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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猫耳朵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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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第五天,雨停了。
一楼没有窗户,二楼她也不会随便上来,因此看不见外面,在我看到雨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下楼,她还保持着恹恹不振的状态:横躺在换衣凳上双手拢在身前,耳朵折叠,用皮筋捆成两个揪,藏在她蓬乱的头发里。
我从一楼的洗漱间中调整了下循环机的阀门,把水放满洗手池。
“过来洗头发。”
“不是明天?”
“趁着天气好。”
“天气好!”李好好弹了起来,就要开门,我咳嗽一声,她折返回来想去够防护服,又软趴趴地把手缩回去,然后钻回房间去。
过了会儿,她换好了衣服。
她的头发多且蓬,会弄得满地都是水和头发,所以后来她洗衣服时会把衣服脱掉,全身上下只套着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
她弯腰,额头贴上我的掌心,认命地闭眼。
我先把她的头发都梳了一遍,她瘦怯怯的,营养像是都长到头皮,竟也没掉几根,我数了数,只掉下来两根头发,捋顺了,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盒子把头发放进去。
她被我拽着头发,只能动眼珠子,嘴唇翕动着数了数盒子里的头发,又说:“我知道有些人会拿别人的头发给自己做假发。”
“嗯。”
“你也要用我的头发做假发?”李好好错误地估计了自己掉头发的数量,靠她掉的头发给我做假发,可能要攒到下个世纪。
我当然不会那么闲得无聊,只是我也说不清收集这些东西是做什么,李好好也不会对这个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头发像一从乱草,被我扎成一束。
然后我用水打湿她的头皮,忽然看见耳朵还捆着,又拆开皮筋,两只耳朵被她自己捆久了,蔫蔫的,像两片黏在一起的面片,我伸手拨楞了一下,她疲倦地说:“捆上也还是吵,然后我就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找到了吗?”
“就在你房间旁边。”
“嗯。”
李好好的头发不能完全浸湿了那么洗,我拆了一小包过期的洗发露,两根手指紧紧夹着,把最后一滴也拧到她头上,在她扎着头发的情况下缓慢搓洗她的头皮。一颗圆溜溜的脑袋跟着我手的动作摇摇晃晃,似乎在回忆细节。
头发稍微松开一些,手指插进她马尾辫的根部揉搓出泡沫。
李好好低着头,我拿毛巾擦了擦她后颈上的水。
她想起来了,要抬脑袋,被我摁下去了:“我进不去,我就在门口说话。”
“说了什么?”
“我说,你好吵啊。”
“你觉得里面有个人?”
“是人吗?”李好好反问。
“不知道啊,你不是在说话吗,然后呢?”
我松了松她的发辫,打算像之前洗头一样,把她的半截脑袋按进水里。
李好好不害怕,但有点讨厌水,所以我的手都会托着她的额头,不会让她的眼睛沾水。
但这次有些不同的是她还有一对猫耳朵,我只好微微撑着,让她保持着低头面壁一般的姿势。
捧起水将泡沫清洗下去,李好好被搓得像反抗无力的猫,脑袋跟着我的节奏歪着,像个按钮似的。
这次水流徐徐顺着脖颈流向后背,流向前胸,衣裳渐渐地湿出长长的两片。
“然后——就是,沙沙的,挠门的声音。”
“还在吵。”我说。
“对的,我就生气了,砸了一下门。”
“然后呢。”
“然后就停了。”
“那你还扎着耳朵。”
“不挠门,但是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很烦。”李好好被我的毛巾捂住脸,我搓着她像是搓一只真正的猫。
洗完,她的T恤也都湿透了。我让她坐在换衣凳上,拿了一点陈旧的棉签,扯着她的猫耳朵往里掏了掏。
“猫洗澡吗?”
“什么?”
“耳朵不舒服。”
“洗,但是很多猫不喜欢洗澡。”
“哦。”
哨所资源有限,循环机能收集转换的水和电都有限,她就算想洗澡也很少有这个机会,还好她没有太多外出的体力活动……否则如果她叫喊着要洗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洗头这事,是我主张的,她不像我一样头发在肩头戛然而止,随着年龄增长,头发也生长缓慢,在后脑勺扎起来,看起来几乎等同于无。
李好好的头发像是一蓬蓬野草,稍不注意就长得茂盛,如果不给她每周清洗一次,她自己弄脏了,沾一点食物残渣,对我来说很难忍受。
循环机休息了够久,在李好好来之后就又满功率地勤恳上班了。我捡来的这个生物像是我白养的女儿,我愿意耗费那些看起来珍贵的资源在她身上,尽可能地满足她的需求。
她看起来也很有“女儿”的感觉,少女轻盈的身形,满脸未经人事的天真,眼神充满好奇,声音像脆甜的柿子,每天都会作妖,无伤大雅地给我添点麻烦。
这很好,有时候我幻想自己理解了战前一些喜爱孩子的人的心情,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为人母亲的满足。是母亲需要孩子,孩子才降落于此。
诚然,我冷漠而平静地工作,日复一日不断重复也并不是太难受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
但,我确实需要一个同伴,在我的同伴接连死去之后。
李好好开始脱衣服,把衣服放在她洗完头的脏水里自觉地搓洗起来。为了少洗一件衣服,此时此刻她没有穿,我别过眼,即便是对“女儿”,也该有一些边界感。
“我要工作了。”说了一声,我就上楼去,李好好嗯嗯了几声,两条胳膊使劲儿搓着那件湿了的T恤,好像上面有什么顽固的污渍。
越过二楼,回到三楼,我从衣兜中摸出钥匙。
对着楼梯间的,是洗漱间,比起狭窄的一楼,三楼的洗漱间更具有实用性,宽阔分区,厕所和淋浴间都分男女。
但因为消耗能源较多,所以平时我都关着,只有决定去洗澡的那两天会打开。
洗漱间旁边,是杂物间,曾经哨所里的大家会在每周六会打开杂物间,打扫卫生,修缮设施,还会庆祝节日。
里面有一根棒球棍,用来擀面包饺子的。我在杂物间门口停了停。
已经都不在了。
除去洗漱间和杂物间,三楼长长的走廊上,共有9个房间。
9扇木色的门错落排布在银白的墙面上,除了我,门扉上都是一片空白。
空白,意味着寂静,我在寂静中无地自容。
但我还是走到我房间,的隔壁门前。
钥匙插进锁中,我慢慢地数着,正三圈,倒回来,拔出三分之一,倒半圈,再正一圈半。
咔哒。
我扶着门把,轻轻一推,左手按在灯上,没有亮。
哦,是,我切断了其他房间的能源供应。
门从三十度扩大成九十度,整个房间向我完全展开。
和我的房间没有太大区别,一张床,一个桌子,一盏灯。
只是椅子跌倒在地上。
左手把椅子扶起来,推向桌子。
桌椅与床铺都维持着干净和整洁,连灰也没有半层。四个抽屉被我依次拽开,只有一本工作日志。
我们哨所的员工都有在房间里继续写日志的习惯,因为二楼的能源无法供应到夜间,索性回来用自己的灯。
翻开工作日志,手心却是湿的。
是红色的,纸页浸透了血。
我翻开第一页,从工作日志中不断有血流出来,好像它是一块活的动物,被我撕开了外皮,血几乎从纸页中喷涌出来,从指缝中溢出来,像喷泉似的窜高,顶着我的手心。
合上工作日志,把它血淋淋地扔进抽屉里,回头离开。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我进来时,正对着走廊的那木头纹路无非是破旧一些,现在我面对着门背面。
李好好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吧。
长长的,犁地一般,十来条深深浅浅的血痕。
好像人的手不停地挠着门,挠到手指磨秃了仍然绝望地往外挠,企图抓破这扇门走出去。
凑近了看,能看到磨碎的血肉粘在了门上,好像是刚刚抓挠出来的,新鲜的,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那屋子里有什么呢?
本该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忽然亮起灯,我该反应过来的,否则我怎么会看到门后的指痕呢?
我用自己血红的左手按在灯的开关上:“哨所能源有限,人不在要随手关灯……”
黑暗中,滴答,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
“你没有考虑过哨所其他成员吗?你太自私了,只顾自己。”
滴答声停了。
“这是自私,你太自私了。”我用了点力气,发出的声音有点陌生。
拉开门,我意识到自己左手需要去洗一洗,回头,用干净的右手关上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发抖,手指抖得很厉害,锁了好几次,没能精准地扭出那刁钻的三分之一。
算了……?
我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把钥匙拔了出来,让门自带的锁扣把门关紧。
在一楼洗漱,李好好已经洗好了T恤,挂进了厨房——厨房有送风系统。
李好好光着屁股也不好意思跑出来,在厨房躲着跟我喊话:“你这么快就忙完了吗?我们晚上能吃肉吗?”
“不能。”
“你还要上去吗?”
“对,”我擦擦手,“你头发干了吗?”
“还没有呢,说起来,刚刚不吵了。”
“你自己煮麦片吃吧,我不太舒服,工作完就直接休息了。”
“你怎么了吗?”
手在抖。
我闭了闭眼,维持镇定:“这几天我都不出来了,你自己煮麦片。”
“啊,天天吃麦片啊。”她的语气立即低落下来了。
“等你下次变,我应该就出来了。”我说。
“也没有上级,你工作那么努力干什么?”
“为了下次补给时能多给我一块肉。”
听到肉,李好好短暂不吭声,然后借此机会酸里酸气:“反正,你拿到肉也就存在地下室了,不给我吃。”
真是个没良心的姑娘,肉总量不多,如果碰到补给员发生意外,这一季没送来补给,下一次送来补给就是半年后,不省吃俭用难道我们要去野外抓个可怖的异兽追着啃?
“为了吃得久一点。”
“那这几天你都不吃了吗?”
“年纪大了,吃得少”
“你一定会在房间背着我吃烤鸡。”她先扣帽子。
“没有。”
“我煮麦片去看望你。”
“不用。”
我上楼去,这次我直接拧开自己房间的门,反锁了。
脱掉外衣挂起来,我有点喘不过气,毛衣的领子也有些紧,脱了扔在床上,手臂上出现三道抓痕,挖走了我一些皮肉。
拖着凳子坐在桌前,翻出工作日志。我本来打算写点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隔壁的房间曾经住着一个叫赵辛衍的男研究员。
后来他死了,我把这件事写在了工作日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