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1、一

　　阳光从树隙间穿插而过，在这雾气常驻的城市，透射着别样的意韵。
　　朱颜挂着黑色帆布单肩包，踩着树叶的影子，在校门旁的小卖部边驻足。时间还早，小卖部门口除了玻璃门偶尔闪动着光芒，安静得只剩下一旁大树上的雀鸣。朱颜埋头于面前的货柜中，拿起肉松面包准备付钱，可眼尖地又在角落发现了菠萝包，权比不下，一时有点彷徨。
　　教室里稀落地坐着几个人，都在认真地看着课本。马上就要会考了，大家都在努力，而朱颜却提不起奋斗的劲。文科还好说，她的感悟力不错，总是能把枯燥的课本变成有趣的故事印在脑中，可是，理科就……特别是物理，她愁得头发都快揪掉了。
　　“来了。”高谦拿着课本不动声色地移到朱颜面前坐下，习惯性地打过招呼，然后目光锁住手中的课本，继续背着历史。
　　“嗯。”朱颜没怎么搭理他，掏出书包里的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认识高谦是在高一上课的第一天。他就坐在朱颜的前一排，十分开朗地和朱颜打招呼，从此，他们便成了好友。那时的高谦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生，足足比朱颜矮半个头，是从县里考上来的，保有一份城里人少有的天真和淳朴。虽然也曾被别人嘲笑是个乡下人，但却从不放在心上，乐观得近似单纯。后来半期考了一次试，以全级第四的成绩一鸣惊人，众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从此更是平步青云，名列前三甲那自是家常便饭。
　　如今的他，已少了那份稚气，不再缠着朱颜讲笑话，也不再露出那样烂漫的童笑。他开始懂得打扮自己，已经高出朱颜一个头的他甚至还收到了不少可以称作情书的交友信。每收到一封那样的信，他都故作毫不在意地丢给朱颜看，然后在她仔细拜读的时候露出骄傲又期待的神情。他的确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就是那股傻气。太了解他了，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朱颜的法眼，但每次看完信，她还是捧场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感叹道：“小子，厉害啊！”他也不出所料地摸一下鼻子，现一下：“那当然！”
　　今非昔比的他，已经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同学堆里的榜样，和其他几个学习优秀的同学合称为班主任的六大闭门弟子。但其他几位脾气冷漠得多，还是他比较随和，对于朱颜更是照顾异常。在有数学课或是物理的早上，他总是预先把本子递给朱颜抄，在她交差松气后，再死拖活拉地把题目从头到尾地给她分析一遍。朱颜也想过借其他人的，他却非不答应，还口出狂言“与其让你去抄那些错的，还不如抄我的标准答案！”朱颜念在他是一片好心，看他又那么坚持，也只好选了个折中的办法，自己头一天悄悄借别人的抄，然后谎称是自己做的。后来被他发现，气过一阵子，后来也借作业给朱颜抄，只是没再逼她非得弄懂，所谓朽木不可雕，也只能这样了。
　　“哎！”啃完面包，翻开尘封已久的物理课本，朱颜心里顿时堵得慌，不禁有点头疼。
　　“怎么了？”高谦从历史书中抬眼看了一眼朱颜。
　　“郁闷！”朱颜把书往桌上一扔，嘟起了嘴。
　　“呵！”高谦淡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看书。对于她，他还能不了解，懒得管她。
　　朱颜看着专注背书的高谦，浓眉大眼高鼻梁，小伙长得倒是挺标致的，只是……高谦很好，非常好，可他再怎么优秀也只是朋友。朱颜不是不知道他对她的微妙情愫，也曾想过是否能和高谦凑合一下，结果当然是不行。大家太熟悉了，熟悉到只剩下哥们义气。这层薄膜谁也不敢捅破，大家都害怕失去，所以都小心地维护着这难得的安稳，如果不能保证有圆满的结果，那保持现在已足够。
　　高谦是朱颜要好的朋友，给了她他能给的一切，却给不了她想要的全部。
　　最近，朱颜总是有点恍惚，窥晰了心底的秘密，却还是不敢正视。她缺乏的不单单是勇气，还有资格。
　　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阳台上，看看表，正好七点二十，朱颜往校门方向望去。
　　那个人从校门方向朝教学楼走来，慢条斯理地看着旁边的同学从他身边小跑而过，面无神色。他叫向峰，高高瘦瘦的，没有迷人的外形，毫无特别，简单朴素得只能用暗、淡来概括。偏偏就是他，让朱颜怦然心动，不能自已。
　　向峰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和聒噪的朱颜是两个极端。朱颜性情开朗，大大咧咧，常接触的也多是较为外向的人，如向峰之类，多是会被她忽略的“书呆子”。然而向峰却是让朱颜忽视不了的那个人，虽然事实上他也曾被她省略过。
　　第一次注意到向峰是在高一下的一节地理课上。那节课被老师安排在多媒体教室，由于位少人多，就没能按原来的顺序坐。朱颜和同桌蔡榆锦占下最后一排，向峰的座位让同桌哥们的女朋友霸下，他也就无奈地沦落到了朱颜的前一排。
　　蔡榆锦与朱颜本就臭味相投，是班上出了名的“话包子”，加之如此绝佳的战略位置，当然忍不住大刀阔斧地说笑打闹。声响动作之大引起了不少同学的侧目。所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向峰转身史无前例地大吼了一声：“你们后面的不要闹了！”
　　他的一句话让朱颜很不是滋味。在这样的重点班里边，大家的座位是按成绩安排的，像朱颜这类尖子包围下的渣子，永远只有煞尾的命。虽然平时嚷嚷着“还是后边好”、“喜欢坐后面”，可真当别人大声吼出这“后面的”三个色彩鲜明的字眼时，还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面对那明显的“歧视”称号，朱颜心里的那份自尊已被酿酵得不堪一睹。想大声地反驳，却寻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有什么资格去驳斥，事实的确如此，她的确是“后面的”，是不学无术的害群之马，她不仅自己不争气，还影响了别人……她能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回驳眼前这个“前面的”！
　　榆锦可不是省油的灯，瞟了一眼黯然不吱声的朱颜，指桑骂槐地说：“谁叫你到后面来的？我拉着你的腿来的？真是吃屎的人骂拉屎的臭！”
　　本还自悯的朱颜，闻言不禁扑哧地笑出声来。
　　下课后，大家都收拾书包走了，向峰一个人愣在那个后面的位置上。外向的朱颜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她知道那之后的半节课他都没听进去。榆锦的话虽然疏解了她心中的一口闷气，但的确是有点刻薄了，虽然并不是故意要去伤害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那是朱颜第一次意识到向峰的存在。再厉害的东西也有不堪一击的时候，朱颜觉得她们的无心恰恰穿透了别人的警防，直插心际。那个笔挺僵硬的背影，刻在她的心上，勾起她无限的歉意。
　　事后的日子平常无奇，歉意随着记忆慢慢遗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