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萧露湑

3、二

　　活死人复活事件成了医院同事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料，小分也由听说者变成了传播者，添油加醋地说得隔山绕水，神秘莫测。在后来的治疗中，活死人被一堆专家终日围攻，基本上没小分多少事了，她也被调了岗位。有时经过活死人病房，见门没关她独自一人时，小分也冲动地想进去交流几句，做个朋友，毕竟这种缘分世间难得几回见。但，每当看到活死人宁静而忧郁地看着窗外时，小分又提不起勇气去打扰。经过细心的调养，虽然仍旧瘦弱，但她的脸上已明显有了血色。看见她的好转，小分是欣慰的。她有自己的故事，小分还是选择了旁观。人生路上的过客无数，小分对活死人来说连过客都不是，只是她梦中吹过的一阵清风，但小分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陌生的朋友。

　　坐在床上，司徒悠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鸟语花香，心间的宁静裹杂着一丝寂寥，一些怅然若失，一份清晰又模糊的痛楚。
　　他……真的……丢下她走了吗？
　　呵呵，还想他做什么！悠嘲笑自己，却拧皱了眉头。是啊，还想他做什么？他已经走了，两年前就走了，丢下她在这无知无觉地躺了两年，还傻傻地一清醒就问他的伤势如何。他可以什么也不管地离开，她也能没知没觉地在这睡两年，可她的父母却为了他们的事故付出了一切。当初醒来看见父母黑发中相间的那么多雪丝，面容上陷下的那么多沟壑，眼神中笼罩的那么多沧悴……悠的心就像被千斤巨磨来回碾压，鼻子一酸，当下就掉泪了。
　　是啊，爸妈为了她付出的太多了，她现在不想再旁骛其他，只想早点康复，然后努力地工作，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补偿父母。

　　苏醒已是两个月前的事，经过这段时间的复健，司徒悠已经恢复基本的活动能力，已经可以短距离的步行，虽然有些蹒跚。经过医生的多方检测，悠的情况可喜可忧，喜的是她病情已基本稳定，忧的是她的脑中还有少许淤血处于脑中枢神经附近，不能手术取出，只能寻找其他的方法，而解决办法现在却是未知的。
　　门轻轻地敞开，悠母提着一个保温瓶笑脸盈盈地走了进来：“悠儿。”
　　“妈。”悠转头露出淡蜜的微笑
　　“饿了没？妈给你带了好吃的。”悠母边说边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碗筷，盛好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端到悠的面前，吹凉着要喂她。
　　“妈，”悠接过母亲手里的粥，放到身旁柜子上，轻轻拉起母亲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看着母亲已渐渐泛白的发线，沉暗憔悴的面容，以及眼角深印的沧桑，话梗在喉咙，水雾又罩上眼眸，“……”
　　“看你，又来了，”悠母抽手抹去女儿脸上莹透的露珠，笑着劝慰道，“妈有你就好了，你醒了就好了。”劝着，自己的眼泪却珠子断线似的往下坠。
　　“……”悠伸手擦拭母亲的脸颊，自己的眼泪也滚碌碌地往下掉……
　　悲喜间杂，母女俩相互体恤感怀，情谊尤浓。
　　一月又过，悠的病情稳定恢复中，身体已基本康复，终于可以离开这呆了两年多的白色地带。只是脑中那块难以取出的淤血，或多或少地给大家心中蒙上一层灰色。但在专家们的悉心调理照料下，淤血并没发现扩散的痕迹，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出院后悠也还得定期返回检查。

　　回到家修养了半年多，平复了父母的时时担忧，悠重拾老本行，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了一份助理律师的工作，开始正常的生活。
　　各色法类杂事充斥着悠的时间，一年飞逝。这一年中，悠坚持每月回医院检查一次，病况发展良好，淤血有消散的迹象，父母也宽慰不少，忧心渐消，愁容不再。
　　工作繁忙，难得闲空也陪父母散心，悠的生活紧凑得挤不出多余的闲暇。可他的影子却仍旧在夜深人静时捆绕她的心绪，吹皱她平静的心湖，酸涩满盈她的胸腔与眼鼻。悠知道父母对她的心病同样忧心，母亲也曾多次试着想与她谈谈他的事情，都被她的大大咧咧地含混过去了。她不敢再让他们忧虑，剩下的伤痛就让她自己来背吧！在父母面前的女儿应该是快乐的，伤悲的她只会在夜里把痛苦往枕头上抹。
　　悠所在的金诚律师事务所颇富名气，总部在D市，国内几大城市都设有分点。总部的许多老前辈都是当今法界的泰山北斗，多次参与国家法典规范等方面的修改编撰。其中更是有悠最敬佩的法界的先行者马德道老先生，悠做梦都想和他老人家见一面，请教交流一下。而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总部为了培养人才，每年都会给各分点部分去总部培训的名额。悠深得上司事务所头牌律师刘铭青睐，也用一年的努力交上了不错的成绩单。通过刘律师的介绍，终于顺利地获得了申请表。
　　回家兴奋地向父母报喜，却得到反对的回应。
　　“爸，这次机会真的很难得，总部有很多法界元老级的人物，对我以后的发展很有帮助，”悠央求满面地瞅着父亲，“你别担心我的身体，我现在可壮呢，火车都压不倒的！”
　　“别胡说！”母亲忌讳地瞪了悠一眼。
　　“妈，”悠嘟着嘴，坐到母亲身边，撒娇道，“你是最好的啦，这么好的机会，你忍心让我错过吗？”
　　“不行，”不等悠母回答，悠父率先回驳道，“说什么都不行！”
　　“爸，”悠眉头都打结了，爸爸那么固执，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呢，“你别这样好不好。公司的申请表我都填了，也交上去了，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原则，你不让我去，你让我怎么向老板交代，让我以后怎么在公司里立足啊！”哀怨到后来已变成讨伐了。
　　“你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悠父表情严厉，毫不卖帐，“公司呆不住可以不呆，工作可以不要，把你的身体照顾好最要紧。”说到悠的身体，父亲的眼神不免渗满父爱。
　　“爸，”悠明白父亲的苦心，但这次机会她真的期待了很久，不想就这么放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昨天又去了医院，张医生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跟他提过去D市三个月的事，他给我介绍了D市一家很出名的医院，他的一个老朋友在那儿，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过去的三个月可以去那儿检查啊！”悠全力地劝说着父亲，周全得似乎早有所谋。
　　“你再说什么都是不行，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Z市，打消出去的念头。”悠父下了最后通牒，起身要走。
　　“爸，你现在这样过度地保护我，什么都不让我做，哪儿都不让我去，还让我怎么独立啊？”悠也恼火地起身冲着父亲后背声讨，“你现在可以保护我一时，可你能保护我一世吗？哪天你们都不在了，还要我活吗？”
　　“你……”悠父一时语塞，气得直瞪眼。
　　“悠儿……”悠母起身劝架。
　　“爸，妈，你们听我说完，”悠打断母亲的话，正色道，“你们不是从小就教导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无论做什么都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做好吗？我坚信你们的教诲，一直这么做着，结果也证明你们说的是对的。可是现在就因为我出了一场车祸，我就不能再坚持了吗？我已经好了，我想做个正常人，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可你们也要相信我，别总是把我当个病人，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失败。现在我在努力地正常生活，我不想活在那场车祸的阴影中，我需要你们的支持！”悠眼中全是恳求，一席话下来，已是水雾萦绕。
　　听完女儿一翻肺腑言语，看着她那满载期待而又异常坚韧的眼神，悠父母也软了下来。悠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悠知道父亲同意了，虽然很无奈。看着父亲离去的沧桑背影，悠高兴不起来，满心沉重。
　　“你想去就去吧，但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作息要有规律，不能加夜班。按时到医院去检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别有了工作就忘了自己……”悠母给悠顺了顺几缕不规矩的头发。
　　“妈，”悠打断母亲的关切，“我都还没走呢，你就唠叨起来了。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