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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乡关何处 ...

  •   姜元贞常于梦中观世,虽是个六岁儿童,心境却较常人成熟许多。

      戴清看在眼里,便也不忙着让姜元贞修炼,而是将《清静经》和《心印经》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解说了一遍,还教他祭炼了如意绦。又几日,待一月期满,他留下一句“灵根可期”便不知所踪。

      姜元贞无所事事了几天后,蹭去了方观主处。

      方观主待他和善中透着恭敬。姜元贞整日里被方观主提溜着,日子过得倒比以前畅快——至少那层跟观中道士们的隔阂没那么明显了。

      又到每三月一次的观主讲经日,姜元贞跟着众师兄一起在明经岩上坐闻观主讲经。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围,呵,平时神神秘秘不见踪影的几位师兄居然也早早地在蒲团上正襟危坐。

      姜元贞在观里才呆了一个多月,见惯了观主平日在讲经台带领大家诵经的样子,本以为这次还是诵经,但看这架势,又觉不同寻常。

      待方观主上了讲台,方知果然不同寻常——他今天并没有穿平常的青服,而是头戴五岳冠、身着紫色忏衣。

      戴清曾教过他一些穿着礼仪。道士平日里穿的黑色、白色或深蓝色的斜襟道服叫青服,在科仪中念经拜忏时穿的法衣为忏衣,而高功法师在大型斋醮法会中穿的法衣称绛衣。道冠也是一样,受初等戒者戴黄冠,受中等戒后授了箓碟才能戴三台冠,五岳冠是受天仙戒后才能戴的,之后还有五老冠、元始冠、芙蓉冠等……世俗道家戒律虽然不如佛家严苛,但也层级第次,仪轨分明。当然,仙派修士并无此约束。

      方观主衣袖一振,讲经台陡然安静下来。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故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方观主以清静经的内容开头,接下来却不像往常那般带着大家诵经,而是开始像戴清教姜元贞那样给观中众人讲解《清静经》和《心印经》的要义。

      姜元贞原本心思还在别处,一听此言忙回神关注方观主的讲解。

      “我道家的内功修炼,有性功和命功之分别。《清静经》和《心印经》分别乃性功和命功之根本经典。有为功夫命功也,无为妙道性学也。性功修的是心性和参悟,虚无缥缈难以琢磨。命功则是实实在在的炼气成神,炼神合道。然,道本为一,法亦不二。上乘的修炼,是性命双修,神体混融,合二为一,顿悟直超,无有性、命之别,惟有天人感通而已……”

      姜元贞原本还全神贯注,结果是又听了一遍冗长且无新意的大道理,深入程度远不及戴清所讲,便干脆坐在讲经台上修炼起来。

      感气阶段是修炼的起步,需得做到时刻感受体内真气运行。这是炼气的基本前提,也是一个健体强魂的过程,天资再好也需在这一阶段停留三五个月才能稳固,建立神魂与肉身气机的初步联系。但姜元贞先天完足神识强大,几乎在感气成功后稍作适应便进入了引气阶段。

      自引气阶段开始,修炼时便不需要屏退五感。相反,心静欲平,始有真知。虽然不用刻意投注心神在外界,但外界的所有事物都能映照在神魂之中。再加上姜元贞原本神魂就比旁人强大许多,有了正确的法门引领,更是在九窍开前就提前做到感应入微。

      赵师兄在袖子里藏了块酥饼,饼渣掉出袖子落在明经岩上的裂缝里,路过的几只蚂蚁围着饼渣转圈,然后咬起来往外叼……

      麻师兄的鼻涕又挂下来了,他小声地擤了一把,然后把鼻涕擦在了身边乐呵呵正神游的成师兄衣角上。坐在他另一边的刘师兄看到,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离麻师兄远点……

      银杏树在风中摇摆,发出微弱的哗哗声,有一片树叶被吹离枝头,打着卷儿地翻飞下落,掉在了正全神贯注地听观主讲经的海师兄头上,他身后的钱师兄看了眼这脑袋上的随风摇曳的树叶,又继续专心听讲……

      身边的人物动静一一照进神魂。

      同样能感应到周遭环境,但跟之前感气失败神魂出窍的情形却是大相径庭,神魂不仅不觉疲累,反而得到滋养。

      就在这时,姜元贞感到额间传来温热之感。

      未及反映,忽被一股无形之中传来的巨大吸力拉了过去。

      这是……

      识海之中,姜元贞看到一朵金濛濛的莲花。

      金光流曳的莲花,将开未开。姜元贞莫名地知道,这就是归化神音。

      莲花上空浮着一团超物度俗的清气。姜元贞不知这是什么,但却觉得与之十分亲近,仿佛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只见这团清气向内收缩,想要凝结成珠,但却被金莲扯住,挣扎摆脱不得。

      这时,莲花的金光一凝,抽取到一丝清气,顿时金光大盛,莲瓣又开了一丝。而姜元贞却只觉一阵空虚,仿佛硬是被人夺走了生命的一部分。

      不,要夺回来!

      心念一起,清气团便内缩得更加厉害,从金莲中收取了一束金莲的光芒,金光被气团吞噬,瞬间同化为混沌的清气。而归化神音的金光一黯,莲瓣又合上了一丝。

      也许是因为姜元贞的意识也加入了这场拉锯战,短暂的平静之后,归化神音忽然向姜元贞的意识里打入了无数金色的符号。同时,清气团也向他传递着信息。

      不同之处在于清气似乎天生就是他的一部分,姜元贞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处理,或者说修炼。而归化神音的那堆符号,虽然感觉玄奥无比内蕴深刻,但在没有仔细参悟前,则是完全的看不懂。

      脑子里忽然多出这么一堆东西,姜元贞顿时从清静的状态中跌了出来。睁开眼,方观主还在讲他的“性命双修”。

      千里之外。

      首阳山,玉京洞。

      守靖真人心有所感,从定境中退出,看到掌教守正真人正坐在一边的蒲团上等着他。

      “师兄找我何事?”守靖对掌教的态度亲近随性,只拱手示意,并未起身。

      守正笑道:“近日宗门金册忽有感应,特地过来恭喜你收了个徒儿。我紫虚封山百年,死气沉沉的,也权当是件喜事。”

      “哦?九代弟子又有新人?”

      “正是。”守正点头道,“是常明师叔在外云游时号下的,小师弟这次能有金樨仙子和绿玉仙子认可得进入大罗妙境,还是这位新师侄的缘法。”

      守靖笑问:“我这便宜弟子还有这等缘法?”

      “是先天元胎道体,自带一缕混沌清气,又生了一双破妄真瞳,得了两位仙子的青眼。”

      守靖闻言,很是满意:“自魔秽以降,这种天生灵人越发罕见。小师弟这次便是不能在大罗妙境寻得静一祖师遗宝,得了这么个弟子,也是不枉了。”

      紫虚派自称乃是传承自上古紫虚天尊道统的仙派。

      祖师道元子遇仙缘得紫虚天尊真传,开紫虚一派于神梦川的三山十二峰。三山十二峰中,以首阳山为首,故世人也常用首阳山指代紫虚仙派。

      按道元子当年定下的规矩,紫虚派弟子三十年一届,三百年一代。但为求道统延绍不绝,又规定,一代弟子中需要有人成就金丹方能招收下一代。

      道元子不擅为人师,又动辄闭关神游,使得一代弟子金丹艰难,直到到立派三千余年才出一位金丹真人。而四代弟子天才辈出,相隔三百年招收五代弟子时,四代弟子已经出了八位金丹真人,其中有人甚至已是阳神真君。

      如此缘由,紫虚仙派立派近万年,至今真传弟子才传到第九代。

      道元子开紫虚一派时乃元婴真人,因此紫虚派自立派之初就名声斐然。而从玄天祖师“绝地通天”一剑斩出仙凡之别,到静一祖师 “划分神州为九州”予各仙派执掌教化,自三千年前始,紫虚派在第四、五代弟子手上威严日重,千年间执各大仙派之牛耳,甚至到了号令一出莫敢不从的地步。

      但盛极必衰,随着玄天祖师身死魔劫、静一祖师飞升上界,紫虚派开始青黄不接,一直到八百年前第七代真传弟子常渊的出现。常渊天资横溢,一度为紫虚派掌门候选,被视为有望玄天、静一等祖师成就之辈。不想他成就金丹后却堕入魔道,改名藏渊,创下《血神经》,自号血河老祖。其立下的补天道宗,发展至今乃九大魔门之首。而藏渊在百年前成功渡过脱胎换骨劫成就元婴,成为目前神州修为最高的五人之一。藏渊成就元婴后就对修真界发动了浩劫,尤其针对紫虚派。紫虚派无奈启动封山大阵来抵御藏渊的攻击。

      “九大魔门是哪九大?”姜元贞一边给丹炉扇着风,一边听方观主讲修真界的事。

      丹烟袅袅,日照生晕。

      方观主朝着丹炉打入一段丹诀后,缓缓道:“九乃数之极。九大魔门,是言所有魔门。若仔细数起来,就不是九个了。魔门自身传承不稳,内部分裂、吞并、厮杀尤为激烈,可能百年便沧海,甚至十年就桑田。若说起传承稳固和底蕴深厚,则有五家你需记住——天魔教、无生教、烟雨楼、玄冥宗和补天道宗。”

      “除了天魔教和无生教,其他三个听起来倒不像是魔门的名字。”姜元贞直言。

      方观主闻言笑道:“很多人都这么问过。但烟雨楼放纵男女之欲,做炉鼎采补之事,又与勾栏栈院做人口贩卖和情报交易,为正道所不容。玄冥宗杀人如麻,补天道宗更是有逆天地人伦。反倒是天魔教,行事正派,只是功法比较偏激罢了。而无生教则是外界统称,实际上还分罗教、天理教、白阳教等诸多教派,都信奉无生老母,讲求放下执念、回归真空家乡。道统虽然纯正,但行事乖张、横行敛财,常弄得乡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与其说魔教,不如说是邪教。”

      “魔教?邪教?”

      “正与邪,道与魔,各不相同。前者乃是非之分,后者乃理念相左。”

      姜元贞新奇:“可常人都说正道和邪魔,难不成还有正魔和邪道?”

      “确实少有说正魔邪道的,但仔细分别,那天魔教就可算是正魔,无生教可算是邪道。”

      “那邪魔呢?补天道宗是邪魔吗?”

      “真正的邪魔据说在宇宙的裂隙深渊中,谁都没见到过,因为见到过的人都被邪魔侵蚀,成为邪魔的一部分。补天道宗驱鬼炼尸,抽魂融魄,大逆天伦,称之为邪魔倒不委屈他们。”

      方观主似乎十分不喜补天道宗,寥寥数语后便不肯多言,开始专心炼丹。

      姜元贞见状,也不再多问,跟着观主认真学习炼丹。

      只不过他修为不够,说是炼丹,更多是学习药理背诵丹诀,顺便当当煽火童子。

      煽火童子也有煽火童子的好处,每天都可以在方观主的丹房里喝喝茶,聊聊八卦。方观主也乐意提点他。

      姜元贞的日子确实悠闲。除了每日去观日崖采集紫气,平时并未刻意勤奋修炼。反倒是诸如琴棋、占验、炼丹等杂艺,闲来无事,学了个七七八八。按照方观主的说法,是戴清走前交代过,说他情况特殊,不必刻意修炼,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在定境中走火入魔,不如顺其自然,平时多学些杂艺消耗精力。

      饶是如此,他的进境也比旁人快上许多。在他修炼近一年时,自然突破引气,进入行气阶段。体内这等真气程度,即使在世俗武学中人眼里,也能勉强入流了。

      姜元贞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暗喜的。别人苦修不来,自己却轻而易举,任谁都多少会有些沾沾自喜。只是这种喜悦很快又被乡愁冲谈——以前自己无论得了谁的肯定,都会跟娘亲说,而娘亲的夸奖才是真正令他高兴的。

      “贞观,这几日可有心事?”贞观是方观主给姜元贞起的字。取“天地之道,贞观者也”之意。

      姜元贞眨了眨眼:“童子惶恐,只觉夜夜灵感发梦,神思混沌。”他如今只算记名道童,不算正式的仙派弟子,是以自称童子。

      “哦?此症可是近日才有?”

      姜元贞心思百转,面上却不露。只见他乖巧道:“上山前已有此症。戴师叔临去前曾言,因我魂强于体,乃是‘身不镇魂’,只要坚持修行,自然痊愈。”

      方观主点头抚须,姜元贞魂强体弱他是知道的。

      “只是如今修行已有一个寒暑,灵梦之症未改,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姜元贞顿了顿,又道,“我亦深知修行乃水磨工夫,不可一蹴而就。只是夜夜神游梦寰,大悲大喜,唯恐修行不够难以自持。”

      “身在深山,心历红尘,如此亦是磨砺心性的机缘。”方观主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认为姜元贞小小年纪,还经不起这种“磨砺”,于是又道,“但念你年幼,心性未定,确实不宜过多沾染。贫道这里有一枚温玉,内含一缕阳和之气,宁神护心,且借与你做镇魂之用。”

      “谢观主赐宝!”姜元贞欢喜地朝方观主一拜,心中默赞自己机智。

      姜元贞生得可爱讨喜,高兴起来更是面颊霞红、眼眸晶亮,看得正肉痛的方观主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都说方外之人不执著于皮相,但好皮相又有谁不喜欢呢?

      得了镇魂玉,姜元贞立时找了位手巧的师兄帮忙盘个结实的扣固定玉石。总算是做出个额饰给自己,好换掉如意绦——日日脑门上绑着根白布条,搞得要出丧似的,他早受够了。

      这日,姜元贞跟着三位师兄下山去梁郢采购下个月的米面。到了山门前的石台上,他不禁停下脚步往东望。

      悠远的钟声里,晨光微熹,栖霞村平静安详。

      “小姜,快点跟上,东边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东边怎么会光秃秃呢,东边明明……只有金溪的水映着天光,如同一条银色长蛇,蜿蜒向东。天地寥廓,没有栖霞村。

      姜元贞瞪大了眼睛,集中目力,炊烟袅袅的栖霞村再次出现在眼前。

      额上隐藏在镇魂玉后的印记隐隐发烫,姜元贞心中震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忙回头应声,跟上师兄们下山的步伐。

      归化神音有问题!

      村子有问题!

      我有问题!

      姜元贞此刻恨不得飞回栖霞村,又或者找到戴清把事情问个明白。可此事不能与外人道,戴清又已离山,胸中憋着一口气翻滚不休,终是勉力按耐下去,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看来必须尽快参悟那堆金色符号了。

      有道是——

      素华映月留清影,桂影满江只闻香。不听钟声传法讯,但思乡音挂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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