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莲》曹雨恬

11、(十)

　　寒露有些怕我。紧张地搅弄起衣角。

　　他自小就有些怕我。所有师兄弟里，他总是长不大的样子，喜欢躲在别人后面，很怕生。

　　“圣君在哪里。”我紧逼的语气，带着威胁。

　　他并不知道，我魔功被封印的事。在他知道之前，一定要找到圣君。

　　“莲、莲哥哥，不能怪我们，是师傅……”

　　“我没兴趣听你说原因，带我去见师傅。”

　　寒露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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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完全没有料到，圣君一直就被关在兰馨殿的后院。

　　所有所谓的找不到，原来都是假的。

　　呵，我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给人在眼皮底下把人给藏了。

　　后院的地下秘道，昏暗的烛光一路照耀。

　　我恨不能立即冲到圣君面前，却又不得不压低脚步。

　　那么多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听兰杏的口气，心下总有不好的预感。

　　方走至秘道尽头，便听到一阵冰冷的笑声传来。

　　“师傅，蝶儿来看你了，看，蝶儿给你带了什么？”

　　凤蝶？！

　　我疾步欲冲上前，却被寒露拉住了。

　　“莲、莲哥哥，你没了法力，别去……”寒露小声说着，扯着我的衣角。

　　我怔住。“你……知道？”

　　寒露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跳下树那时……气息不一样，我、我……莲哥哥你别去，蝶最近有点怪……”

　　我看着寒露那微微蹙起的眉，带着孩子气的眼里流露出不安，习惯性地默默垂下眼，躲避着我注视的目光。

　　寒露他……

　　“师傅，怎的不睁眼看我呢？嗯？快睁眼看看呐，蝶儿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糕点呢。”

　　凤蝶冰冷柔美的话语飘至耳边。

　　向内望去，圣君被反手锁在屋内，容颜憔悴，紧闭着双眼。馨兰的长袍沾染了点点血迹，刺目锥心。

　　“师傅？怎的？不爱吃么？”

　　凤蝶蹲着身子，艳红的长袍裹着那细长的身影，似乎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着。冰冷的眼眸迸发着怒意，抓着糕点的手缓缓放下。嘴角微勾，轻轻一笑。

　　“还是，不喜欢这样吃？”

　　凤蝶抓起圣君的下颚，用力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圣君有些吃痛得微微睁了眼，眼底流淌着淡淡的不屑，也不正眼看他。凤蝶咬起一块糕点，凑到圣君嘴边，像哄孩子似地眯眼微笑着。圣君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又自闭上眼去。

　　凤蝶显然更生气了。他一把摔了糕点，狠狠地抓着圣君的脸，满眼的愤恨，夹杂着浓重的嫉妒。

　　“只有白莲做的你才吃么？连用嘴喂的都吃得那么开心？难道我不是你的徒弟么？恩？说啊！看着我说啊！”

　　圣君皱起眉来，却仍不睁眼，也不说话。

　　凤蝶殷红的指甲陷入肉里，似乎恨不能掐出血来，狠狠一咬牙，一把丢开手，将一篮子的糕点泄愤似地丢了一地，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是啊，除了白莲，我们对你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助他成魔的工具是么？哼！只怕是你的乖徒儿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了！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给他收尸吧！”

　　凤蝶怒骂着，喘息着，神情看上去似是愤怒至极，却又掺杂着浓重的失落。他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我和寒露连忙压低了气息，直到凤蝶的身影完全远去，才踏上前去。我急冲入屋内，极力压着哽咽的声音，轻声唤道：“师傅，莲儿来迟了。”

　　圣君整个人一颤，猛然睁开眼来。

　　“莲儿……”嘶哑的声音，搅得我阵阵心疼。

　　我蹲下身子，伸手摸过他的脸庞。深红的指甲印，仿佛尖刺般扎入我心口。

　　圣君微微皱起的眉头舒缓了下来，转眼看见寒露，又不禁蹙起眉来。

　　寒露站在原地，踌躅着不知该走近些好呢，还是回避来的好。正犹豫着，圣君却开口唤他道：“露儿，你过来。”

　　寒露呆了片刻，慢慢走上前，蹲下身子。

　　“露儿，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莲儿了么？”

　　“还没有……莲哥哥他说，他不想知道原因。”寒露垂眼小声说着，转眼看了看我。

　　“嗯。”圣君沉吟片刻，道：“露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莲儿说。”

　　寒露推门走了出去，掩上门。

　　圣君反手被粗重的锁链锁着，我握住他的手，手腕上清晰的印痕格外刺眼。

　　“师傅，莲儿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圣君柔和的目光照耀着我。

　　“莲儿，你的魔功被封印了，是么？”

　　“嗯……”我点了点头，“但只是暂时。”

　　圣君了然地点头，沉声道：“莲儿，离开这里，去云居找佛陀，他不会害你。封印解除后，回来杀了蝶、杏、露、月，虽然少了梅的功力，但也足够了。”

　　我怔怔地看着圣君，他似乎全未注意到我的惊愕和疑惑，继续说道：“杀了他们后，下冥界，那里有人在等你。然后再回到圣山，杀死红阳。”

　　“师傅……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去冥界？谁在等我？”

　　“你父亲，他在等你。”圣君凝重的目光染了一丝哀伤，“莲儿，师傅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提婆达多的孩子，是拜月唯一得以重生的希望。你必须成魔，你必须唤醒你的父亲，才能杀死佛陀。”

　　提婆达多？那是谁？我父亲？我的记忆中何曾有过父亲？

　　“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蹙眉看着圣君。我要知道答案。我必须要知道答案。

　　为何要杀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为何要唤醒那个我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父亲？又为何……要杀死红阳？

　　“莲儿。很多事情，你暂时不需要知道。等到你见到了你的父亲，你自然会明白师傅的话。”

　　“师傅，告诉莲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圣君蹙起眉。我知道，他生气了。

　　我从来不曾问原由。只要是他说的，即是对的。

　　可我现在，却有太多的不解。

　　为什么要杀死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为什么要成魔？为什么我不曾记得那么多？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红阳轻笑的脸庞，紫禅凝重的话语，还有，萧月哀求的目光。

　　如果说，萧月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难道一直欺骗我的人，是师傅？！

　　“师傅，红阳他……究竟是谁？”

　　圣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柔若春风般的目光，逐渐消逝。

　　“我小时候，是不是在红莲地狱见过他？”

　　圣君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他冷冷地看着我，仿佛恨不能洞穿我心神般地看着我。

　　“你怎么可能记得？”

　　他的目光转移到我身前，拧起的眉头竖立而起。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难道，你都知道了？”

　　我看向自己胸前，圣君的目光之下，是那颗水蓝色的珠子。

　　这珠子……？

　　“哈，怎的，师傅你难道就那么害怕让他知道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传来红阳的轻笑声。

　　我猛然起身，护在圣君身前。

　　红阳看了我一眼，走上前，低眼看着圣君道：“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的不是么？虽然我也不想他知道，但总比欺骗来的要好些。”

　　圣君的脸色苍白。冷冷地眯了眯眼，淡淡一笑。

　　“欺骗？呵，红阳，你似乎没有资格对我说教。你这些年在我身边，可曾说过一句真话么？”

　　“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你自己愿意信我，也是活该。”

　　“活该？哼，我岂能料到你居然会甘愿承受千年之痛，只为记得曾经？可笑。”

　　“可笑么？呵。若你也像我那般体验了灭族之痛，便能知道这究竟是否可笑了。”红阳轻笑出生，冷冷道：“虽然奈何桥下的路确实不怎么好走，但我又岂能忘记你们的脸？我可是每天都想着，怎么拆了他的骨头，喝了他的血，祭奠一族的亡灵！”

　　圣君冰凉的笑意中带着不屑，勾了勾嘴角。“留你下来确实不该，但也并非不值。堂堂万魔至尊为求自保，连自己的身子都愿意出卖，呵呵。确实，不一般。”

　　“哈哈，你以为这样说，能刺激到我么？菩提，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太早杀了你，让你错过欣赏提婆堕入万劫不复的好戏。”

　　圣君沉默了。

　　我并未明白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

　　红阳转眼看向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小白莲，我答应过你，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一切。可你却跑来这里找他……”

　　我怔怔地看着红阳，从方才那番话中，我多少能猜测出一些端倪，虽然依旧是模糊不清。但毋庸置疑的是，萧月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圣君他……一直在……骗我？

　　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内心的强烈波动。极力想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眼前那个我一直敬爱着的人。目光相触，圣君那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继而避开了我的目光。

　　心口一痛。闭了闭眼，转而看向红阳。沉声道：“红阳，告诉我吧。无论答案究竟会有多糟糕，我都要知道。”

　　红阳闻言略怔，继而眉眼舒缓开来，笑容绽放。明亮异常的笑容，仿佛孩子般无暇灿烂。

　　而此刻，圣君的脸色却显得更为苍白无力。

　　“红阳，你告诉他的话，只会伤到他。”

　　“但总比让他当个木偶好，不是么？”

　　圣君怔了怔，继而轻轻一唏，道：“也是，让他更清楚自己为何要杀你，更想杀你，岂非更好？”

　　我定定地注视着红阳。我要答案。我只要答案。

　　“小白莲，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我愣了片刻。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轻轻摇头。此刻，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任何纠缠。

　　红阳依然在笑。笑意中带着释然。“那便好。”

　　微微皱眉。

　　“小白莲，你不是魔，从来都不是。你的一部分记忆被封印了，圣君不希望你记得一些事情。他要报复佛陀，而只有借你的手，才能够做到。”

　　“为什么只有我？”我不解，“是因为，我是提婆达多的孩子？”

　　“不仅如此。”红阳顿了声，略带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方才叹了口气道：“更因为，你是佛陀的孩子。”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我……是佛陀的孩子？

　　我一直想杀的人，居然是我的亲人？！！

　　怎么会？！

　　又怎么可能？！

　　我看向圣君。依然是我最爱的眉眼，带着兰花的馨香气息。却感觉很陌生。很可怕。

　　“是……真的么？师傅？”

　　圣君没有回答。

　　他默默地闭上眼。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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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了秘道。

　　月华如练。却很苍白。

　　假的。都是假的。我一直深信的一切，一直努力的一切。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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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为什么？

　　圣君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让我杀死我的亲人？

　　我一直最爱的师傅。一直最信任的师傅。

　　为什么要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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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想起年幼时，圣君抱着我在湖边玩耍，我问他：“为什么月亮圆的时候，就没有星星呢？”

　　圣君微笑着说：“月亮和星星就好似两个人，一个人心缺失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陪伴在他的身边，给他温暖。而在圆满的时候，另一个人却只是默默地看着，虽然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其实，那个人却是无处不在。每一个人都期望，能有像星月相伴那样的知己出现。但，那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圣君，大声道：“莲儿就是师傅的星星！永远都会在师傅身边的！”

　　圣君满眼微笑地看着我。温暖的微笑包裹着我的心。

　　但此刻。

　　泪，却开始弥漫。模糊了我的眼。

　　小时候的画面，历历在目。却恍然若梦。

　　我对他而言，原来只是复仇的工具么……？

　　“小白莲……”

　　红阳缓缓走到我身边。我垂下眼，不愿让他看到我的眼泪滴落。

　　“忘记他……让我来爱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