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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朔门酒肆 ...

  •   卫骁也不知道当初常明真人为何要促成自己与这位姜师弟的缘法。只知今日自己为姜师弟所救,乃是不争的事实。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卫骁扭头看身旁睡得正香之人,心道,“只是我修为日浅,琢磨不透。”

      月上中天,银辉落照春林夜。落花无言,还看童儿枕风眠。

      春夜不寂寥,有鸟啼有虫鸣,树下还有个小娃娃,背靠树干卧坐着,睡得正香。卫骁见状,心下不由一软,解了外袍披在姜元贞身上。

      卫骁自落入真空劫中,日日焦虑不安,竭力平复反而更加烦躁,只觉生无依凭,行无去处。此时此地,见此情此景,他的心竟没那么焦躁了。

      离开枝头的花瓣随风起舞,蹁跹无语。这花瓣也飘进了卫骁的心头,漫天飞扬,但最终都无声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心中的焦虑和烦躁。卫骁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变得如这春夜的杏林般,虽有风树鸣虫,月出惊鸟,却深沉幽静;也如身边酣睡的孩童,虽身在迷途,不知去路,却无所忧虑。

      卫骁微笑着阖上眼。

      ……

      春日睡足,醒来杏花满头。

      阳光和煦,鸟雀呼晴。姜元贞被花间漏下的光束亮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满目都是粉白的杏花,尤觉身在梦中。直到看见身上披着的黑色衣袍,才想起昨天的事情来。他撑起身,扭头看向身边不远的卫骁。只见他闭目趺坐,落花满身。春光之中,面容安详,不似昨日冷峻。

      还没睡醒?

      姜元贞正要走近,忽觉不对。眼前火光冲天的情景一闪而过,额上魂玉发出柔光,抵住了灵感幻境对头脑的侵袭,姜元贞明白,卫师兄正在紧要关头。

      “想来昨日奔跑途中所见的,也来自这位卫师兄。真空劫么?也不知他何时能度过。”姜元贞在卫骁身边盘腿坐下,一手支着脑袋,不由苦恼,“若村子真的只有望月之日才能进,错过今日,就要等到下个月了。可下个月,我未必能下得山来。”

      姜元贞一边归家心切,一边又不放心卫骁,抓耳挠腮了半天,打算在他周身布阵,把人藏起来后再回村。

      至于布什么阵……姜元贞环顾众多杏树,摸了摸下巴,心中默算了一会儿,决定因地制宜来个“一叶障目阵”。

      拿定主意后,姜元贞便忙碌起来。好在如意绦指使如意,白绦飞出,从高处掰几根树枝下来还是可以的。然后他又吭哧吭哧地把几颗小杏树移栽过来摆好位置,不一会儿便满身是汗。

      也真是难为这个才半人高的小孩了。

      幸而如意绦自带避尘功能纤毫不染,不至于变抹布甚至破布,否则要让戴清知道姜元贞把他心爱的如意绦当绳当铲还当锹,土里来泥里去的用,八成要厥过去。

      待姜元贞折腾完他那能藏人“大阵”,已是正午时分。

      姜元贞还未炼气大成,又是个孩童,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不能辟谷。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早上又是这么一通忙活,眼下早已饥肠辘辘。可身边又未带吃食,任他如何机灵,都没法变出食物的来。

      姜元贞饿得不行,确认藏好自己的这位师兄后,犹豫了一下,最终既懊恼有又无奈地顿了一下脚,激活还未用尽的神行符,转回梁郢方向。

      梁郢北郊。

      路边一排才抽新芽的柳树茵茵绿绿,柳后挑着一杆高高的酒旗,在风中翻飞。

      姜元贞见了,仍旧快步向前,只是不再激发神行符。一想起话本里写的好汉到了酒肆里都会叫上二斤熟牛肉下酒,姜元贞便觉得口水泛滥,饿得越发厉害了。

      走到半路发觉人们目光异样,才恍然自己现在满身尘土。姜元贞赧颜,转念又低落起来:若是让母亲瞧见了,定要骂我“泥猴儿”,不仅会罚我,连哥哥也要被连累。

      姜元贞想家想得伤心,倒也不忘庭训,躲去路旁的树后,掐了净身咒的口诀,理好衣着,将紫虚令在怀中藏好,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朝酒旗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一座亭子映入眼帘。亭后桃花烂漫,簇拥着一座简陋的酒肆。

      绍洲各国的邮驿体系直承前朝大安国的设置。梁国作为绍洲东南的富庶之国,更是在前朝“十里一亭,二十里一传”的基础上,设立“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二十里一驿,四十里一置”,纵横交错,连接有序,乃是各地之间的交通、情报的联系所在。

      梁郢是梁国中部清河道的府城,虽然人烟稠密往来众多,但城北不远便是绵延的大罗山,非是交通要道,所以只在路边设亭供行人休驻歇脚,并无驿所、置所。

      姜元贞路过长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写着“望霞”的亭匾,面无异色,径直走到酒肆的一个空桌前坐下,掸了掸桌上的灰尘和花瓣,朝酒肆掌柜喊话。

      嘈杂的酒肆里,陡然冒出一声响亮清脆的“掌柜的,来二斤熟牛肉”,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人们见只是一个垂髫稚子,大多忍俊不禁。只有几个游侠模样的人,暗中将手搭上了武器,一脸戒备——江湖历来有传言,说单身的僧道妇孺之辈,常人切莫招惹,盖因这类人看似弱小,但能独自行走江湖,必定有依仗的手段。

      姜元贞神魂强大,自然注意到人群中几个豪强的气机不同常人。只是这类人本就多是谨慎之辈,姜元贞也不疑有他。

      酒肆掌柜见识过各色人等,早已见怪不怪,朝厨房喊了声“二斤熟牛肉”后,继续低头打算盘。

      姜元贞坐在酒肆中等菜,借机放开神识,提防被人盯上。

      酒肆中均是壮年男子,多为贩夫走卒的打扮。有五个人太阳穴隆起,眉间生纹,一看便知是内劲深厚的练家子。其中四人身藏武器但不露,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时而抬头张望,时而低声交流,应是一伙人。还有一人高大魁梧,只穿了件裤衩,好似现在不是春天而是夏天一般,露着一身腱子肉,大大咧咧地把脚踩在条凳上,面前一个能给姜元贞当脸盆的海碗,正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

      角落里的那桌人,见姜元贞坐在木凳上晃着小腿等牛肉,一会儿支着脸看桃花,一会儿趴桌上,一会儿又东张西望的,一副逃家出门看什么都新鲜的无邪模样,只戒备了一会儿,便以为是普通小孩放松紧惕,继续小声交流来。

      “刚刚蛊虫的联系又弱了几分,老大,还不追吗?都一夜了,大罗山上有道观,他要是躲进去了怎么办?”

      “我们奉卫王旨意,追拿废太子余孽,梁王都没话说,小小道观怎敢阻拦?”

      姜元贞精神一震,面上不露,心中暗暗留意。

      “极是,这次力求稳妥,不能让他再跑了。等他身上的蚀心蛊死掉六只以上,他就再无力反抗。”

      “现在手头紧得很,真想快点了结了去领赏钱。”

      “钱不是问题,大不了咱干回老行当,不愁吃穿。但咱求的是富贵,就不能太着急。”

      “只是那道观是紫虚……”

      “哼,什么子虚,我还乌有呢!那些牛鼻子整日里装神弄鬼,唬人骗钱。”

      “老四,不得对上界无礼。”

      “老四话糙理不糙。那些炼气士有修行戒律,不能轻易对我们出手……”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吁——”

      尘土飞扬间,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出现在酒肆众人的视线里。

      桃花被震得纷纷落下,那马打了个希律律的响鼻,停在酒肆门口刨着蹄子。

      众人停杯投箸向外看去,一时间酒肆的嘈杂声随之一顿,只有光膀子大汉吸溜吸溜的吃面声格外刺耳。

      只见一个锦衣少年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地朝酒肆扫了一眼,把马牵给酒肆打杂的伙计,吩咐道:“只许喂新鲜的嫩草和刚打的麦子。”

      这时节,哪来“刚打的麦子”?众人暗中摇头:恐怕又是哪个五谷不分的富家公子出来抖威风了。

      姜元贞正打量少年腰间那把阳光下晕出五彩光纹的玄色缅刀①,跑堂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跟前,端着一大盘熟牛肉。

      “客官,您的熟牛肉,诚惠半贯。”

      姜元贞盯着牛肉正开心地准备吃,小二的话让他一下蒙了:“什么?”

      跑堂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仍旧笑道:“春耕时节牛最贵。二斤熟牛肉,五百钱总是要的。”

      姜元贞有些为难,自己这次出来虽然带了几颗金珠,但这是大钱,别说半贯铜钿,就是十贯,也换不走一颗金珠。

      这跑堂的看到姜元贞露出为难的表情,顿时拉下脸来,尖声讽刺道:“这是哪里来的小骗子,骗吃骗喝骗到我们朔门酒肆来了。也不出门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言毕,作势要打人。

      一边掌柜的开口打断道:“小何,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言毕又朝姜元贞笑呵呵道:“小朋友,别怕,没钱可以拿值钱的东西抵。”

      那跑堂的接过话茬,阴阳怪气道:“没东西也可以拿人抵。我看你白白胖胖的,卖去山里给那些生不出儿子的人家正好抵了钱。”

      众人满以为这个小娃娃会吓得哇哇大哭,没想见他眨了眨眼,一脸认真道:“只卖半贯你就亏大了,我可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

      众人哄笑,那光着膀子的汉子笑得更是震耳欲聋。

      忽见一道银光直冲跑堂的面门,跑堂的眼疾手快,用手指住来物,定睛一看,却是五分银子,正好抵了五百铜钿。

      高手!

      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光膀子大汉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角落那桌人神情更加戒备,姜元贞心道:这酒肆眼下卧虎藏龙,那些人起了戒备之心,怕是再难有有用的消息。

      姜元贞转了转眼珠,朝大汉甜甜地笑道:“谢谢叔叔,好人会有好报的。”说完,也不理他人异样的目光,面色如常地吃起牛肉来。

      此子嘴巴不大,吃得也不快,可这二斤熟牛肉,给成年男子也要吃上好几顿,这一会儿功夫竟全进了他的的肚子,实在骇人听闻!

      连那大汉都不禁挑眉。

      众人见那小娃娃不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牛肉,拍拍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后,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他走到门口,朝大汉招手致谢,随后快步离开。

      大汉看着快速消失在视线里的孩童,忽有所感,回过头,见自己桌上正滴溜溜放着颗金珠。

      金珠有半个鹌鹑蛋大小,浑圆饱满,在阳光下折射出亮眼的赤金光芒。

      金,金子?!

      跑堂的直勾勾地盯着金珠看,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就在众人目光都被金珠吸引之际,锦衣少年抽出腰间缅刀,内劲一抖,撑直了刀身掷向酒肆角落的木桌上。

      “我听人说,你们现在,手头有点紧?”少年的咬字带着真洲北地的口音,清脆软糯,说不出的好听。

      缅刀锋锐,无声地嵌在桌子里。刀身明如秋霜,像镜子一般,照出刀前那人惊惶恼怒的表情。

      有道是——

      亭郭酒旗杨柳风,驻客心思各不同,金珠酬恩藏因果,缅刀问贼逞英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朔门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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