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23、二十三

　　在朋友家里吃过寿星饭后，大家约上一起去KTV唱通宵。朱颜身体不舒服，本不想去，可又不好坏了大伙的兴致，只好勉强跟着去了。包厢里空气暖闷，人声嘲杂，音箱开得老大，震耳欲聋。朱颜头疼得厉害，大家也不好再留，只得让她提前回家去休息了。章焕本想送她，回家这段路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婉言拒绝了。
　　憋闷一天的雨水终于突破重围，从天而降，透过敞开的车窗，重重地拍打着朱颜的脑门。寥无几人的公车里，最后排靠窗的位子，朱颜依旧沉醉地望着窗外已被雨水润色过的五彩街景，安静得近似幽雅。
　　下星期他就要上北京了！
　　眼前回放着记忆剪切编辑出来的美好片段，朱颜的视线忽然模糊了。压抑已久的愁绪夹杂着辛酸的眼泪蹦出眼眶，和着冰冷的雨水，在脸上划下道道刺痛灼热的伤痕。
　　向峰！
　　一个深扎在她心里、魂牵梦萦的名字！多少年来，她一直想高声大呼而又未曾挤出口的名字！
　　他下星期就要走了，去他梦想的学府。这一别也许真的就是永远了！到时候，可能希望老天偶尔来捉弄也变成了不可企及的奢望。然而，现在的她即使想抓也抓不住啊？她到现在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任何一种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信息。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曾和她同校三年，她对他竟是一无所知！无知的她有什么资格去面对他？她拿什么来弥补自己心中的虚空，让自己自信地站到他面前？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她没有资格！
　　决堤的泪水淹没了朱颜所有的思考，她号啕大哭，思绪卡在她的最自卑的“资格”问题上翻不了身。这也许就是她最在乎的事！她不是没有自己的优点，只是没有好到能毫不怯弱地立于他的面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去争取，但她没有拿得出手的实力，她不敢去竞争，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她自己的堕落毁了她翻身的机会，她在他面前无论表现多么满不在乎、毫不在意，心里却是自惭形秽的。她懦弱，承受不起可能的伤害。连她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又怎能让别人去喜欢！
　　她不甘心，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扁！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朱颜的实力，她要让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她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面前，要与他平起平坐……她想的这一切都不可能了！然而，她想弥补，所以她拒绝了父母的安排，自己去母校报了名复读。
　　在这熟悉的公车上，面对的全是陌生的路人，朱颜放心地大哭着，哭得毫无保留。在公车快到家附近的站台时，已由倾盆大雨转为飘洒小雨，朱颜也由放声大哭转为轻声抽噎。待到下车时，她已明显地收住了泪水，情绪也已平复，只是还忍不住偶尔抽一两下气。
　　在家门前的楼梯上坐着待到眼睛消肿降温，朱颜取出眼镜戴上，敲门进屋跟父母说了几句话，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换上睡衣，朱颜将整个身子甩到温软的床上。
　　累，却异常清醒，看来适当时候大哭一场也有醒脑的功效。她起身搓揉着还未干的湿发，看着旁边写字台上已攻克的一大摞课本，慰心地一笑。
　　跌倒过一次，她知道那有多疼，所以她不会再跌倒第二次，她会稳稳妥妥地走接下去的路，更仔细更用心地去走，比别人走得更好，走得更加精彩！她哭的日子只有今天，以后她会笑，比谁都笑得明朗，她要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这一夜，朱颜睡得很沉、很香。

　　周一的时候，朱颜早早地背上新买的双肩包，装上沉重厚实的课本，踏进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园。
　　幸运终于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她居然被破格收录到了尖子班。面对全然陌生的面孔，她没有一丝恐惧、孤独之感。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与周围本该是学弟学妹的同学平易交谈，承认自己高考落榜的事实，心情竟然异常地平静。
　　一下午的忙碌在叮铃铃作响的下课铃声中结束。人群拥挤在不宽的楼梯间里，缓慢挪动。
　　朱颜仔细地将黑板上刚才老师讲到的例题井然有序地抄到了整洁的笔记本上。等到抄完，教室里剩下的除了做值日的已寥寥无几，朱颜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书包，离开教室，走进宽敞的楼梯间。
　　意外地，在校门口，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看着笑得呲牙裂嘴的张霓，朱颜忍不住也跟着亲切地裂了个大大的笑颜。
　　高考过后，只在成绩公布那天和张霓通了个电话。知道她也落榜了，两人同病相怜地彼此安慰了几句，过后也没再联系。后来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都没顾得上碰个头，朱颜也不知道张霓是要升学呢，还是复读。今天张霓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除了意外，心里那亲切温暖之感，言语无法形容。
　　“你良心发现了？怎么那么好心地跑来看我？”朱颜走到张霓面前，习惯性地要和她抬杠两句。
　　“哎哟，我还来错了？”张霓给了朱颜一个不屑的白眼，突然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塞到了朱颜手里，“黑米粥，特地给你熬的！”
　　朱颜兴奋地扭开了瓶盖，一股热气从瓶里飘出，带着淡淡的米香：“好香啊！”说着，就忍不住喝了一大口，“啊——烫……烫死我了！”粥太热，烫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朱颜最喜欢喝张霓熬的黑米粥了，不稠不稀，不淡不腻，香滑可口。以前朱颜就常叫张霓熬给她喝，虽然张霓每次都又嫌又骂地发誓绝对不做，但第二天朱颜总能如愿地喝到。寒风凛冽的早晨喝着霓霓带来的热腾腾的黑米粥，是朱颜高中生活中最幸福的事。
　　“看你那德行！”张霓嫌弃地瞥着挥手给伸出来的舌头不住地扇风的朱颜，“以后出门别说你认识我！”
　　“狗嘴怎么可能吐得出象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颜收回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
　　闻言，张霓也笑了起来！这便是她们，总是恶言相向，却是她们友谊的精华所在。
　　张霓如往昔一般陪朱颜走到站台，要等的那班公车还没来，她忽然对朱颜说道：“我决定了复读！”
　　“哦？”朱颜好奇地看着张霓，“在哪儿？”
　　“不在这儿！”张霓说她会转到临时的重点高中上寄宿复读班，一切手续都已办好，明天就要出发，今天是特地来向她告别的。
　　事情发生得的确很突然，朱颜曾想过朋友们会因为升学的事情各奔东西，但想象毕竟是想象，以为可以安然接受，却还是忍不住失落满溢心肺。
　　“别，你别一副死人相！我是去读书，你不用摆出这副德行恶心我！”看到朱颜忧伤的表情，张霓马上制止道。她可不想在大马路上上演《离别的车站》。
　　“我……”朱颜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这女人怎么就能说点中听的，“死女人，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说过一万遍了，到现在才明白？”张霓拽拽地朝朱颜冷笑一声。
　　“我无语了！”朱颜翻了个大白眼。
　　时间就在她们调侃嬉笑中流逝，当开来第十辆适宜的公车时，朱颜才依依不舍地和张霓告别上了车。
　　张霓没有停留，见朱颜在她喜欢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坐定后，就挥了挥手转身走了。朱颜看着张霓的背影，想起刚才的打闹的情景还忍不住笑。也只有张霓这家伙能让她那么愉快惬意了，原本应该悲凉的离别气氛让她身上那天生的幽默细胞一搅和，荡然无存，反倒是轻松不少。
　　收回思绪，收敛了笑容，看了眼窗外熟悉的街景，朱颜从包里摸出笔记本，复习起刚才抄下来的一些几何例题。
　　到站下车时，朱颜又意外地看到高谦，他站在站台上，朝她温和地微笑，似乎是专程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