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莲》曹雨恬

7、(六)

　　循声看去。雪白的长袄下，略显瘦削的身型。明亮清澈的眼眸，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是他？……

　　“旻少爷，他是我朋友。”

　　缓慢适中的语速，听来颇令人舒心。

　　被唤作“旻少爷”的黑衣男子抬了抬眉，毫无血色的唇片抿成一线，笑得很冷。

　　“萧月，他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新宠’？”

　　话语里的意味不言而喻。我心下虽怒，却只是淡淡一笑。看向萧月，确实就是方才曾见过的那只狐妖。他的眉眼微微弯起，轻薄的唇角挂着暖人心脾的笑意。让我不禁又想起了圣君。

　　“旻少爷，萧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越矩。他是异国的族人，以旻少爷尊贵的身份，不曾见过也属寻常，即便见过，也未必记得。”

　　“噢？”黑衣男子眼里清晰地写着“不信”，还待追问之际，却见一个少年兴冲冲地冲出人群，一把搭上黑衣男子的肩膀，向后一带，略带责备地挑眉道：“旻泽，兄弟们都在等你呢！杵这儿干吗？”

　　少年一头紫色短发，浑身散发着不羁和野兽独有的霸气。只是说话时不经意间露出的两颗小虎牙，令整个人添了几分稚气。

　　“没干嘛。正撞上你爹的爱妾和他的‘朋友’，我就打个招呼罢了。”旻泽抬了抬肩，甩开少年那咯人的胳膊，面色不悦。

　　“紫焰少爷。”萧月温和地笑着，微微躬了躬身。

　　紫焰转眼看向萧月，和气地笑了笑，又转而看向我。猫儿一般的金色眼瞳，细细地打量着我，仿佛可以将我整个人看穿一般，令我不禁有些心旌。

　　“噢，那打完招呼了没？”紫焰又一把将胳膊搭上旻泽那细弱的肩头，旻泽不悦地皱了皱眉，抬了抬肩，微怒道：“丢开你的猫爪子。走啦，不是要去狩猎么？”

　　“是啊，还不都在等你么，大少爷！哈哈~~~，今天我一定要拿第一！！”

　　我目送着两人的身影离开，略略松下口气来。这才意识到，萧月正拉着我一路慢慢走着。
　　我下意识地挣开手，淡淡道：“谢谢。”

　　萧月停下步子，柔和似水般的目光令我有些心神恍惚。

　　“该是萧月谢谢公子才是。”

　　我不解地抬起眼来。

　　“公子可曾记得，你曾救过一只小白狐？”

　　萧月极自然地挽起我的手，微笑着说道：“那小白狐，是我的弟弟。那日，我虽然没能看清公子的样貌，但公子留下的淡淡莲香却是令萧月记忆犹新。”

　　我心下恍然。

　　“那你……”

　　“嗯，萧月自是知道公子的身份。但公子是萧宁的救命恩人，我又岂会以怨报德？”

　　我默默地听他说着。不知不觉中，竟随他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深谷。

　　深谷幽林，绿竹小屋。

　　竹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溪水边，拿着竹条，聚精会神地看着水中游鱼。

　　凝目看去，雪白的长发披散而下，包裹着小小的身躯，仿佛一团雪白的毛绒。

　　小脑袋微微一侧，小手速度地向前一个急刺，一把插起一条小鱼来。

　　“宁儿。”萧月轻声唤他，挥了挥手。

　　萧宁站起身子，炫耀地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转眼看到我，有些羞涩地放下手去，又颇好奇偷眼地看了过来。

　　萧月走到他跟前，半蹲下身子，指了指我，朝着萧宁笑道：“宁儿快看，他是谁？”

　　萧宁凑上前，嗅了嗅，神色陡然一黯，大大的眼里立时涌出泪来。我心下一紧，这眼神… …

　　萧宁“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我很不自在地一把拉他起来，萧宁撩起胳膊猛擦眼泪，一张脸立时成了小花猫。

　　萧月蹲下身子，仔细地帮萧宁整了整衣物，又拿出绢帕来小心翼翼地擦起那张大花脸来。

　　一时间，我又不禁想起了圣君。小时候，我也曾哭的满脸是花，那时，都是圣君温和地用绢帕擦干我的眼泪，温柔地笑着说：“莲儿变成小花猫了哟。”

　　……圣君他，究竟去了何处？……

　　……而红阳他，究竟和妖族是何关系？……

　　“公子？”萧月疑惑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失措地一笑。

　　“那日只是巧合，不必放在心上。”

　　“宁儿的命是公子救的，萧月感激不尽。”萧月躬了躬身子，我连忙扶他起身，他的神色陡然变得很严肃，又道：“公子此次来鬼谷，定然有公子的目的。只要不有损妖族利益，萧月定当全力相助。”

　　我略一迟疑。并非不能告诉他。只是他的身份……？如果方才我未听错。他该是紫禅的妻妾之一。

　　“我来此，是为了见妖族族长紫禅。”

　　我只说了一半。萧月却说出了另一半。

　　“可是为了圣君？”

　　我疑惑地看着萧月。他如何能知晓？

　　“你如何知道此事？”我不禁脱口问出。

　　萧月沉吟了片刻。似是在犹豫。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美。清澈无瑕的光泽。

　　“圣君，确实来过鬼谷，但他此刻仍身在七魔圣山。”

　　萧月给了我一个答案。一个让人不解的答案。

　　“我不明白。既然圣君已来过鬼谷，为何妖族还会向魔族宣战？”

　　萧月沉默了起来。

　　我看着萧月。陷入了沉思。

　　虽说我杀死金蛇是为救红阳，但毕竟救了萧宁，若紫禅知晓此事，金蛇的死绝不至于迁怒于魔族，导致战争。

　　难道说，红阳受伤，只是为了引我杀死金蛇，故意制造矛盾？为的是让妖族向魔族宣战找一个借口？

　　陡然想起红阳方才在紫禅洞穴内所说的话。

　　我记得他说的是，他是为了紫禅受的伤。

　　我不禁重重捏了捏掌心。看向萧月，问道：“紫禅对魔族有野心？还是……有其他缘故？”

　　萧月沉默不语。

　　良久的沉默。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他是否会告诉我答案。更不知他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萧宁不解地抬眼看看我，又看看萧月，拉了拉萧月的衣角。

　　萧月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萧宁的发，许久，才吐出句话来。

　　“有野心的，并不是紫禅……”

　　我还想追问。但看萧月的神情，硬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萧月的笑容依然暖暖的，却多了一丝苦涩。

　　“紫禅，他等了太久。太久。我不能再说什么……对不起，公子。”

　　我摇头。

　　其实他已经说了很多。

　　有野心的不是紫禅。

　　而紫禅为了那个人，是不会放弃征服魔族的野心。

　　红阳么？

　　可理由是什么？

　　“公子，”萧月轻声唤我，“既然来了鬼谷，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去敝舍稍作休憩，也算了表我和宁儿对公子当日救命之恩的谢意。”

　　“不用，谢谢。”我礼貌地回绝。

　　既然一切因红阳而起。我必须找到他问个清楚。

　　转身待走之际，萧宁却突然跑上来拉我，嗯嗯啊啊地不知说些什么。

　　“他……”

　　“嗯。他不能说话。”萧月上前一把拉回萧宁，继而半蹲下身子看着萧宁，问道：“宁儿，怎么了？”

　　萧宁用小手比划着什么，萧月皱了皱眉，随即释然一笑，转而看向我道：“公子若不嫌弃，可愿将宁儿带在身边？”

　　“这……”

　　“宁儿很想离开鬼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可惜，萧月无能于他的这个愿望。若公子不嫌弃，就当带个小宠四处转转，可好？”

　　我还待拒绝，不想萧宁腾地化作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一把扑到我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这眼神……唉。罢了。

　　萧月见我不语，知是我默许了，立时笑颜逐开。

　　“萧月谢谢公子。”

　　萧宁在我怀里蹭着。有点痒。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怀里的珠子给他蹭落到地上。弯腰去捡时，萧月奇怪地“咦”了一声。

　　“这珠子，公子是从何得来？”

　　“一个小贩硬卖给我的。怎的？”

　　“那小贩也眼浊，这可不是普通的鱼精泪。”萧月喃喃自语，“公子可知道，这珠子有何用？”

　　我摇头道：“不知。”

　　“这是具有预知能力的千年鲶鱼精的眼珠所炼成的珠子，整个妖族也找不出三颗。那小贩许是盗来的，不知贵贱，偏给公子买了去，也是缘分。”

　　“预知能力？”

　　“嗯。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这珠子。若是公子的话，兴许不难。”萧月缓缓说着，“不过，只有在鬼谷的天湖才能使用这珠子。这些事，萧月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并不知真假。公子若有兴致，日后不妨一试。”

　　我笑了笑。

　　我不信命。但确实可以去看看这所谓的“预知”。

　　正想着，四周遽然升起一股凌然的杀气。

　　“什么人！”

　　我敏感地回身看去。

　　“又见面了，萧月。还有你的‘朋友’。”

　　旻泽毫无血色的脸，在黑袍的掩映下更显苍白。唇角冷冷地勾起，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不善。

　　紫焰站在旻泽一旁，一脸杀气地看着我。昂了昂头，瞟过萧月的脸。

　　“萧月，你知道撒谎的后果么？”

　　“呵，紫焰。他这个可不是撒谎那么简单，而是‘通—敌—’。”旻泽刻意将“通敌”两个字反复地念了数遍，随即冷冷地扫过我的脸，“这个魔族可是他的‘朋友’哟。”

　　我心下微惊。一来未料到身份会被识破。二来，听旻泽的口气，妖族将向魔族宣战之事，已是定局。

　　“萧月，你此刻还有机会解释。我相信你，只是认错了人，误以为这个魔族是你的朋友。可对？”紫焰看着萧月，静待他开口应话。

　　萧月垂下眼，眼底闪过一道烁目的光芒，随即，他缓缓抬起那对清澈的眸子来，暖暖一笑道：“旻少爷说的是，他确是魔族，但他也是我的朋友。”

　　坚定无比的语气。一瞬间，我的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波动。

　　紫焰明显一怔。面色黯了下去。“嘁！”地一声，咧开嘴，露出那尖厉的虎牙。

　　“萧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紫焰少爷，萧月很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

　　那带着温暖气息的人儿，此刻却散发出坚定而迫人的气息。

　　“好。很好。”紫焰的身后，逐渐密集而起的人影渐渐清晰。

　　数百妖兽虎视眈眈地看向我们，杀气在竹林间穿梭，仿佛可以令空气碎裂般压抑。

　　“抓住他们。”紫焰命令道，“不论死活，包括……萧月！”

　　紫焰昂起头，一头紫色短发仿佛燃烧的火焰。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怒火的灼热。

　　妖兽们急速向我杀来。萧宁跃到我肩头。肩头传来细微的颤动。

　　“别怕。”我轻轻摸过萧宁的背脊，凝神，微眯起眼。

　　熊妖冲到我跟前，还未能触摸到我的衣袍，便倒下了身子。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射到脸庞。

　　温热。粘稠。令人作呕。

　　妖兽不是我的对手。

　　但未料到的是。萧月他不会法术。更不会打斗。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蛇妖的巨斧擦过他的肩头。

　　我跃到蛇妖身后，一个手刀。

　　“走！”

　　我一把拉起萧月的手。他却挣开了。

　　“公子是萧月的朋友，但萧月并未通敌。”他倔强地站着，眼底是我读不懂的哀愁。

　　“紫禅若是要我死，我百死不悔。但宁儿……”萧月抬眼看向躲在我肩头的萧宁，眼里闪出泪来，转而又望向我，“公子快走吧！若是拖延，便走不了了！”

　　萧宁腾地跃向萧月，萧月叹了口气，狠狠地将他丢回我怀里。

　　我明白。

　　即使不死在此。若不走，萧月也只有死。还有萧宁。

　　但我要赌一把。

　　赌我的实力。

　　我紧紧抱住萧宁，一路向前杀去。

　　我要擒的人，是紫焰。

　　他可以是块很好的谈判筹码。

　　无论是此刻脱身。还是面对紫禅。

　　旻泽似是看出了我的目地，嘿嘿冷笑起来，看了眼怒火中烧的紫焰。

　　“这家伙似乎，很看得起他自己啊？”

　　“嘁！”紫焰冷哼了一声。避开了我的攻击。下一秒，一个黑影飞速地擦过我的身旁。仿佛被冰刃切割一般，左腹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低眼看去，苍白的指节死死插入我的身躯。

　　旻泽抽出手，满是鲜血。

　　他舔了舔指尖，懒懒道：“魔族的血，并不比人类的好喝多少啊！”

　　我一把捂住伤口。

　　刺痛。

　　不远处，萧月已被擒，失神地望向我。

　　怀里的颤抖更为激烈。

　　“别怕……”

　　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谁。

　　必须离开。

　　旻泽尚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我一个急刺，还给他一击。

　　足以令他一生都记得的伤痛。

　　我刺瞎了他的左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传遍整个山谷。

　　我一个急跃，拉过一具尸体丢向冲杀而来的紫焰，跃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