劈中已然魂飞魄散。”
我觉得胸口一梗，却仍能强装笑靥，“不过是恶贯满盈罢了。”
她直视着我，一贯明媚的眼眸里是浓浓的阴翳与质疑，“三圣母，连你也这么想么？但二郎真君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不是这样的啊！”
我默然，只能疲倦的挥手先让她退下。
在一个人独处时，我终于毫无顾忌的呕哭起来。我呆呆的看着周围千年未变的陈设，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我心知我是最没有资格为二哥哭泣的人，因为正是我一步步将他推上绝路，带着嘲谑无情的心境看他被众仙家攻击，受伤，直至最后身死。是的，我是杀害他的凶手，我无可逃避。
可我明明那样爱他。
我知道他现在若在世必然仍会用悲悯的神情温和看我，平静的原谅我，因为他从来都是过于宽容之人。可我爱他却不是因为他的伟大，而只是因为他是我的二哥。我茫然的想事情究竟何以至此，我分明是了解他的雄图壮志的，也从来没有以众仙家那种狭隘的道德角度去看他，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最为亲近的两个人最终形同陌路阴阳两隔？
我知道自己的余生势必在无限悔恨中度过，而我甚至没有勇气去向仍然欢天喜地的众仙家揭露真相。若这是二哥对我最后的报复，那么我欣然接受。
可他分明没有报复我的意愿，连最后那句“自行珍重”说的也只是从容恳切。他已永远关上了告解的门，伟大如他不需要人感恩，甚至不需要人理解。
我又一次更用力的呕哭起来，原来可悲的我连悔恨的权利都被他温柔剥夺。
可是一切终于没被瞒住，自四公主直言真相后天庭也受不了下界不满的呼声，无可奈何的将他重新追封，像是一种变相的平反，而本来人来人往的华山洞府，随着真相的揭开也渐渐门庭冷落，只有相熟的好友有时还来走动。一切又悠悠转回了原点。
一日嫦娥突然来拜访我，她也是现在受非议极多之人，但她的骄傲却总能使她在一切蜚语前安之若素。她告诉我，上古仙法中有一种可敛人魂魄的法术，可短暂的招来那些残破不堪的魂魄，甚至与他对话。
她没有等我有所应答就自顾自甩下一卷皮纸，清清冷道，“这些都是施这个法需要的准备工作，你可以看看。”
我沉默的目送她离开，暗自下定心意。
几年后，我集齐法术需要的全部物什，搭起高台，架起巨幡。
在秋风烈烈吹扬的作法台上，我心中默念法诀，拈起一把尘灰缓缓洒在香炉中。炉烟应声而起，袅袅不散，带着一种安人心神的沉香笼罩住了这座高台。
我恍恍惚惚的念起辞令，“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声音飘渺的不像自己，绕台三匝，余音不绝。
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二哥了，他的身影在这片浑浊的尘烟里正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上来，是小孩子一样稚气的面容，而他手上挽的则是一个同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他们的身后有屋舍俨然，阡陌纵横，远远还能听得孩子们的笑闹，与交相辉映的鸡犬啼吠之声。
那是我们再无法归去的童年。
我一时心神激荡，忙不迭的跑了过去，但那些美好的景象却似与我捉迷藏版竟是越来越远。我越是奋力追赶，那场景便越是模糊，而尘烟却是越发紧的将我包围。我茫然四顾，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嗡响，听得明晰了才知那是二哥的声音，他一遍遍的喊着“三妹，三妹……”，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冷，最后轻至不可闻。
夜很冷了，我在寒凉的高台上独自醒来。
周围依然是阴惨惨的巨幡，在这样凄冷的夜晚，它们也似结了冰般巍然不动，浑如一个个从远古起就伫立在此的巨人。
我听见山下有抬着棺材的人家的吹打哭泣声，蓦地想到了二哥曾经说过的话，那时是封神大战，商周两军对峙难免尸横遍野，我看着那些辨不出名姓的焦尸十分伤感，而二哥只是沉静的说，“生离死别，人之常情。死者已矣，若一味为其哭闹，反而颠倒定观。毕竟，生者为大。”
他自始至终都践行了自己的信念，也就不会为我那懦弱的涟涟泪水有所停留。这样看来，他其实是比我活得潇洒适意之人。
那些抬着棺材的人转过山脚就消失不见了，我呆呆的看着，突然长舒一口气，缓缓转身下台。
终究是，
蔓草萦骨，拱木敛魂。
FIN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自古皆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