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箭》独木不成林

21、第10章（下）

　　在回程的车上，彭翎羽小心翼翼不去打量贞安，他有些担心，但自觉和贞安的关系还未到聊生父这种程度，不好贸然开口，而正在开车的贞安脑子里乱成浆糊，更是无心留意彭翎羽脸上不加掩饰的关切。就在这么稀疏平常的一天，将近三十年的秘密像是洋葱头，剥去了盔甲，辣红了眼眶。她终于知道父亲是谁，不光如此，她还意识到父亲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暴力分子，因杀人而坐穿牢底。

　　赵大钟，多么土气的一个名字，根据丽丽描述，他那时候人酷酷得好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贞安脑海中闪过了看过的几部古惑仔系列片，是那个目光锐利但对心爱女人笑起来柔情似水的陈浩南吗？贞安绞尽脑汁也不明白，丽丽说赵大钟可能是母亲芦新源一生挚爱，在这儿之前，贞安想当然认为那位出现在自家门口拿着母亲日记的儒雅男性秦颢才是母亲魂牵梦绕的对象，是谁说过青春时错失的爱，会潜伏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不动声色，亦挥之不去，只是偶然想起，心是痛的，嘴角却是笑的……贞安猛然记起这段话是在交际花樱桃中的某卷中读到的。就算在母亲失踪前，贞安也理所应当地认为，母亲并未爱过她的父亲，因为不爱，也就无法对贞安这个床榻附赠品产生什么感情。

　　贞安根据经验和推断建立起来的高墙大厦，就这么被推翻了，作为长女的她，才是母亲因爱而产生的结晶？如果母亲真得爱过赵大钟，那为何对贞安却是横眉冷对，从未有过一丝善意的颜色？

　　“我可以帮你深入调查下赵……你的父亲，我想这不是什么难事。”彭翎羽鼓足勇气说道。

　　“谢谢。”贞安挤出一个虚弱的假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失踪，我和康凯正在打离婚官司，这时候如果再爆出我生父是个杀人犯，真是比八点档连续剧还狗血淋头。康凯肯定会利用这件事儿大做文章……”

　　“我个人觉得，搞大小女孩肚子这种渣男是没有资格评论你的。”彭翎羽脱口而出后，有些尴尬地别过脸。

　　“劲爆消息：神秘失踪的知名女作家芦新源过往情史—我孩子的爸爸是杀人犯。这种头条真是想不卖脱销都难。”贞安自嘲地笑了笑：“有一件事儿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母亲因为赵大钟的暴力而选择离开他，甚至是因为她知道赵大钟杀人的事儿而做了目击证人之类的，警方会派人保护她，这点我明白，但他们会出钱让她整容吗？这也太奇怪了，在母亲离开赵大钟之后，和我出生之前不过短短数月，她哪来的钱去整容？”

　　“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的确有点蹊跷。我们还是先彻底调查下赵大钟的案子，再做推断也不迟。”

　　贞安漠然地点点头，她的思绪早就飘到不知哪儿去了。要不要告诉两个妹妹她生父的事情呢？她几乎可以预见贞净的愤怒火焰，作为在娱乐圈如鱼得水的女明星，一旦和刑事案件这档子事扯上关系，很可能会毁了她的职业生涯，也许，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她还是选择沉默比较稳妥。

　　彭翎羽将贞安安置到自己的工作室，他约了警局管理案件档案的朋友一起吃晚饭，贞安不便同往，便在工作室里上网查阅与赵大钟有关的信息。搜索的过程如人意料简单，她只是将赵大钟的名字以及案件发生年份和地点敲进搜索框，弹出的第一个结果就是：英俊的恶魔，被猎杀的妓女。当她点开链接，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贞安从未想过，她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脸，会是这种情景。新闻稿配了图，赵大钟不羁嚣张的面孔就这么跌入贞安眼睛，他的确很帅气，那是种孔武硬朗的男性魅力，他的眼睛像是深潭般黢黑，坚毅的下巴就好像，就好像贞安自己…贞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她和赵大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确凿的父女俩。

　　勉强控制住晕眩，贞安将目光转向了文稿。

　　——英俊的恶魔，被猎杀的妓女——

　　对于二十一岁的□□女王某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精疲力竭的夜晚，她怀抱着成为舞蹈演员的梦于三个月前来到北京，艺考的失利令她走投无路，为了不再给家庭增添本就沉重的负担，她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令人心痛的赚钱方式。为生存而失去□□和尊严的她，不过是想在这个冷漠巨大的城市中活下去，但元旦前夜，她小小的梦想被粉碎在牛街一条幽深的胡同尽头。

　　赵大钟生在东城，长在东城，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是胡同里的小霸主，学校里的惹事王，拉帮结派，打群架偷东西，无恶不作，他的未来似乎清晰地可以预见。特别是在高考前的那一年，他将一个男孩殴打差点致死而被关进监狱两年。他是幸运的，被抓起来的时候刚刚年满十八岁，法官看在他尚年轻，并未按照成人法量刑，这个善意之举，却以几年后一具尸体作为代价。

　　在监狱的两年，赵大钟非但没有重新做人，反而变得愈加暴力嗜血，出狱后，他与女友同居，邻居曾多次向警察报告他殴打女友一事，但是这些暴力行为并未得到警方的重视。当他的女友最终离开他，赵大钟成为严重的酗酒者，酒精和体内的暴力分子占据了他的思想，他决定向那个抛弃他的女人寻求报复。

　　在北京冬日里最为寒冷的一夜，王某迎着风匆匆朝嫖客家中赶去，在抄小路走胡同还是绕远走大路的选择中，她将自己推进了深渊。赵大钟突然从黑影中跳出来，挥舞着泛着寒光的刀，砍向了王某，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呼喊一声，就这么被恶魔夺去了生命。如果说杀人已经罪孽滔天，那么肢解尸体就只能说是恶魔行径。

　　负责这起恶性杀人案件的警官时至今日仍记得那铺天盖地的血染红了灰墙土瓦。

　　警方对于谁是凶手毫无头绪，若不是赵大钟将血衣扔到家附近的垃圾桶，而机警的环卫工人无意中发现血迹，这桩杀人事件很可能成为悬案。甚至在法院里，赵大钟都在为自己辩解，他说他以为自己杀害的是抛弃他的女人，杀人是因为忍受不了背叛。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只是被判处无期徒刑。

　　然而，即使被关进监狱，赵大钟这个英剧的恶魔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在监狱中暴打狱警，与其他犯人更是摩擦冲突不断。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还附上了被害人的照片，王某和母亲的确身条相仿，发型相似……贞安心中燃起一种恐怖的冰冷念头，赵大钟想杀的是芦新源！并不是口头说说，他是真的想要杀死芦新源！

　　其他关于赵大钟的文章也都描述得大同小异，英俊面孔，凶残本性，上法庭仍死不悔改。这就是她芦贞安的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一个肢解尸体的罪犯。芦新源不肯告诉她关于她生父的事情，是为了保护她……这认知让芦贞安一时无法接受。

　　那个二十几年来没展露过一丝温情的大作家母亲，竟然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贞安。贞安无法设想，如果自己在年幼时候知晓这一切，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彭翎羽归来时，体贴地带了外卖虾饺与皮蛋粥，他猜到贞安滴水未进，这一次，贞安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

　　吃过东西，他们二人再次前往丽丽的住所取芦新源的日记。

　　当丽丽将一个不小的纸箱子交给彭翎羽时，贞安突然好奇地问道：“你有没有读过母亲的日记？”

　　“没有，我知道关于芦笑影所有的事儿，没必要去读她的日记。”丽丽是这么回答的。

　　“我想我有了整整一周的睡前读物。”贞安瞥了眼箱子里那十几个黑皮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