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柠檬二踢脚

86、番外（一）月桂与兔（下）

　　月桂与兔（下）

　　21
　　他一直守在宁岚神尊身边，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么喜欢她。
　　我在南御殿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突然瞥见他先前住过的房间的门正开着，我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在担忧宁岚神尊的伤势，没有人注意我。

　　这里已经空了三万年了，灰尘大的呛人。
　　我捂着鼻子咳了两声，忍不住捏了个诀将这房间里外扫洒了一遍。
　　打扫完觉得有点渴，刚施法煮了壶茶，还没来得及喝，门外突然有了动静。
　　我立刻就跳窗跑了。

　　回到月宫，我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我怎么就没忍住还去帮他收拾那间三万年都没有住过的房间了呢？
　　我想，一定是那房间里有什么魔咒。
　　我从前分明不会这样失了分寸的。

　　我一定是因为那盘麻辣兔头被气昏头了，三百年都没有缓过来。

　　22
　　蜚零又来月宫给我讲八卦了。
　　这次她说的，是魔神祈宵的故事。
　　这是三万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人说他堕魔的原因。

　　蜚零叹息：“小祈神君也是个可怜人，只可惜犯的错太多了，回不了头了。”
　　我说：“天神恩慈，他都要与宁岚神尊成婚了，这不就回头了吗？”
　　蜚零却说：“我看未必，宁岚神尊根本就不喜欢他。”
　　我说：“也对。”

　　23
　　没几天，太虚上境就出事了。
　　叶钦神尊想在太虚上境擒住祈宵，并将他关进玄冥塔。
　　但宁岚神尊却不知为何，带着祈宵逃了，为了顺利出逃，他们还挟持了枫沐神尊。
　　叶钦神尊以司刑尊神之名发了开天辟地头一道缉神令。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月桂清除杂草。
　　蜚零趴在月桂枝上，问我：“景曦，你说神尊她不会也对魔神动了心吧？”
　　我手一抖，锋利的除草刀就划破了我的手指，血立刻就沾在了杂草上。
　　我悄悄抬头，见蜚零并没有注意到，才暗暗舒了口气，忍着痛胡乱将那些草都扔进竹筐里，我将手指藏进衣袖，然后才回答她的话。

　　我说：“不能吧，我看神尊对那个叫玄星的孩子，心疼的紧呢。”
　　蜚零叹了口气，说：“这比我在凡间看的话本都精彩，回头我得给长乐提点建议，别老写那么俗气的本子。”
　　我说：“你嫌神寿太长了是吧？”
　　蜚零啧啧了两下，从树枝上跳下来，看着我，说：“景曦，你现在越来越像宁岚神尊了。”

　　我没再回她，我哪能比得上神尊呢。
　　我还没想完，就收到了宁岚神尊传来的信笺。
　　宁岚神尊请求我们南御殿众神一同前往虞山，拖住魔神。

　　我开始想念从前两万年那没人打扰的日子了。

　　24
　　祈宵大概没有料到我们会出现在第三重天。
　　他显得有些焦躁，甚至与灵光神君动起了手。
　　我担心他再次酿下大祸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就没忍住提醒他不要再错下去了。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淡漠模样，他眸光沉沉，似是在隐忍，又似是觉得我那提醒很好笑。
　　他问我：“小月亮，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我看到他眼底的失落，张了张口，还没回答，我的兄长景和就忍不住开了口。
　　景和让我不要与他多说，但他却似乎被景和的话点燃了怒意，竟隔空给了景和一巴掌，让他别多话。

　　景和也生气了，召来神兵就要同他打一场，好在灵光将他拦下了。

　　祈宵却没理会他们，只是又问了我一遍：“小月亮，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错了？”

　　我说不出来。
　　若是两万年前，我一定会说，是，是你错了。
　　但现在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记得蜚零说，小祈神君是个可怜人。

　　但我也还记得，三万年前，我师尊也是死在他手中的。

　　后来，我们并没有打起来。
　　因为太虚神钟又响了，钟声急切，就如三万年前一样。
　　祈宵突然笑得很开心，他说：“你们还要在这里拖着我吗？你们的日月火神堕魔了！”

　　我们本来是不信的，但他这话才刚说完，我们就看到叶钦和沉言二位神尊追着一道魔气往幽冥血海去了。

　　灵光神君傻眼了，我们都傻眼了。

　　突然，祈宵对着灵光动了手，灵光重伤，太虚众神方寸大乱。
　　祈宵却趁机抢了混沌图，也往幽冥血海去了。
　　我心中突然就慌了一下，连忙就跟了上去。

　　25
　　他发觉我跟在后面。
　　特意走得慢了一些，等我追上了，他才开口说道：“一会儿离得远一点。”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已经从云端下到了幽冥血海。

　　我远远地看到，幽冥血海里有个浑身散发着魔气的小姑娘，大概就是方才成魔之人。
　　她并不是宁岚神尊，祈宵是个骗子。
　　那小姑娘正试图打开锁着弑神印的万灵神阵。
　　祈宵一下去，就跟她打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是想上去帮忙的，但景和带着人追过来了。
　　再后来，沉言和叶钦二位神尊也来了。

　　祈宵和那成魔的小姑娘打了很久很久，我们想过阻止，但大家都插不上手。

　　最后还是祈宵赢了，那小姑娘逃出了第三重天。

　　二位神尊想去追，但却被祈宵拦住了。
　　不知道他与二位神尊说了什么，总之，叶钦神尊看他的眼神变得和善了很多。

　　26
　　回到太虚上境，我才知道，枫沐神尊被魔尊抓了。
　　魔尊就是幽冥血海同祈宵打斗的小姑娘。

　　我总感觉，新的风暴已经悄然开始了。

　　27
　　太虚历九万九千八百三十二年，冬月初二。
　　我与众神一同受邀前往虞山，参加宁岚神尊与魔神的大婚盛典。

　　才刚进虞山，我就愣住了。
　　漫山的月桂，漫山的金色，如月光一般温柔。
　　这山林间偶尔还会跳出几只呆头呆脑的兔子。
　　有那么一瞬，我竟觉得这里好像三万年前的月宫。

　　有一只兔子突然停在了我脚边，我低头瞧着，发现这兔子竟长了一双狐狸眼。
　　我的心，突然就停了一拍。
　　我蹲下身摸了摸这只兔子，然后随意编了个借口，让大家先去九黎神殿，而我却在这林间停了下来。

　　等大家都走了，狐狸眼兔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绝美青年。
　　他也是狐狸眼，白衣白发，眉间淡漠，正含笑望着我。

　　“小曦。”他轻轻开口说着：“我一直想同你解释你师尊的事情。”
　　他从前只叫我小月亮，这大概是头一次喊我的名字，喊得还有些亲昵。

　　我没有说话，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说：“我那时元神受弑神印影响，无法控制我自己。”
　　他说完这话，似乎是自己也意识到这解释有多单薄，就自嘲的一笑，又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了，小曦，这天地间唯有你是真心待过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你。”
　　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

　　我抬眼看向他，他眼中还是那样的拥挤，我依旧挤在许许多多不知何物的情绪里，稳稳地站在他眼底。
　　我忍不住问他：“你明知神尊并不喜欢你，又为何要与她成婚？”
　　他愣了愣，随即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问我：“小曦，我与宁岚成婚，你很在意，对吗？”
　　我摇摇头，“没有。”
　　他含笑看着我，但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嘱咐我：“一会儿保护好自己，宁岚叶钦沉言还有境舟都在，你不必站得太往前。”

　　我惊了一下，正想问他说的“境舟都在”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九黎神殿内，坐在我们十二上神对面的冥界之主，已经摘了面罩，相貌的确与境舟神尊没有分别。

　　宁岚神尊与祈宵并肩走进神殿，他们均是一身红衣，风姿绝尘。
　　看着祈宵脸上那张扬的笑意，不知怎地，我心中逐渐有些烦躁起来。
　　而那位冥主似乎比我还要烦躁，他捏碎了酒杯，失了全部的礼数，最后还拂袖离去。

　　我承认，在看到祈宵喝了酒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是有一些惊慌的。
　　但也只是一瞬，只有一瞬。
　　因为接下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只有短短几天，所有一切的都变了。
　　包括祈宵。

　　28
　　这几天出了很多事。
　　魔尊玉心被境舟神尊一剑斩杀在幽冥血海。
　　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一直被宁岚神尊护着的那位冥界之主，竟然真的是境舟神尊。

　　蜚零感叹说，怪不得神尊那么毫不掩饰地偏爱他，原来是一早就知道了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说，对啊，毕竟几万年呢，对一个人的感情怎么会那么轻易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呢？
　　蜚零说，真不愧是神仙爱情，羡慕了。
　　我本来也想说羡慕的，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某人那双含笑的狐狸眼，于是，我就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太虚上境被关闭了，我们大家都搬到了天宫暂住。
　　宁岚神尊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南御殿的几个神仙一直守在她院子里，祈宵也在。
　　他经常会趁大家不注意来找我，每次寥寥几句，都是在试图解释当年我师尊的事情。
　　我躲了他几次，但他却总能找到我，后面也就随他了，反正是在神尊的院子了，他也就只是敢说几句话而已。

　　他最后一次来找我，没有再提我师尊的事情。
　　他只是说：“小曦，我近来感应到弑神印内的元神我已无法自控，我打算回虞山了，但我也怕还会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想提前给你说一声，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看着他脸色很不好，似乎正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我想了想，也没再呛他，只是说：“好，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走了。
　　等我再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又是为祸三界的魔神了，甚至，他还蛊惑了司刑金神堕魔。
　　我去虞山找他，想劝他回头，可他却说，“我只是为我的家人讨回公道罢了，我是魔神啊，我当然得让三界九州大乱，才能对得起他们说我的话，你觉得呢？小月亮。”

　　我想，他大概是没救了。
　　我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我其实本来已经打算要原谅他了。

　　29
　　因为祈宵的设计，几位神尊集体消失了整整三日。
　　直到宁岚神尊回来，我们才大约知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刑金神叶钦与魔神祈宵相互勾结，先是利用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来涨修为，而后还用邪法封闭沉言神尊的神智，让他在北溟大杀无辜族人以此来供养他们练就邪魔功法，同时他们还将宁岚神尊困在太虚幻境中试图让她的神力被一点点吞噬。

　　先残害凡人，再算计尊神，这是天地不容其罪当诛的大错。
　　我想，他是真的没救了。

　　我与兄长师弟还有一个天宫的小姑娘一起，随宁岚神尊前往北溟解救沉言神尊之后。
　　宁岚神尊特意让我跟她一起前往幽冥血海，她的眼神别有深意，似乎已经看穿了什么一样。
　　我心中略有些紧张，但还是跟着她一起到了幽冥血海。
　　好在，我们并没有遇到祈宵，神尊也只是借助太虚神阵重启神界，并没有多说其他。
　　我暗暗松了口气，我想，大家应该都不会注意到我与祈宵会有什么联系吧。

　　我不担心被发现后大家的质疑或谩骂。
　　我只担心有朝一日，我要再次对他拉起银月弯弓，放出月神之矢。
　　我已经前后两次，亲眼看着他被斩杀魂飞魄散了，我不想看第三次。

　　30
　　枫沐神尊陨落了，三界一夜之间花木凋零。
　　宁岚、境舟、沉言三位神尊怒气冲冲赶去了冥界，祈宵和叶钦正带着人间修士试图通过冥界攻入天宫，直入太虚上境。

　　我跟着灵光神君一起赶到冥界的时候，形势已经是剑拨弩张，而祈宵正在被沉言神尊追着打。
　　我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活该，目光却忍不住追着他们一直走。
　　祈宵大概是知道沉言神尊打不过他，因此十分得意，还不忘在众神面前对几位尊神嘲讽了一番，我见他那样嚣张，没忍住回怼了一句，他立刻就闭了嘴，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底里的笑意。

　　但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的眼神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31
　　我没想到，祈宵与叶钦竟然将凡人修士制成了傀儡。
　　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但我下意识的觉得是叶钦。
　　因为他连枫沐神尊都能下得去毒手，又何况旁人呢？
　　祈宵虽然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有一点是我无法否认的，在他堕魔的这三万年里，即便再疯狂的时候，也没有动我分毫。

　　好吧，在我内心里，的确还是希望，他还有一丝可以回转的余地的。
　　直到我跟着沉言神尊赶到人间，见到了人间惨状，也见到了祈宵。

　　他又换上了两万年前的那身黑漆漆的衣服，银发翻飞，眼中充满了寒凛的戾气。
　　包括看向我的时候，就如同看众神一样，带着浓浓的敌意和不屑。

　　完了，没余地了。
　　算了，大不了就再看一次他神魂湮灭吧，或者死在他手里。

　　32
　　司刑金神堕魔，在幽冥血海开启了东皇钟，试图毁天灭地。
　　境舟神尊要迎战，众神皆愿追随而去。
　　我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众神此番要诛杀的，不是祈宵。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
　　我忘记了，他已经又不是他了。
　　只是一个眨眼之间，我就看到我师弟天舒消失在了一阵掌风里。
　　那掌风凌厉异常，带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只是有点奇怪，我与师弟是站在一起的，我分明都感受到那铺面而来的压迫感，最后却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而我身侧却已经空了一片。
　　我兄长景和站在我另一侧，他脾气急，当时就骂了起来。
　　可没有用，又有几个同僚瞬间就消散了，直到境舟神尊布了结界，那道掌风才停下来。

　　我又一次见到了魔神。
　　黑漆漆的、狠绝又冷厉的魔神。

　　通过境舟神尊与魔神的对话，我才终于有点想明白了当初祈宵回虞山时，特意与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祈宵没有说谎，也没有狡辩，他是真的无法控制住身体内的另一半元神。
　　我突然就原谅了他，不是魔神，是祈宵。

　　33
　　太虚上境灵气突变，众神皆有感应。
　　魔神意识到情况不对，丢下与他一同对战众神的司刑金神就上了太虚上境。
　　境舟神尊追着他也回去了。

　　他们才刚走，东皇钟突然就被祝融真火包裹住了，灵光神君惊喜大喊，说是宁岚神尊神力恢复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我却比之前更心慌了。

　　因着祝融真火的出现，司刑金神弃钟而逃，大家都一起回了太虚上境。
　　才刚到神谕海旁边，就看到宁岚神尊扼着魔神的脖子冲进了祝融真火内。

　　我瞬间全身冰凉，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是第三次了。
　　虽然那不是他，可那也是他。

　　34
　　宁岚神尊自碎本源与魔神同归于尽，陨落世间，天地霜雪。

　　祝融真火褪去后，万千光球自神谕海中缓缓升起飘向三界。
　　这数万光球里，有两个在我身边停留了一下。
　　一个当时就落在我身侧，紧接着我师弟天舒一脸茫然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另一个轻轻划过我的手背，我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抓，可那光球却继续往下落去。

　　我看着那光球，突然间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抬眼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被这万千光球的出现惊得呆住了，并没有人注意我。
　　所以，我便悄悄追着那道光球下界而去。

　　一直到凡间一处山林之中，那光球才停下来。
　　但却并没有像我师弟那般，立时就化成人形神体。
　　它就只是一个球，静静地浮在空中，光芒微弱。

　　我意识到，这球可能“受损”严重，才无法凝聚神体吧。
　　我轻轻抱起这光球，想带他回月宫，但就在此时，一枚带着赤色神光的梧桐叶从天边飘落，停到了我身旁。

　　我听到了宁岚神尊的声音。
　　她说：“景曦，我是宁岚，这些话是我此前就准备好想告诉你的。”

　　“祈宵他本性并不坏，只是未知全貌便走了歧途入魔，而后无法控制弑神印，反而被弑神印夺了心魂元神，才会犯下弥天大错。也是因此，两万年前境舟才肯放过他，我此前也不知道这些，所以对他颇为愤恨。但如今神界欠他的，我替太虚上境还了，便也就两清了。”

　　“他身上的魔气已被我清除，我知道你与他有些情谊，因此特将他交于你手中，希望能解你心结，神生漫长，景曦，不要困住自己。”

　　宁岚神尊的声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我抱着光球，握着那枚渐渐失了神光的梧桐叶，站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
　　我从未想过，宁岚神尊会对我有这样的交代。

　　他们都说我性子寡淡，很像宁岚神尊。
　　但我觉得，我差得远，且远得很。
　　宁岚神尊的大爱、气度、谋略，都是我此后万万年都无法企及的。

　　三万年了，我终于难以自控地大哭了起来。

　　35
　　我抱着那个球回了虞山。
　　那满山的月桂早已随着花木尊神的陨落而凋零，又因日月火神的陨落而覆满霜雪。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个树洞，往里走了许久，竟看到一个被布置的十分妥帖的山洞。
　　山洞中间有一颗流光做的桃树，流光纷洒，十分漂亮。
　　我把球放在树下，盯着他看了好几天，却眼见这球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大有熄灭之势。
　　我心里一紧，想都没想，就开始给球渡神力。

　　给一个球渡神力，听起来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可那里面是祈宵残破的元神。

　　我不知道耗了多少神力，只知道当那球突然绽开化作祈宵的模样的时候，我散在的胸前腰间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白色。

　　但祈宵一直没有醒，只是静静睡在那里，一睡百余年。

　　36
　　他醒来的那日，我刚从外面收集了一些干净的雪水回来，打算给他擦一下脸。
　　我手指才碰到他的额头，就看到他浓密的睫毛突然颤了两下。
　　然后他就醒了。
　　我一颗悬了百年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他似乎不敢信自己还能活着，愣愣地看了我许久，才开口叫我的名字：“景曦……”
　　然后就要过来抱我，我推了他一下，没推开，就随他抱了。

　　他抱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都要趴在他肩头睡着了，他终于问我了一句：“小曦，我不是在做梦对吧，我真的没死。”
　　我趴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然后告诉他：“是宁岚神尊救你狗命，她死了。”
　　他身子抖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我，面色复杂地咬着唇，“是我错了。”

　　我看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叹了口气，将宁岚神尊生前留下的梧桐叶拿出来给他听。
　　他听完以后，沉默了很久很久，大概得有个四五天吧，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面壁思过，又像是在发呆。

　　我懒得劝他，本来就是他错了，只有自己真的反思了，才算是悔过。
　　他呆了好几天，然后突然问我，“我想去祭奠一下师姐，可以吗？”
　　我眼角一抖，提醒他：“神尊是因为你才身陨的，你就别跳出去给人添堵了，更何况，你如今的修为神力，连境舟神尊一掌都挨不住的。”
　　他想了想，觉得也对，就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让我帮他在洞外的林子里搭了个祭台，逢月圆月末就拜一拜神尊，跪在祭台前虔诚忏悔。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天地霜雪停了，虞山月桂也在一夕之间恢复如初。
　　他也稍稍缓过来了一些，逐渐开始恢复了从前的活泼。
　　也会开始重新叫我小月亮，但我一直没有再喊他小狐狸兔。

　　宁岚神尊让我不要困住自己，希望我可以解开心结，可我知道，我的兔子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如从前那样了，倒不如就当做是刚刚相识。
　　他大概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后来就再没有叫我小月亮了，只是会亲昵地管我叫小曦，我一般就叫他祈宵，偶尔会叫他小祈。
　　他倒也没有勉强什么，很是淡然地接受了。

　　有一天，他突然吵着说无聊，想出去转转。
　　我为了照看他，也已经在虞山闷了百余年，所以就答应了。

　　我带他去了人间，因为担心被天地二界发现，我特意选了远离岱山的一个小城。
　　小城虽小，但人多热闹，祈宵玩得很是尽兴。
　　路过一间酒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一脸惊喜地指着坊内一个年轻女子，对我说道：“小曦，你快看，她好像宁岚师姐。”
　　我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可等我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半个背影，看身形，的确是有些像宁岚神尊。

　　我立刻就拉着他进了酒坊，但奇怪的是，我们分明看到那女子进了这酒坊，但里里外外寻了一大圈，却什么人都没找到。

　　从酒坊出来，祈宵变得有些沉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知道，他是想赎罪，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后悔。
　　为了哄他开心，我从街边买了几只兔子，说可以回虞山后一起重新养兔子。
　　他脸上表情立刻就惊喜起来，眼中也重新有了光，他拼命点头，然后拉着我就要回虞山，生怕我会反悔一样。

　　虞山的月桂盛开的愈发醉人，我们从人间带回来的兔子在这山林间蹦蹦跳跳，渐渐地竟让我生出一些三万年前在月宫时的感觉。
　　祈宵抱着兔子，小心翼翼地同我商量，想要给兔子取名。
　　我看他一副可怜巴巴又颇委屈的样子，心中那个结突然就松动了。

　　如今，他身上已无任何魔气，眼中温柔，就像三万年没有堕魔之前一模一样。
　　没有堕魔之前的小祈神君，什么都没有做错。

　　或许，我应该听宁岚神尊的话，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往的恩怨中。

　　我说，可以，只要不叫狐狸兔，叫什么都可以。
　　他嗯了一声，然后猛地抬眼看着我，他眼中的惊喜过于明显，让我忍不住回给他一个微笑。
　　他试探性地叫一声：“小月亮？”

　　奇怪，这次，我竟然没再想到月宫的那群兔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澈干净，只倒映着一个我。
　　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松了。

　　“老狐狸兔。”我说，“我其实也学了怎么做月桂糕的，明日你收一些桂花回来，我做给你吃。”
　　他愣了半天，眸光闪闪，竟然哭了。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