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因果牵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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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观主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
姜元贞原本想借此事得见父母，心切之下很是反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方观主的要求理所应当——既然事涉紫虚秘境，自然不好让外人随便闯入。但只说不让姜元贞参与，没有直言拒绝，既显示了胸怀，又让潜在的窥视无法进行下去。
姜元贞想通了这一节，便不再愤愤不平，反而因方观主对自己的庇护而暗暗感激。只是心中对父母的思念之情越发浓烈，不时眼眶微红，怔怔出神。
卫骁看在眼里，既觉得这个姜师弟性格柔弱牵绊太多，又为他年幼离家而心疼。他见姜元贞实在伤心，想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在一边抱剑而立，默然相伴。
一时间，卫骁也被勾得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心绪不宁。
方观主见了更是心疼坏了，只要自己有的，姜元贞要什么给什么。
好在姜元贞低落了没多久，又恢复如常。旁人都以为他只是儿童心性，却不想姜元贞已经有了主意——观主让我紧跟师兄左右，又忙着布阵作法，定有事发生，只怕不让我离山也与此有关。我且让他们都放心，待下月乃至下下月十五再悄悄出去。
没过几日，一只翠色的牵丝鸟翩然落在大罗山紫虚观的最高处——三清殿屋脊高高翘起的脊头上。
春山花木繁茂，山风飒飒，牵丝鸟那漂亮的尾羽随之摆动，绿光莹莹。
它爪下的三清殿是供奉着玉清、上清和太清三位道祖的主殿。
从三清殿往前看，是太极广场，广场两边分别立着供奉护法神的灵官殿，和供奉文昌帝君的文昌殿。太极广场的正前方是个塑着白鹿衔花、仙鹤穿云的精美的照壁。照壁再往前便是下山的竹林甬道，尽头是山门。建筑排布井然有序，布局对称，俨然朱门宅第。
三清殿往后是则三官殿、祖师殿、讲经台、明经岩等。东边的灵官殿以东是归真湖，过了归真湖上的飞虹桥，便是和丹房所在。而文昌殿西是执事房、客堂、斋堂和道士住房等。楼阁依山就势，错落有致，好似江南园林。
如今观中除方观主外，还有知观两人，执事六人，道士二十一人，道童包括姜元贞在内五人，共三十五人。虽然人丁寥落、堂空殿冷，但从这包容南北的建筑风格和碧瓦红墙、飞檐反宇中，依稀能窥见繁盛之时四季香客不绝、昼夜灯火通明的景象。
大罗山紫虚观建于两千年前，正值紫虚天才辈出风头无二之时，门派声望如日中天，号称玄门正朔宇内第一。虽然后来紫虚仙派青黄不接，慢慢从“宇内第一”到了跟人并列“八大”的地步，但仍旧高高在上，受人顶礼，直至百年前封山。
一百年，对凡人而言太过遥远。经过长久的战乱和动荡，对才和平了二三十年的人们来说，大罗山上的紫虚观已经无从记忆。只是偶有登山赏景的游客，误入山林深处，方知山上有这么一处古刹。
凡人总是健忘，然健忘却有健忘的好处。不若修为高深的修士，因寿命悠长而显得“记仇”。
高昱轩站在山门前，无声地笑了——堪虚镜的力量他太熟悉了。
他背手信步而上，青衫随风而动。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坚定有力，势不可挡。
“方邵鸣，你师父教了你这么多年，可你还是这么蠢。”
丹房室内，方观主坐在蒲团之上，头顶浮着一面古朴的镜子，宝光莹莹，既真且幻。
正在住舍静修的卫骁蓦地睁开眼，看看身旁懒睡的姜元贞，又看看门外，神色肃然。
“开始了？”姜元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开始了。”
言毕，卫骁起身，原本内敛的剑气陡然外放，如宝剑出鞘，铿然而鸣。
慢慢的，空气变得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整个大罗山上空开始阴云密布，雷声隐隐。这是修士沟通天地法理、引起阴阳枢机变化所引起的异象。
姜元贞紧紧抓着卫骁的手，既兴奋又害怕地看着屋外的风云变幻。卫骁也是第一次遇上宗师级别的修士相斗，若非答应了方观主要时刻守在姜元贞身侧，便恨不得跑出去看个究竟了。毕竟作为一个剑修，遇战便跃跃欲试才是常态。
这时，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空中炸裂——
快去悟道崖！
姜元贞和卫骁面面相觑：悟道崖？
此时，周围慌乱的叫声和脚步声四起，观众弟子纷纷向悟道崖的方向跑去。
卫骁见状，也知事不宜迟，正准备抓起姜元贞跑路，只见姜元贞从怀里掏出一摞符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就知道要出事，偷偷存了好多符，方便跑路。”
卫骁接过姜元贞递过来的神行符，自愧弗如：这小子，装着情绪低落的样子从观主那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吧？
悟道崖，顾名思义是一个悬崖。哪有逃命往悬崖逃的？那是因为悟道崖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洞穴。那个洞穴名为末法洞。观主让大家去悟道崖，大家就都想到要去末法洞。
为什么叫末法洞呢？说来也跟大罗妙境有关。此处乃大罗妙境的一处出口。上古两仪门在大罗妙境的几处出口处都设置了末法之阵，为的是防止试炼出来的弟子争抢试炼成果或受人伤害。任何人到了末法之地，都会失去法力，任何法力到了此处也都会消散。其他几处末法出口都已经被破坏，没有了末法之能。而这一处，因为地势险要，加上紫虚也有兴趣研究末法之道，便留存了下来。
可要怎么过去？观中道士修为最多也是五气朝元，九窍都未开，更别说凌空踱步或者使用飞行法器。
绝壁几千丈，藤萝不可攀。
耳边风声呼啸，头顶电闪雷鸣。众人站在崖前，不知所措。
还是姜元贞准备充足，抖手一沓飞行符，在悟道崖上每人两张地分起来。连一边的卫骁看了都有点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小子暗中藏了多少符箓。
只是姜元贞也没想到，分到最后居然不够了。
这时候，胖胖的成师兄站出来，对来迟了的海师兄笑呵呵道：“我给你一张吧，飞行符虽然是一次性的，但等到了能出去的时候，还怕没人来救我们么？”
又有两人站出来分享分到手的飞行符。
但还是缺。
有些人不愿意出让到手的飞行符，相互之间争吵起来。也不知是谁，先行激发了飞行符掠去了对面的山口。此头一开，许多人纷纷不甘人后地朝末法洞飞去。
只是一入末法洞，符箓便失效。第一个飞过去的人甫一进洞便因为惯性摔在洞内的岩壁上，生死不知。后来跟着飞过去的人见状便学聪明了，接近洞口时都按下高度和速度……可那到底只是个秘境出口，地方不大，不一会儿就满得快装不下人了。
里面的嚷嚷胸闷气短叫人往外退，外面的吵吵崖壁危险叫人往里挤。
姜元贞有些不知所措：“师兄，这可如何是好？水和干粮都还没分呢他们就过去了，还有柴火，没有的话时间一久他们就会饥寒交迫。”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一直想着跑路，自从得到介子囊后，暗中囤了不少生活日用的东西。
“你准备得倒齐全，可惜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卫骁对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只觉得心性太差，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成师兄几个还没走的，眼巴巴地看着姜元贞和卫骁，指望两位祖庭弟子能拿个主意——那石洞显然已经装不下人了。
不对！既然是末法，就算能落进去，但却没法飞出来。两仪门若是保护弟子，怎会让末法出口凭空开在那样一个岩壁上？一定有能走出去的道路。
姜元贞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岩壁，见岩壁上突兀的岩石和松树隐隐是个天梯模样，松了口气。可见其中几处位置上，或岩石碎裂，或徒剩半截树干，便知天梯阵已经受损，又忧心起来。
头顶雷声越发密集，乌云蔽日，紫电缭绕。崖上众人有种天地沉沦之感——不能再等了！
姜元贞又给剩下的几人分了神行符、隐身符和净水干粮，指点他们从悟道崖下，沿着天梯阵的阵脚走。虽然其中几阶已经损坏，不能到达末法洞，但剩下还能连贯的天梯大约每两三人占据一阶，足够做暂时的栖宿。
就这样，规划好路径和秩序，众人捏了隐身符迅速行动起来。胖胖的成师兄领头，卫骁带着姜元贞垫后。
立壁陡峭，纵势蜿蜒。一行人走到崖下几处常人难以发现的的台阶上，细搜藏身之所，很快隐蔽下来。
姜元贞和卫骁藏身的是壁上一处凹岩，位置虽好，但空间十分逼仄，便是转个身都难。让成胖胖，这是姜元贞私底下喊成师兄的外号，让成胖胖来可能一个人都不够。好在姜元贞不过半人高，被卫骁抱在怀中，不过大一号的行李般，倒也安置得下。
雷云翻滚，大雨瓢泼。大雨遮蔽了所有视线，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雨幕，昼夜不分，只有从空中劈下的雷电，偶尔照亮众人苍白的脸。
这时，一只紫色的牵丝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棱棱地扇着翅膀上的水珠，狼狈地扑在了姜元贞的怀里。
姜元贞把鸟捧在手心里，怜爱地抚摸。在这风云变色前途未卜的当口，有这么一只赏心悦目的鸟儿作伴，也是一件幸事。那牵丝鸟在姜元贞的手心乖巧地蹭着，尾羽逐渐亮起紫色的荧光，光彩流溢，好不惹眼。
随势生情妙，牵丝映带遥。
牵丝鸟得名于它那对因果及其敏感的尾羽。无缘不明，有缘则荧。
姜元贞不懂，但卫骁却知道这鸟不简单。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自从参与调查冰蚕丝以来，每件事都显得疑云重重。
……
方邵鸣是金丹修士，和已经元婴的高昱轩差了一个大境界。自高昱轩踏进山门起，他便全力对抗。若非堪虚镜在，他根本撑不过一个回合。但哪怕有堪虚镜在，他也不是高昱轩的对手。
方邵鸣此时虽然摇摇欲坠，但并未退缩。他一改白发苍苍的老道形象，面容变得年轻，身形变得魁梧高大，须发渐黑，最后定格为一个高壮的青年形象。
只见他满面通红，怒目圆瞪，须发皆张，破瓦而出飞上半空，双手捧镜对着高昱轩，将一身功法催到极致。
但高昱轩并未动容，他仍旧缓步向前，从容而无可转移。每走一步，方邵鸣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一步。
一步。
方邵鸣此时已然是法力晦涩，勉力维持。他目光决绝，喷出一口精血，堪虚镜顿时光明大作。
高昱轩的表情开始露出一丝凝重，但这一切并不能阻止他迈出坚实的脚步。
……
姜元贞抱着淋湿了羽毛正在瑟瑟发抖的鸟儿，缩在卫骁怀里，有些担忧地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不知何时才能雨过天晴。
这时，紫色的牵丝鸟忽然急促地叫唤起来。雨中忽现一抹翠色，未等姜元贞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直翠色的大号牵丝鸟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过来。
这只翠色的牵丝鸟的体形犹如鹰隼，双爪如钩，朝着姜元贞抓去。
姜元贞忙祭出如意绦，和大鸟缠斗起来。他身后的卫骁碍于空间狭小，不敢乱动。只箍紧了姜元贞的腰身，生怕他掉下去。
卫骁死死盯着——这只牵丝鸟的尾巴，也在发光！
……
方邵鸣已然摇摇欲坠，但他不管不顾，开始燃烧自己。既然一口精血不够，就十口！既然祭上精血还不够，就祭上血肉！
砰的一声，方邵鸣的左手爆成血雾，投在堪虚镜上。顿时黑压压的乌云下，紫虚观被镜光照亮得如同白昼。
高昱轩收起轻视之心，神色晦暗不明，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步！
脚印嵌进地面的石板，激起许多碎石。石板上的裂纹迅速向四周辐射。
砰！砰！方邵鸣紧接着爆了双腿。堪虚静的镜面忽然冲出光柱，打破层云，直破苍穹。
高昱轩不再背着手。他伸出右手，握成拳状。与此同时，虚空之中出现一只洁白如玉的拳头，洞穿时空，粉碎一切，以无可阻挡之势力向着方邵鸣打去。
一步！
高昱轩张狂大笑：“不若你把堪虚镜打碎，倒还有一拼的本钱。”方邵鸣恋慕她，怎么肯把她留下的法宝打破呢？不过攻心为上罢了——高昱轩此人向来不按理出牌，即使面对修为比自己低一个境界的人，也是手段尽出。
方邵鸣已经过度燃烧精血，溃败只在瞬间。不，不不不，怎么可以把堪虚镜打碎呢……方邵鸣的脑海中闪过师父把镜子交给他时的话——
“这面堪虚镜，乃我早年随身法宝，能做幻惑、破阵、替劫之妙用，后来因为功法不合弃用，但却一直在它上面寄托有念想。如今放下了这些念想，便已留之无用。”
“世间诸多虚妄，须得看破才能成就道果。今日为师把此镜送与你，望你能堪破虚妄，成就大道。”
虚妄……
师父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令他如此虔诚地爱戴着。
都是虚妄……
师父是那么美，那么智慧，那么高高在上……
都是虚妄！
方邵鸣那龇裂的眼眶里，此时竟流出血红的泪来。
堪破虚妄，成就大道！
咔！堪虚镜应声而裂。
高昱轩发现，自己这一步，再也迈不出去了。
“方邵鸣这小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应劫了。”高昱轩眯起眼睛，心情有些复杂，“脱胎换骨劫，岂是这么好应的？”
他还记得，那是仲夏时节，他与她结伴在灵州的卓明湖中坐船游湖，赏荷嬉乐，在河里捞起了因被诬陷为作弊而投河自尽的儒生。这个儒生看起来瘦弱，其则胆肥，醒来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红着脸对她磕磕巴巴地说“小，小生方邵鸣敢，敢问仙，仙子芳——芳名？”
高昱轩嘴角扯开一丝苦笑，但神色清明，心意果决——过去的早就过去，现在，秘钥我志在必得，你既阻我大事，我自不会手下留情！
……
那翠色的牵丝鸟力气奇大，竟把姜、卫二人拽出了岩壁。
大鸟飞出山崖，上升到半空中，姜元贞紧紧抓着卫骁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雷光。
卫骁自是看不到什么，但姜元贞那双破妄真瞳，把沐浴在雷海中的身影变化看了个清清楚楚。
脱胎换骨劫是金丹大圆满向元婴突破的劫数，其法理之玄奥，变化是奇妙，不是姜元贞现在的修为可以承受。识海震动，姜元贞失去了对如意绦的控制，手一松，直直往下坠落。震晕前，他脑子里划过的念头是：还没给师兄上金刚符，摔下去会很疼的吧。
有道是——
前尘往事难抛却，今日因果叹绵绵。堪破虚妄成道果，脱胎换骨大罗仙。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因果牵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