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遗歌》故柳色

10、第九章

　　虞歌远远地把马拴在树上，默默走进人群中。军营的门口挂着大红的喜字，却看不见今天的主角。虞歌打量四周，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瞻站在门口，一脸笑容，眼中神色却显得有些急迫，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呢？”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将领，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脸庞黝黑，生得甚是刚毅。虞歌不知道他是谁，猜想可能是个副将之类的吧。
　　忽然，远处传来隐隐乐声，引得众人纷纷往那边看，人群中一阵骚乱。待再近了些，便看到一支婚队浩浩荡荡的向这边走来，打头的是一匹高头大马，脖颈上系着红色的花。
　　那是乌骓。
　　项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行至军营门口，队伍停下来，项凌翻身下马，到后面的马车前迎新娘出来。
　　卫瞻上前，笑意盈盈，令他本就秀气的五官更显柔和。他一侧脸，忽然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虞歌的双眼。
　　虞歌是北方人，本来就很高，而彭城是个典型的江南小城，纵然她的穿着与其他人无异，但是海拔的高度依然能让卫瞻一眼看到她。
　　两人静静地盯着对方，终于，卫瞻的眼中流露出歉意，还有无奈，他微微摇了摇头，虞歌默然半晌，轻微地点头。
　　项凌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卫瞻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见项凌向着虞歌的方向张望着，顿时慌了神，连连摆手，语无伦次。
　　“你做什么？”项凌冷然道。
　　卫瞻结结巴巴，生怕虞歌被他看见，“没、没啊……”
　　虞歌则是低下了头，她也不想让项凌看见。
　　那个年轻的副将同样注意到了虞歌，瞥眼看了她一眼，恰好虞歌一抬眼对上了他，又看了眼项凌，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人会意，上前拦住项凌，沉声道：“项王，吉时到了。”
　　项凌回头看着他，又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望了一眼，终是失望的叹了一叹，回身走到墨茹身边。
　　墨茹的打扮十分鲜艳，大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很是合身。她头上戴着一支金灿灿的步摇，只可惜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否则那支步摇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定是十分漂亮。
　　其实，自她与项凌在草原上打赌那日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如那天一样明媚的阳光。
　　几个小兵模样的人站在虞歌旁边小声聊了起来。
　　“我记得上回项王还带过一个姑娘回来，我当初还以为项王要娶她呢，那姑娘可比这位新娘子漂亮多了。”
　　“你说月影楼那虞姬？”
　　“那不然还有谁？项王可就带过一位姑娘回来。军营那是什么地方，从来不许带女人进来的，啧啧，这项王对虞姬可真够好的，可是怎么也不娶她？”
　　“我听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好像那虞姬对项王没什么感觉，这样一个冷美人，啧啧……不过这韩姑娘生的倒也不差，听说她可是……”
　　“有没有感觉也没用喽，项王都娶韩姑娘了。”
　　虞歌默默地听着、看着，项凌和墨茹拜过天地，被送入洞房，众人哄笑一声，全都跑上前去闹洞房，虞歌一个人站在那里，静了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她的身后，项凌把墨茹送入新房，便出来宴请众宾。他望了望月影楼的方向，默然垂下眼。耳中听着纷纷道喜声，心中却是一片空虚。
　　虞歌不知道的是，那晚，向来没有醉过的项凌喝了一杯接一杯的酒，回到新房后酩酊大醉，睡了整整一天。
　　墨茹坐在床边，双手绞着手帕，神色紧张地望着步伐凌乱的项凌跌跌撞撞的向她走了过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她相信他也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她。心念一动，她抛却羞怯，起身上前。
　　“项王、你……”她过去扶他，项凌显是醉得不省人事，见有人走过来，便抓住她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今日……这样美丽……”
　　墨茹愣了片刻，没有想过他也会如此温柔地和她讲话，她笑了，眼中满是憧憬。
　　耳畔却听到项凌絮絮地说道：“虞歌，你不要走……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你不要走好不好……还记得我们那个赌约吗……当时我信誓旦旦、说、你一定会输……现在，我怕是又要骗你了，我想……我想我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虞歌，你明白吗？”
　　墨茹浑身一僵，勉强扯出笑容，扶着他坐在床上，又给他倒了杯水，“先喝口水。”她把杯子递给项凌，项凌却不接，径自揽住她的腰，火热的唇贴着她的脸颊，渐渐下移，含糊不清地说：“虞歌，相信我……”
　　与此同时，身在月影楼的虞歌坐在梳妆镜前，淡漠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抬头望了望窗户外的天空，默然不语。
　　她忍了许久，终于，一滴冰冷的泪滑下脸庞，再也忍不住了。
　　翌日晌午，二十万大军规规矩矩的排列好队伍，站在项军营门口。为首的是项凌骑在乌骓上，遥遥的向东望去。
　　二十万大军庄严肃穆，寂静无声。卫瞻驾着马上前，拍拍他的肩，“虞姑娘若是要来早就来了，我听说最近她一直待在屋子里，轻易不会出来的。不要等了，走吧。”
　　项凌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终于收回视线，低声问他：“韩信呢？”
　　“已经部署好了，只待时机一到……”
　　“一个人吗？”
　　“是，不过他在那边似乎有一支心腹部队，大约有九百人，都随刘季驻扎在彭城。”
　　“好，我知道了，准备出发吧。”
　　“是。”
　　“对了，韩墨茹呢？”
　　“你说夫人？”卫瞻作恍然大悟状，“夫人在主帐里呢。”
　　“带她一同去吧。”
　　“啊？”卫瞻疑惑不已，“为什——哦，你是怕她趁你不在去找虞姑娘？”
　　项凌微微思索，勾起一抹苦笑，“倒是我多虑了，她哪里是任人欺侮的人。不过……她看见墨茹难免会心情不好，还是带上吧。”说完，撂下话便转头向后走去。
　　卫瞻呆在原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便传令让夫人准备着，一起出发。
　　过了中秋，天气便开始转凉。尔后一个月下了几场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近日愈发显得阴冷。
　　是夜，虞歌睡得很早，隔壁房里，楼雪对着铜镜默默出神。
　　忽然，一道黑色的人影闪入屋内。
　　楼雪尚未察觉，那人落在她身后，缓缓向她走去。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铜镜中身后的景象，楼雪顿时一惊，猛然转过头。虽然有些惊慌，但她那依旧镇定的神情令那人微微诧异了一下。
　　“你是何人？竟敢闯到这里来，不要命了吗？”她疾言厉色，脑海中竟无意识的浮现出那段她再也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那人停住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极为俊秀的男子的脸。
　　“卫瞻？”楼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怎么是你？”
　　“是我，但你为何这样惊讶？”卫瞻眼神凝重，一改往日嬉笑的态度，“其实，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便觉得奇怪，你一个婢女，怎会有如此姿色才情……”他上前一步，罔顾她瞪着眼睛望着他，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应该见过你……在咸阳……”
　　外面天色大亮，虞歌睁着眼躺在床上，久久不见楼雪进来。
　　她忽然起身，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便自行更衣，推开隔壁的房门。
　　果不出所料，屋子里空无一人。虞歌跨进房内，发现被褥整齐，伸手一摸，却是凉的。
　　看来她离去许久了。
　　枕上放着一张纸条，虞歌拾起来看。楼雪并未在她面前写过字，因此她并不知道，楼雪竟写得一手工整的隶书。
　　似是故人来，勿念。
　　虽然看不出字迹，但这语气确实是楼雪无疑。
　　虞歌不免还是有些担心，转身向柳如烟的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