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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5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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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
贞安十分满意彭翎羽的工作效率,短短一天工夫,他已经去派出所查到1979年府学胡同居民户口登记表。芦婶的确曾居住在府学胡同31号,并且根据记录,她有个女儿名叫芦笑影,不过记录显示两个人一年多之后先后搬出,自此记录中断。八十年代开始,北京城大修土木,老房拆得拆,毁得毁,多少老街坊住进新高楼,失了音信。新北京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密密麻麻错根盘结,看似人员密集,但很可能住上几十年都不晓得对门家姓甚名谁。幸而府学胡同作为保护项目未有太大的拆迁动静,这倒是方便了贞安和彭翎羽,他们二人约好次日清晨在府学小学门口见,保不齐有老邻居还和芦婶保持联系呢。
贞安对于和彭翎羽的见面很是期待,她直觉认为这个有些迷糊的男人还算可靠,总之肯定比她丈夫康凯有谱多了。说起康凯,贞安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康凯今晚又出去应酬,这次给的借口是老同学聚会,到底是智商多低下的男人才会用晚上十点去见老同学们这种恶寒借口来欺骗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妻子。贞安有那么一瞬间想戳穿康凯的谎言,但戳穿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折腾离婚一事吧,而且她也没那个心力去和康凯磨嘴皮子。
这女人要是对一个男人死心,不是和他哭和他闹,而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玻璃上沾着的泥点子,只要愿意,随手就可以抹去。
周五夜,贞安和继子浅水一起窝在电视房,浅水戴着耳机玩电脑,贞安百无聊赖地看着电影碟。浅水时不时拿起手机回短信,还盯着手机屏傻乐,贞安猜测这个初长成的帅小伙有了新上人。若没有母亲失踪一事,贞安倒愿意花时间和继子聊聊天促进感情,但现在她脑子里全被如何找到母亲日记一事占据了,更别提在她心里一直藏着疑问,父亲究竟是谁?他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吗?贞安倒没有那种小儿女情结,什么寻寻觅觅终于相见抱头痛哭这种桥段她幻想无能,更何况如果母亲没有欺骗她,父亲是个极端暴力的人……贞安只想知道两件事,他的名字和他是死是活,这就足够。
贞安犹豫着要不要把请私家侦探一事告诉给浅水,浅水虽非她亲生,但他却和芦家其他成员走得很近。芦新源十分喜爱这个有礼貌模样周正的大男孩,大大小小的节日,就连重阳节芦新源都能借故送给浅水礼物。贞安心知肚明,芦新源将浅水当成自己的外孙,说来有趣,越是对儿女不够好的父母,越喜欢在孙子辈身上做弥补。贞安正准备告诉浅水自己在忙的事儿,门铃突然响起。戴着耳机正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浅水根本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贞安笑着揉揉浅水的头发,站了起来,浅水仰起脸,有些嗔怪地瞪了眼贞安,又埋头钻进互联网的世界。
经常有小孩子来敲门,他们大多是来要康凯的照片,被称为导演界的吴彦祖,康凯倒是迷惑了不少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康凯的书房里,有厚厚一沓子签名照,用康凯的话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自恋,但每每只要贞安将照片送给孩子们,他们都会高高兴兴离开,不会聚在门口惹事,也算皆大欢喜。
当贞安打开前门的时候,她见到不是推着自行车的小孩子,而是一个穿着牛仔超短裤,豹纹紧身衣的黄头发年轻女人。
“凯在家吗?”那女人非常无理地探头朝屋内打量着。
“请问您是哪位?找他有什么事?他现在不在家。”贞安的手按在门上,随时准备着关上。
“我有事告诉他。”女人提高声音,尖厉地说。
“我是他的妻子,您有什么事儿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他的。”贞安冷冷瞥着她。
这女人突然笑了一声,血色大口令贞安颇为不适:“你和他说的一模一样!我猜他没告诉你我们的事儿吧。”
“您到底有什么事儿吗?”贞安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叫何莹。”女人挺起胸脯,自豪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我怀了凯的孩子。”
贞安下意识地倒退半步,这种带球上门的事儿她倒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无论如何,在宁静的周五晚上,有个穿着像是野鸡的女人跑上门来嚣张着怀了丈夫的孩子,贞安无论如何不能太无所谓,不是吗?她的第一反应是张望有没有狗仔队在偷拍,再确认没有长枪大炮之后,她闪开半个身子:“你先进来吧。”
“哦?”这个叫何莹的女人显然没料到能这么轻而易举登堂入室,她踩着高跟鞋,摆着臀晃悠着走进贞安的家。
贞安并未将她带进客厅,而是将她领到与厨房相连的早餐室。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丈夫的吗?”贞安声音平缓,像是在聊家常般问道。
“在拍蝴蝶那部戏的时候,他在我们城市取景,我在酒吧里工作,那晚我们就睡在一起了,之后的半个月我们每天做好几次。”何莹自豪地说着。
贞安噗嗤笑出声说:“因为你被他睡过几次,你就觉得有权利跑到我面前吗?并且,谁能确定这孩子是康凯的,而不是你其他客人留下的呢?我以为起码他包养过你,你才敢来闹,没想到不过睡了几次就让你自信爆棚。”
“你!”何莹一时语塞,她大声反驳道:“我和凯虽然没交往,但她有给我发短信和传照片,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找出来……”说着她慌乱地把手伸进包中摸索着手机。
”不必。“贞安揉揉眉骨:“假设你的确怀孕,假设孩子是康凯的,你找上门来想要什么呢?”
“我要他履行对我的承诺!他说过会和你离婚的。”何莹攥紧拳头,气势汹汹地吼道。
“他告诉你,他要和我离婚?”贞安一怔,她虽然早就清醒意识到,和康凯的婚姻维系不了太多时日,但她怎么也料不到康凯会低贱到这种地步,几乎是一瞬间,贞安拿定主意:“我想看看那些短信和照片。”
当何莹将手机交到贞安手中时,贞安飞快地将那些短息截图转发给了自己,不光如此,她还主动对何莹说:“我会帮你订附近的酒店,康凯明日才会回来,等他回家后我们再谈吧。”
何莹惊讶地瞪着贞安,但显然免费来的住宿更有诱惑力,她并未推辞大大方方接受了。在送走何莹之后,贞安致电母亲芦新源的私人律师,大致讲述了自己的处境,并将酒店订单和短信截图一并发给律师。律师在电话中十拿九稳地保证一定会让康凯赔上半辈子的积蓄,贞安并不太在意钱和房产,在她的计划中,她和康凯本能好聚好散,但何莹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无论如何,那句怀了孕令贞安感到深深的侮辱。她是个软绵绵的包子,但她同时也是芦新源的女儿,在贞安的记忆中,母亲是强势果敢的女人,任何人只要挡住她的路,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劈成两半。若是母亲在,一定会把这桩丑闻拿来炒作,令公众同情贞安,憎恶康凯。但现在母亲不在,贞安嘱咐律师,低调行事,尽量别招惹媒体的注意。毕竟贞安的首要任务是寻找母亲,而不是打击渣男。
与康凯离婚已经板上钉钉,贞安没什么好惋惜不舍的,但如何告诉浅水,令她一时犯了难。当她踌躇着回到电视房,浅水正起劲儿打着游戏,贞安示意有话要讲,浅水嘟着嘴不高兴地合上电脑。
“我和你爸爸的初识,是在我母亲的聚会上。那时候他刚刚拍完一部热卖的商业电影,春风得意,是圈子里的风云人物。我那时候大学毕业,初入社会,不比我母亲和妹妹,我一直是芦家的丑小鸭,所以当英俊且风度翩翩的康凯向我献殷勤的时候,我几乎是心花怒放,顾不得多想便欣然接受了。我爱上康凯,康凯爱得却是我的姓,被誉为电影圈金童的他,需要一个身份与之相匹配的女人,并且最好是个才女,还有什么比得上著名作家芦新源的女儿更适合的人选吗?
我妈妈警告过我,但被爱情与虚荣心冲昏头脑的我根本听不进去。直到我们快结婚的时候,康凯想要邀请所有的媒体参加,他要弄成贝克汉姆与维多利亚式的婚礼,而我想要的是简朴低调的仪式。这是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左,但那时不敢对他说不的我,接受了他的安排,仅仅这么一次的委曲求全后,我对他婚后安排的各种曝光和专访都直接拒绝了事。我想,康凯在很久以前就明白,我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或者说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女人。
也就从他意识到这件事儿开始,我们的婚姻陷入了僵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和康凯之间的婚姻早就形同虚设,之所以还能熬上这些个年头,一是我不甘让母亲料中而硬撑,另一个原因是你。我一直想着,怎么着也要等你高考完,我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干扰考试令你分心。这么说大概会被扣上圣母的帽子,浅水,你可以说我自私,我很怕离婚后失去你,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些年我早就把你当成家人。但我最不想发生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刚刚有个女人找上门来,她说自己怀了康凯的孩子。你听我说,无论真假,我都无法再继续这桩不存在的婚姻,离婚这事,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到低调处理,但我担心狗仔队们闻到风声,会去纠缠你。我想对你说的是,你永远是我的家人。”贞安说着眼眶湿润,她强忍着不愿在浅水面前掉下眼泪。
浅水搂住贞安的肩膀,他心里头恨成日里花天酒地的爸爸,对于爸爸那些个所谓的风流韵事,他岂能全然不知,令浅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爸爸会丢开贞安这么完美的女人,去和那些外围女鬼混。不过转念想想,爸爸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贞安的。浅水只怪自己刚刚玩游戏太投入,要不然他去应门,一定将那个女人臭骂走。
如果,她不是爸爸的妻子……浅水重重地摇摇头,他无意中加重手劲儿,令贞安低低叫了一声:“抱歉。”浅水忙不迭拿开手。
“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浅水郑重其事地盯着贞安眼睛:“无论你和爸爸之间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当然,我们是一家人。”说着贞安欣慰地揉了揉浅水的头:“去睡觉吧。我给你爸爸留了言,明晚,我和他,还有那个叫何莹的女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事儿。”贞安忘记告诉浅水,她明早还要去府学胡同调查母亲。
回到卧室的浅水,关了灯,静静躺在床上,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12岁时初见贞安的情景,那天贞安穿着一条鹅黄色连衣裙,浅水记得她笑着对自己说:“让我们成为家人吧,浅水。”
让我们成为家人吧,贞安。浅水呢喃着陷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