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情感与平庸》太阳夜

8、晚宴

　　达什伍德家的这场晚宴其实有点不伦不类，它不是完全宴会性质的，也不是完全的家宴。

　　按照一般的社交惯例，正规就餐分为早餐、下午茶、晚餐、宵夜，当打算招待不是特别亲近的朋友时，也会食用午餐。

　　这其中的晚餐是最为重要的一餐，一套标准的英国晚宴程序是这样的：

　　当客人来到一个由贵族世家或绅士家庭所召开的晚餐会场时，等候在正门的管家或高级侍从便会先将其引导至客厅里或是吸烟室。在晚餐会开始之前，来宾们会聚集在此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宴会开始。事先确认过客人名单的女主人通常会在这段时间里，根据来宾们的地位高低及关系亲疏，不露痕迹地将男女客人们分别配成一对。

　　在管家前来告知用餐时间已到之后，客人们才会分批次前往餐厅。人们离开客厅时的移动顺序和晚宴的座位安排也同样是由女主人依据来宾地位的高低之分来决定。

　　如今在英国，使用最广的晚宴方式大致可分为法式晚餐会和俄式晚餐会两种类型。

　　法式晚餐会常常在餐桌上摆放着数种可供客人在正菜上来之前自由取用的料理。来宾们可以直接伸手拿取，或是低声指示一旁侍餐的仆役协助取用。之后主人家的男侍或女侍会依序端上第一道菜、第二道菜、主菜，以及用大盘子盛装的套餐等，每道菜的份量和料理的种类都非常多，但其实每道菜宾客们也只会略微品尝下。

　　而剩下的绝大多数菜品都会先经过高级仆人们的挑选后，由众仆人分食。当然，也有些主人不愿意仆人和自己吃的相同，而将这些剩菜当做肥料埋进土里。不过这样一来，仆人们会因为分不到菜品，而无法保证菜品的卫生状况。这样的主人家，也因此会经常多吃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鞋灰、口水、鼻涕，反正食物端到餐桌上时卖相极佳，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在里面。

　　继法式晚餐会之后，俄式晚餐会也开始流行起来。而它与法式晚餐会的区别，则在于俄式晚餐会绝不会为客人供应餐前小食，只会在落座的客人面前摆放着纯白的十字架和插着许多鲜花、夸张得宛若丛林般的花瓶。

　　当就餐时间开始时，仆役们才从厨房里依次送来各式料理。这些菜不会像法式晚餐会一样直接端上餐桌，而是先摆放在专门的餐具台上。直到主人家的男侍将大盘中的料理一一分装至小盘里之后，他们才会将其端到由自己单独服侍的客人面前。

　　这种一对一的贴身服务是俄式晚餐的最大特点，所以每次举办此类晚餐时，主人家势必得动用众多的仆役才能达到一位客人配备一名专用侍者的严格要求，这让许多生活窘迫的贵族们望而却步。

　　特别是从1777年开始，英国为了筹集对抗美国独立战争的军费，规定凡是在家中聘用男性仆人时必须额外交税，而当1785年时，不但为聘用男性仆人加了重税，聘用女性仆人也开始额外征税。所以即便如今海外贸易与工业革命让整个英国欣欣向荣，但面对男仆与女仆两到三倍的工薪与赋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家减少了对男侍者的聘用。

　　因此现在举办一场开销极其惊人的俄式晚餐，便成为了彰显主人家的财力的表现，它能给主人家带来很大的体面。

　　达什伍德家能来餐厅服务的男侍本质上来说只有四位，一个贴身男仆、一个高级男仆、两个低级男仆，显然不在能举办俄式晚餐的范围内。

　　所以对像达什伍德家这样处在上流阶层与中产阶级之间的大庄园主来说，折衷融合了以上两种晚餐长处的星新兴英式晚餐便最合适了。

　　与俄式晚餐会一样，英式晚餐会也拥有装饰得无比奢华的餐厅、以花果主题的摆设所装点的豪华餐桌和把大型料理先分装至小盘之后再端给客人的规矩。

　　不过负责分发料理的人则由男侍改成了招待方家庭的男主人与分发餐点的女主人。当男主人将料理分装好之后，一旁担任协助男主人之职的仆役们再将其端与客人食用。

　　这样即体现了分装料理的体面，又大大减少了男仆的使用量。而且在英国的晚餐会中，像镜子般发亮的桌面上通常都只摆放着料理而非十字架，也让氛围更加的趋于自由放松。

　　诺兰庄园原本是打算用英国晚宴方式举办这次晚宴的，但达什伍德夫人在居心不良的女管家奥德丽-芬格太太引导下，打算用一场标准而体面的法国晚宴增添对自己能力的好评。

　　可惜她做的这一切在大多数来宾面前是那么的可笑。不是因为宴会的布置有所差错，也不是菜肴的顺序与仆人的体贴服侍有所欠缺，而是餐桌旁就餐的人根本就不对。像达什伍德的三位小小姐这样未正式踏入社交的少年男女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餐桌旁，而是应该和他们的家庭教师与保姆们躲在他们的活动室或是小餐厅里就餐。

　　而且不止如此，在安排坐位时，虽然成年人士的那一桌坐位安排的十分妥帖，但年轻人这一桌并没有按照主人家分散、男女相隔这两个最基本的惯例来安排，让本是主人家需要负责招待的达什伍德小姐带着自己的三个妹妹坐到了餐桌的一端，完全不方便与更多的客人勾通。

　　埃丽诺被自己家男仆带领到坐位上时，以为自己的妹妹玛丽安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就像她们的父母一样，负责这张餐桌客人的招待，可等到三个妹妹陆续被安排到她身边时，她才发现是安排上出了错误，可这时她已然坐下无法在补救了。

　　等到发现拜尔德-特纳坐到玛丽安旁边同自己的对面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拜尔德如今的架势明显是在追求玛丽安，而她可怜又单纯的妹妹已然被他英俊的外表所蒙蔽，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女在用看心上人的眼光看对方。

　　“玛丽安。”她轻轻对妹妹招呼到，“你能和拉莫娜换下坐位吗？一定是仆人们记错了位置，她坐在桌端那里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玛丽安看了下身旁的拉莫娜，有些卖弄的说，“我知道那是主人家该坐的位置，我和她谁坐不一样。要我看对面汉特才是坐了你的位置，你应该和他换下。你说呢，拜尔德。”

　　“是的，你坐在这里就很合适，玛丽安，咱们可以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关于美的研究。”拜尔德-特纳露出他富有魅力的微笑，那双如湖水般的蓝色双眸是那么的通透纯净，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都呈现出了美好。

　　只听他用低沉暧昧的声音说到，“在阿利奥斯托的长诗《热恋的罗兰》中，有对女性最理想美的描述：

　　她有牛奶一样的喉部，雪白的脖子秀美而圆润。她的胸宽而丰盈，双乳起伏，一如微风吹动的海浪。在浅色的衣衫里有旖旎的风光，那是阿尔格斯的眼睛也无法看到的。

　　但人人明白，她的内外都一样美艳，修长的胳膊，白的像象牙雕刻的手，十指纤纤，手掌不管怎么翻转都不见一丝青筋一根骨头。在婀娜而且仪态万千的身体下，是一双圆浑的秀足。她美若天仙，纵然隔着厚密的面纱，依旧光彩照人。”

　　他有技巧的吟诵不仅让玛丽安面露痴情，也让已经深知他本来面目的埃丽诺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

　　拉莫娜看到自己两位眉目含春的姐姐明显在发痴的看着对方，连忙用柔弱的声音救场到，“那么男人呢？拜尔德-特纳先生，如何衡量一个男人的美？”

　　“这个啊，三百年前法国的伯特曾经在他的书《人的体貌》中对男人的美进行过评价：

　　他应具有天生魁梧的体格，有宽宽的脸膛，微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方正的下颚，粗壮的脖子，结实的臂膀，宽胸瘦腹，骨骼粗大而且突出的跨部。

　　他的大腿和胳膊青筋虬结，小腿强壮有力，腿肚隆起，嗓音洪亮。他性格要宽宏大度，无所畏惧，公平正直，心地单纯且爱护名誉。”

　　“您能做到这些吗？”冷静下来的埃丽诺低垂下眼睑，轻声问道。

　　“不，我还没有完全做到，有些也做不到。”拜尔德-特纳用有些失落的口吻说，那种神情仿佛将他化身为一处宝藏，吸引着每一个关注他的人前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