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爱错》云霏霏

4、不完整的梦

　　一个不完整的梦

　　最近已不再做那个有莲花的怪梦，每一天都睡得很好，我朦胧中感到冰凉柔软的覆在我眼角，睁开眼却是一脸温和笑意，合眼坐在床沿的莲花。
　　“师父……？”我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近日你休息可还好？”莲花细细的手指滑过我身体各处。
　　“很好的，师父。”我有些忐忑地想起身却再次被他按下。
　　“过几日我也许便要入关修行了…”莲花指尖停留在我掌心，声音清澈温暖却有了悲伤，长睫几次颤动似是想要睁开眼却最终还是没有。
　　“……”心头一阵失落，我反手覆在他小巧掌心，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今日你且与我一道，我有话告诉你。”莲花并不挣脱，就好象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而我也像是可以感应到他的气息波动，更让我确信我们曾是认识的，多年了的……另一半吗？
　　我仍不答话，抓着他的手往脸上摸去，冰凉柔软的多了几分湿润，那是我的眼泪。
　　“为什么？”莲花双手捧着我的脸，只有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真的再也无法睁开眼看见这一切，包括我的一切……
　　“为什么呢？……是啊…为什么……”喉头干涩的上下滑动，我拉着他的手，慢慢的抬起脸停止了流泪，无用的泪水，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呢？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莲花笑了，预期里三分不忍七分无奈，笑得如此凄凉。
　　“嗯！”我清楚遇到莲花后自己的改变，太渴望再度开启记忆之门，数年前的遭遇是否真的与梦相互重叠？那个人…我的仙子……究竟是不是莲花？！
　　“乖……”莲花也没有犹豫或者勉强，“我不是人呵！是与你…你们不一样的。”
　　没有惊讶。
　　“那你是？仙？”我目光滑过他雪白如瀑布的长发和孩童般的身形，的确不似常人。
　　“我也不算仙……”莲花笑着，盈盈的凉意蔓延：“大抵不入谪仙散仙之列，只能算做个半仙吧。”
　　“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吧？”我手指触摸他婴儿般细嫩的肌肤，和他的笑一样缺少温度，不禁的，拥他入怀。
　　“还是没记起来吗？”莲花偎在我怀中，纤指微弹，满室漂浮着水波与花香。
　　莲花的香……意识沉迷……气息紊乱……
　　指引我一点儿一点儿寻回了梦的碎片……
　　——那年我十二岁，没有同龄玩伴儿的日子无聊且没有生趣。
　　——那一天，有不知名的清香，我贪恋野林亦被那香气引了去……
　　——那里，没有山洞，只有一大片漾着清香的莲花池……
　　粉白粉红如初生儿的娇嫩透明，层层叠叠却纤弱轻柔；大片大片的莲叶上凝着露光泛泛；淡淡的清香融进山岚中化作纱化作幕……
　　那时我瞠目结舌，被美景抑制了呼吸……
　　——那一刻你浮出水面，黑眸水亮灿若明星，黑发飞扬流泻幻光，滴滴的水珠滚落，雪肤晶莹剔透，惊人的美丽宛若失坠凡间的仙人，竟要一池的莲花都相形失色！
　　我大声的喝问你是何人，你却微笑着要我别告诉别人。
　　“我没有名字呀…乖……”你带着淡淡凄凉的笑，让年少不更事的我也为之心痛。
　　于是我伸出了小手与你相挽：“我们来做朋友吧！”
　　“好呀…乖……”你眼中逸泄几分欣喜，冰凉柔软的小手抚着我的脸颊和眼角。
　　“那…我就叫你‘莲花’好不好？”我搂着他单薄的肩膀：“你长得真漂亮！等我长大了把你娶回家好不好？”
　　“乖…你说得都很好……”你又笑了，额间一点丹砂样的红点忽然绽放成艳亮的血莲花，红色光芒让我没了神志，你已漂浮在水面半空，笑着轻喃：
　　“乖…别忘记哦……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的哦……！”
　　霎时间花香四溢，水波突然四散而开！
　　……？！
　　莲花纤纤指腹摩娑在我胸膛心口，仍旧合着的双眼，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莲花……”我从没想到我竟会欠莲花这么多，低声念着我为他取的名字，心头一阵阵绞痛。
　　“乖…别多想……”莲花仰起小脸“看”着：“终于我等到你了不是吗？我们又在一起了……”
　　“嗯……”我无言地搂紧他依然单薄的肩膀，突如其来的悲伤不断吞噬着我的心：梦境就要实现！难道我和莲花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要等待然后分离吗？！
　　“乖…我真的不想你这样……”莲花与我手心相贴，冰凉柔软的覆在我唇角。
　　我轻轻触碰那花瓣一样的朱唇，嗅到莲花发间的清香，他脸色是出乎意料的苍白，娇小的躯体颤栗。
　　洞口外一声暴响——
　　莲花将头埋如我臂弯，竟不抬起，我循声望过去，洞口的逆光里修长好看的身躯——
　　唐唯？！
　　唐唯脸上是少有的激动，身后一堆碎石沙砾挡着退路，他恨恨地凝着我：“放开我师父！”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
　　他身后乱石击飞，司马文琪嘴角挂着血丝也进入了洞内，看看我又看看莲花，随后转身紧紧盯着唐唯，手握着剑十足的警备。
　　琪与唯皆是发鬓散乱衣衫不整，像已恶斗了一场？！
　　怀中人儿颤抖着抬头，惨白的唇瓣上竟也挂了血丝？！
　　“唯…你怎么了？”莲花连声音都无法正向唐唯，一双秋水更不敢与那怒眸对视。
　　然唐唯却已看清楚了一切，他咬牙瞪视我，一字一顿缓缓道：
　　“我—要—杀—了—你！”
　　一时之间我们四人都屏起了呼吸，杀机四起！空气中充斥着无名哀痛……
　　司马文琪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来拉着莲花衣衫一角问：“师父你还好吧？”
　　“呃…没事……”莲花嘴角又绽开了笑：“为师很好…只是刚才犯了忌讳……”
　　那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在我恍神时，唐唯一拳擂在身旁的石壁，大大小小的灰白石块上有红色的血滴，一次次重重打击我心房，痛！无法呼吸……我只能眼看着唐唯一步步向我逼近，鲜血已染红了他如深潭墨黑的水眸，诡异的光线穿透他没有温度的面容，那一刻我几乎不敢多看他一眼，禁闭了视线听到琪轻声呼唤着莲花的声音……听到莲花分神的细小呼吸声……那一刻有好多好多的 声音都充斥着我耳边，震得我耳膜生痛轰鸣……
　　错，错得离谱！
　　爱，没了心跳！
　　半空中银光划过，鲜血四溅！
　　不！…不是我的血……
　　更不是唐唯的血……
　　又深又长的伤口呲牙咧嘴洋洋狰狞的笑意！
　　司马文琪倔强地以剑拄地不肯倒进我怀中，明亮的瞳仁圆睁着在我面前，眼泪却如断线珍珠一串又一串。
　　“我爱唐唯！”
　　他用尽了生命里最后的气力大声宣告着，单薄的肩摇晃了两下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下，红色从他的影子里四处漫延成了鲜艳的一片！
　　是否被心爱的人杀死也可以算作美好？唐唯轻轻摇头，看都不看我一眼，却笔直向莲花走了过去——
　　我扶起了琪，他已没了脉息，嘴角残存一分微笑，一如往日坚强美丽：即使泪流满面心碎了血红血红的满地！
　　难道连最后的拥抱都不可以给予吗？！我愤怒地回头瞪向唐唯背影，下一秒却可笑的发现自己竟无法恨他半点儿？！他的默然无言早已经在不知的朝夕叩动我心门，是的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唯爱上了他的师父——莲花……这在我们四人间都早已不是秘密，唯爱莲花，爱得悄无声息却耗尽了心力，太深的爱恋将出口却又不能出口……唯，他早习惯了用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脸去掩盖自己的爱错。
　　爱没有错，只是爱错了人。
　　唐唯却心甘情愿为了莲花燃尽所有。
　　司马文琪呢？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注定了不能像他挥剑斩断流水那般斩断他对唐唯的爱，他就好象一朵花，另一朵莲花？他只有残破的身体却又美好的一片一片渐渐凋零，本能的随波逐流着……尽管如此， 他最终是坚强笑着面对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死亡，还是选择了如同飞蛾扑火愚蠢而深刻的结局……
　　为了唐唯，他可以摒弃一切！
　　救我的这一命，只是为了报答师恩吗？我在他心里又算做是个什么“东西”呢？！我自嘲地笑了，他也许，并不曾把自己的贞操放进心里过吧……他的心里只有唐唯！
　　唐唯……我要看着你……我好恨你……却偏又最最喜欢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你的那些感情深深刻在灵魂里……
　　莲花长袖拂过如雾如云，唐唯就轻飘飘地随了那云雾倒下，那修长好看的身躯竟如片枯叶没了重量，一个音节都来不及发出，就那样倒下去在我的面前……
　　至死，他也不曾试图开口，表达那羞涩的眷恋……
　　我扶着琪的手在发抖，我多想过去再扶起唯！唯！唯……我嘴里反反复复叨念这名字！我的唯一！
　　山洞里亮起了光，昼白的光线映着红，红得更加妖异夺目！
　　莲花长睫微扇，慢慢睁开了眼——
　　莲花终于睁开了他那一双梦幻之瞳！
　　一双没有灵魂的灰黑眼眸，尽墨中映着点点星光却似隔了层白膜一般朦朦胧胧……却正是那双眼！梦中的灿若明星！
　　满洞的萤白雪晶掩饰不住他没了血色的脸庞。
　　白发飘飞，过度的悲伤让他的肩膀不住抽搐。
　　我最终放下了手里的琪也放开了心上的唯，紧紧拥抱莲花娇小到让我心疼的身体。
　　开始，他只是偎着我的胸口不住地嘤声哭泣，却没有泪，一滴眼泪都没有……
　　那时我想起了那块人形的石头，石头，没有幻化眼泪的能力……
　　似乎从那一刻，我看到了那被我遗忘了的记忆角落……
　　——从那一天起，我尽力地守护着莲花，莲花，我的仙子！我是多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只是静静地和我相依偎在一处。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日月的更替。
　　我看着你若有若无的呼吸你听着我有规律的心跳。
　　你那双灿若明星的墨黑眼瞳如沼泽，让我意乱情迷心甘情愿一寸寸陷落更深无法自拔……
　　有一天终于我支持不住，眼看着你额间的莲缓缓绽出光芒…我疲倦地慢慢合眼……手无力地滑下你的肩膀……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那山洞中了，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山洞吧？！
　　一切都是幻术所化吗？！
　　夜色已深，微凉的风拂过我脸颊，身体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远远触目所及的全是斑驳黑影。
　　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吗……
　　从手指到发丝都在颤抖，满满的都是惊恐。
　　满眼的水气氤氲，模糊中我看到莲花的身影逐渐清晰。
　　天地寂无，静止了一般。
　　遥远的山这边响起野兽嚎叫的声音。
　　天上那弯弯的弦月突然失去了唯一光源，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黑暗之兽咆哮着向我们逼近。
　　月的冷色灌满了衣裳，我抬头看着莲花如天外飞仙，不，他本来就是仙子！我的仙子！轻盈地降落在我面前的土地。
　　“乖……”他微微笑着，身后的土地陷落……
　　天地崩塌——
　　离别的时候已经到了吗？我失神地抓住他细瘦手腕。
　　不得不走了……乖……你要好好的……莲花嘴角噙一份歉意的笑，这是我的使命你知道吗？
　　是的，我会好好的…乖乖的……喉头哽咽，情至深而无泪，我轻轻放开了他。
　　手腕一圈冰凉箍住了我的心，好熟悉的痛！
　　我看着他额间的血莲放出火光，一串串符咒从他口中身上逸出。
　　空中幻化那些失窃的舍利金身。
　　道臧经文交错成结界。
　　“小石莲花…奉女娲娘娘之令……”他以法家之力为托，半空里启口默诵法文：“小石潜心修炼欲以身补天，如今时辰已到，小石自甘弃却无用之躯，摈去无用之欲，为造福苍生……”
　　心碎了，我看不清他灿若明星的眼也听不清他清澈温暖的声音，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渐渐透明凝结……
　　一道夺目红光向天的裂缝疾掠而去，我手心炙烫，剧烈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