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遗歌》故柳色

6、第五章

　　那乌骓何等厉害，几下便追上了虞歌，渐渐跑出了彭城繁华的中心。
　　彭城地处平原，城区以外就是大片的草原。今天的阳光非常好，碧蓝透亮的一片天，几乎能映出草的翠绿。澄澈空明，在江南烟雨朦胧中显得异常清透，是十分匀称的碧云天。
　　晴美的天气能让人心情愉悦，虞歌骑着马跑了一阵，渐渐也有些累了，见了好景色也不愿再跑下去，便放慢速度，跃下马背。
　　项凌见她神情略微平静了些，也牵着马，走在虞歌后面。
　　两人缓缓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虞歌打破了僵局。
　　“在这里歇歇吧。”
　　项凌顺从的点点头，从虞歌手中牵过缰绳，把马拉得远远地。
　　虞歌找了一个小土坡，坐了下来。天空中浮动着几片云，微微有些风拂过。虞歌很喜欢那种略微有些凉，却不会把头发吹乱的细微的风。
　　“项凌，”虞歌轻轻喊他。
　　“我在。”他柔声回答。
　　就为这两字，虞歌突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这样静下来。空气中只余他们两个的呼吸，极轻极浅，融入蔚蓝的天空中。
　　虞歌向后一倒，躺在了草地上。项凌见她神色恬静，不免心中一动，和她并排，也躺了下来。
　　“项凌，”
　　“嗯？”
　　“你说要娶我……是出于真心吗？”
　　项凌神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自然是真的。”
　　虞歌一翻身，趴在草地上。
　　“你喜欢我吗？”
　　她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情绪，项凌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得虞歌轻声说：“你不喜欢我，”顿一顿，“所以我不会嫁给你。”
　　项凌凝视她的眼，乌亮的大眼睛，让他想起一个词，秋水剪瞳。
　　虞歌见他神色一黯，沉沉的盯着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道：“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项凌见她一笑，当真是如拨云见日，一下子晴朗起来，“赌什么？”
　　虞歌用手撑着下巴，故意装作冥思遐想，娇笑道：“我们就来赌——我们谁先喜欢上谁。”
　　项凌心中一松，笑道：“好啊。”还未等到他再说什么，虞歌已经自己笑的倒下了，复又躺在草地上。
　　虞歌素来性情淡漠，唯有心情愉悦时，女儿家的娇俏之情才会显露出来。项凌便知她此时心情极好，翻身悬在她身上，专注的看着她，感受着空气中漂浮的浅淡的墨兰香。虞歌渐渐止了笑，轻轻叫了他一声：“项凌——”还未说完，项凌的唇便压了上来，阻隔了她的呼吸，充斥了她的感官。天旋地转间，只听得他低喃：“这个赌——你输定了。”
　　虞歌这天醒得很早，睁着眼左右也睡不着了，便下了床，隔屋的楼雪这时也睡醒了，穿好衣服来到虞歌房里，略略一惊：“虞姑娘起得这样早。”
　　虞歌微微一笑，“天还未亮，这样早，大概厨子也没有起，我们自己弄点早膳吧。”
　　在琉璃轩的小厨房做了些小点心，虞歌和楼雪用过了早膳。
　　“原以为虞姑娘只是舞跳得好，却不想手艺也是极好。”
　　虞歌一笑，“没什么，在家做惯了的。”
　　楼雪不再接话，只问：“虞姑娘想去哪里，只管说，我去叫人备轿子。”虞歌赞赏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去？”
　　楼雪微微一笑，“虞姑娘从来不起这样早的。”
　　虞歌心情甚好，难得吐吐舌头，卖了个萌。
　　“去胭脂巷吧。”
　　若说月影楼是彭城第一乐坊，那么胭脂巷就是名副其实的青楼了。所谓胭脂巷，当真是一条巷，两旁全是风尘女子的深闺，而最末端则被一座装潢辉煌的阁楼封起来，虽与大街只有一墙之隔，却十分安静。
　　楼雪扶着虞歌下了马车，一位妇人从旁边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了她们俩，看了背影十分秀气，以为是来投靠胭脂巷的，便“呦”了一声：“二位姑娘这是要找谁啊？嬷嬷我就在这儿。”
　　虞歌和楼雪转过头，见是一个打扮的异常妖艳的妇人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那妆容甚至比墨茹的更夸张。
　　见到两人面容那妇人略略一惊，拿起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原来是楼姑娘啊，嬷嬷倒认错了。”
　　楼雪微微一笑，扶着虞歌微微向前一步。那嬷嬷似乎刚看到她，凝神望去，“这便是虞姑娘吧？”虞歌点一点头，心道这嬷嬷倒是有几分眼力，道：“嬷嬷，今日我来，是想见一见沈姑娘，不知是否方便？”
　　嬷嬷哪里敢得罪月影楼柳如烟的头牌舞姬，一叠笑着回应：“方便方便，当然方便。静轩就在畅音阁，只是怕是刚起床，要不我进去问问。”
　　“也好。”虞歌极客气的答了一句。
　　过了半晌，嬷嬷走了出来，笑着道：“起了起了，二位进去吧。”
　　虞歌淡淡一笑：“如此多谢嬷嬷了。”虞歌道过谢后就随楼雪一同走进胭脂巷最末一间阁楼——畅音阁。
　　不同于外部的辉煌，也不同于碧玉阁的奢华，畅音阁内处处是平淡素雅，虞歌缓缓步上楼梯，上了二楼。左边的便是女子的闺阁了。
　　还未等她敲房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个小丫鬟的脸，见是她们，露齿一笑：“进来吧，我家姑娘已经在恭候了二位。”
　　虞歌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从里屋走出一个人，只见她身形姣好，步步生莲，青丝未绾。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只是周身散发着清冷如月光般的气质，如画的眉目上尽是冷淡。这便是名动天下的风尘女子沈静轩了。
　　“沈姑娘。”楼雪略略施了一礼。
　　沈静轩略一点头，算是回礼，又看向虞歌。
　　“坐。”
　　待二人落座，沈静轩开口道：“这位想必是虞姬了。”声音虽清亮，却没有一丝温度。
　　“是。久闻沈姑娘大名，今日得偿所见，真如外人说的那般好。”
　　沈静轩却似是自嘲一般，神色淡淡的，“不过是青楼女子，能有什么好？”又道：“倒是虞姑娘，听说舞姿非凡，虽是刚到月影楼，就名声显扬了呢。也对，毕竟是如烟看上的人。”
　　柳如烟和沈静轩俱是身世不清，多亏嬷嬷收养。好在两人长大以后相貌都极好，嬷嬷便有意让她们进胭脂巷。可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十分清楚，柳如烟舞好，沈静轩善琴，于是沈静轩便入了胭脂巷，而柳如烟则是办了一间乐坊。沈静轩在胭脂巷抚琴卖艺之时，柳如烟也在月影楼广招舞女，短时间内便声名鹊起。因两人关系要好，柳如烟常常来胭脂巷，彼时楼雪还是侍奉在柳如烟左右，所以嬷嬷和沈静轩等人都认得她。
　　虞歌同沈静轩谈的投机，快到晌午才起身告退，沈静轩留虞歌共用午膳，虞歌婉言拒绝了，于是便走出畅音阁，离开了胭脂巷。
　　马车行至月影楼，依旧是人声鼎沸，虞歌留意了一下，门口仍是没有那乌骓的踪迹，便带了楼雪，绕到后院向琉璃轩走去。
　　途径碧玉阁，从里面转出两人，打头的看见虞歌主仆二人，当即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着她们。虞歌认出那便是那日的舞姬墨茹，此刻虽未上妆，素面朝天，却不如那日那般妖艳，反是显得身材丰腴，极尽媚态。墨茹眼睛微肿，因着缎儿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狠狠一跺脚，扭头便离开了。
　　缎儿送墨茹出碧玉阁，见她走远了，便对虞歌微微一笑，“虞姑娘可回来了，如烟姑娘问了好几回呢。”虞歌心知定是那段公子今日未来，柳如烟正闷得慌，便道：“那不如我先去看看柳姐姐吧。”三人当即进了碧玉阁。
　　屋子中央摆了一只暖炉，柳如烟斜倚在软榻上，闲闲地吃着橘子，一边还把剥下来的橘子皮扔进暖炉里，橘子的清香混合着屋子里的香料在空气中翻涌。
　　虞歌一脚跨入屋子，笑道：“天还未到最冷，柳姐姐便如此享福。”柳如烟眼底带笑地瞥了她一眼，“想要就直说，跑到这里阴阳怪气的。”虞歌微微一笑，坐在柳如烟身旁的席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听得柳如烟道：“我还没说你呢，大清早的便跑出去，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虞歌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闲来无事，去了胭脂巷畅音阁，同沈姑娘谈的起兴，便耽搁了时辰。”
　　柳如烟一挑眉，“哦？我倒是也许久未去了。”又道：“项王也许久不来了，你看墨茹，刚还跑过来向我哭诉，我看你倒是不急，还有闲工夫去找静轩闲聊。” 虞歌知道她是拿那日项凌说要娶她打趣，脸上笑容未变，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好急的？是他要娶又不是我要嫁，而且你真当他是要娶我？”
　　柳如烟“扑哧”一笑，“还好墨茹不在，不然她一定会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