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元舟

2、2

　　葬礼上的人都散去的时候，郑征也没有看见爸爸的身影。意料之中，她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愤怒，反正，他也就是个混蛋。张尧的哭声越来越大，引得众人侧目，郑征慢慢挪过去轻轻给了她一脚，＂搞什么？！＂
　　＂这是你妈哎……你不哭吗？＂张尧眼睫毛上全是眼泪珠子，颇似言情剧女主角。
　　＂得了吧你，＂郑征一边对着过来打招呼的宾客微笑，一边咬牙切齿，恨不得扼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你和男朋友分手吗？＂
　　＂郑征！＂张尧哭得更伤心，郑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只好僵硬地抱了抱她的肩膀，张尧却顺势抱住了她的脖子，放声大哭。
　　于是，在郑征妈妈的葬礼上，张尧哭成了泪人，只是因为自己九十分帅的男朋友在前一天晚上电话中甩了她，整个过程只有六秒钟，他说：＂张尧，我觉得，我们不大适合，所以，分手吧。＂

　　＂可是为什么？＂张尧当时正在刷牙，一吞就把一嘴的牙膏沫子吃了下去。对方叹了口气，沉默三秒，盲音响起。

　　＂可是为什么呀＂张尧又一次回忆到痛处，抓紧了郑征的脖子，郑征被勒到无法喘气，使劲儿把她往外推。

　　＂你冷静，冷静！＂郑征被张尧像卫生纸一样包裹着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靠在车上的男人，她鼓起一股真气啪的一声推开了张尧，＂张尧！注意点形象，你男神来了！！＂

　　＂你哥？！＂张尧急忙收起眼泪，光速整理自己的衣裙和头发，睫毛膏已经花了，但还是惺惺作态地转过了身子，并拢双脚，提臀收腹，郑征嫌弃地看了一眼张尧，这个女人活脱脱是宿醉未醒的饥渴大龄女青年的样子，实在丢人。
　　她俩以不同的目光看着那个男人走近，穿着黑色西装，眉眼深邃，棕黑色的头发全部梳在脑后，张尧看了一眼郑征，贱贱地笑了笑说：＂你和你哥发型一样哎，可是为什么别人是男神，你就是汉奸呢？＂
　　＂你给我闭嘴，不然我让你下半辈子孤苦伶仃，四处漂泊，永世不得爱情……＂郑征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已经走到了两个人面前。
　　＂sister？＂他挑起半边眉毛，顺带着瞟了一眼张尧，张尧一阵悸动，站都站不稳了。
　　＂brother？＂郑征演戏一样一躬身，抬头狠狠瞪了一眼他，＂少有的奇事，你来干什么？＂
　　＂爸让我来的，他走不开。＂他饶有趣味地盯着郑征看了一会儿，指指她的头发，＂新发型？挺扎眼。＂
　　郑征转身走开，跟这个人没什么话可说，说什么都是废话，张尧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男神身上拔出来，一路小跑跟在郑征后面，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反应，浅浅一笑，迈步跟在后面，边走边说：＂爸让你回去跟他谈谈，明天上午十点，他在家里等你。＂
　　＂你们全家人都tmd有病啊！！＂郑征猛然回头，一只脚已经踢了出去，男人灵活地一躲，颇为滑稽，但还是一脸笑意，耸耸肩，意思是，没踢到。郑征踢出另一只脚，男人用长腿接住，郑征甩出一条胳膊，男人用胳膊挡住，这个过程沉默着进行了五秒，张尧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哎，我说，你们，这是在墓地哎……＂
　　＂你跟你爸说……＂
　　＂我们的爸……＂男人纠正她，郑征气喘吁吁，她的双手都被男人握住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你大爷！于林，那是你爸！你是眼瞎啊还是耳朵聋？咱俩姓一样的姓儿吗？就冲这个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见他，我跟一个陌生人无话可说，跟你，更没什么可说的，松手！＂她用力一挣，于林手一松，郑征仰面躺在地上。
　　＂爸说了，让你回国。＂于林拍拍西装上蹭上的灰尘，扯了扯衣襟，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愣住的郑征，冷笑了一声，＂怎么？幸福来得太快，死了个妈换来这种好事？行了，起来吧，你要是不想见爸，我明天上午把护照还有信用卡都给你，十点，你们家，不，现在你一个人住了，你家。那就，＂他绅士地一转身，拉起了张尧的手，手背印上一吻，迷人一笑，＂再见。＂

　　郑征半卧在地上，呸了一口，迸出三个字：＂同性恋。＂
　　＂啊＂张尧的颤声发作，两眼各塞数个红心，＂连混蛋都混蛋地这么帅！＂回头又看看地上的郑征，整个一落魄少女以身救母的衰样，头上还有几片草叶子，一阵干呕，＂同一个爸，差别怎么这么大？＂
　　＂张尧，你搞清楚，我是纯种，他是杂种。＂
　　＂说话文明点儿，那叫混血儿。别赖在地上了，起来！＂张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郑征，扯了她一把。＂不过，话说，他真是同性恋？＂
　　＂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女朋友，天天穿得油光水儿滑的，看见镜子就照半天，说话阴阳怪气，不是gay是什么？＂
　　＂不是说炮友不断吗？＂
　　＂你知道那炮友是男是女啊？＂
　　＂Eww……郑征，好歹也是你哥啊……＂张尧一身鸡皮疙瘩，看着郑征，坚定了这一大家子都是奇葩的理论。

　　第一次见到郑征的时候她十五岁，当时学校里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她的流言，碎碎片片，拼到一起大概就是，郑征的爸爸很早之前从中国来到墨尔本做生意，和本地女人结婚后生下了于林，当时她爸爸在社区里名声很好，因为为人豪爽，行事大方；可是在于林八岁的时候郑征的妈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还带着只有一岁的郑征。
　　＂我妈，说白了吧，＂郑征每次说起这件事都是无动于衷地淡，不管她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当年她就少年老成地告诉刚刚认识的张尧，＂就是那个男人在中国的秘密情人。小三儿。＂
　　＂那后来呢？＂张尧追问。把头埋在了课桌下面，老师正在上面讲课，一脸阴森地朗读爱伦坡的作品，时不时瞟她们两人一眼。
　　＂后来，我们就这样了呗，有什么法子？＂郑征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普通话，在学校里的华人学生圈子里十分独特，张尧以前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保持这样的口音的，后来见了郑征的妈妈就了然了。她第一次见到郑征的妈妈正遇上她打电话，头上缠着卷发卷，左手两根手指头夹着电话听筒，指甲油还未完全干，右手夹着冒烟的烟卷儿，看上去年龄不过三十五岁，细长的眉毛像极了日历纸上的民国女人，红唇上下翻飞，凤眼轻佻，似乎是正在吵架。
　　＂我告诉你啊于立成，你别跟我装孙子，老娘不是那陈阿娇，你tmd也不是那汉武帝，跟我玩儿什么金屋藏娇！你跟那金发娘们儿趁早说明白了啊，再不离婚我就去你家里闹去！什么？我没素质，你大爷！当年在北京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哟喂，于先生……甭跟我说这些油嘴滑舌的，我……＂
　　＂你妈天天这样？＂张尧问
　　郑征坐在窗前画画，头也没抬，＂也不是。抽风，一阵儿一阵儿的。于先生哄一哄就好了，不然你以为他俩能搁这么长时间啊，早就散伙儿了。＂她从来把自己的爸爸称之为于先生，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哎，你把铅笔刀给我。＂

　　＂于立成，我操你大爷！＂楼下一阵怒吼，张尧僵住，听得摔电话的声音，高跟鞋嗒嗒嗒嗒地在楼梯上响起，郑征的妈妈经过二楼客厅，像没看见她俩一样去了卧室，半晌，闷闷的哭声响起，郑征收拾起书包，对着发愣的张尧说：＂图书馆儿去？＂
　　＂你和你妈，＂张尧啧啧嘴，摇摇头，＂真，奇葩。＂
　　郑征嘿嘿一笑，像个小流氓，＂那不然怎样？我和我妈抹脖子去？＂

　　＂张尧，你走不走？＂张尧从回忆里抽身，郑征走得老远，已经打开了车门，她飞奔过去，窜进了车里，看着郑征熟练地启动车，倒车，压倒了路边刚长出来的可怜树苗苗，骂了一句shit，然后打满了方向盘，转回来，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你真打算回国去？＂张尧急忙扣上了安全带，手紧紧扶着把手。
　　＂呆腻了。回去吧，不想再看见那一家子人。折寿。＂
　　张尧撅着嘴，摇摇头，＂不见得你能适应，我都在国内呆五年了还是不适应。"
　　＂过完这个暑假你不还是得回去，你爸妈肯定不愿意你老在这里祸害你姥爷。＂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回去无亲无故的，不再想想？＂
　　＂到哪儿都能活，哪儿都比这儿好。＂郑征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窗外的风景快速闪过，张尧窝在座位里半天没说话，她俩之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大段的空白，一切闹闹腾腾的事情都过去之后张尧才忽然想起，今天，郑征失去了母亲。她忽然一阵心疼，没话找话：＂那要不，咱俩一起回去？＂
　　＂行啊。＂郑征随口答应着，心里一片荒凉。

　　第二天上午十点，于林敲响门的时候郑征还在睡觉，她肿着眼睛去开门，于林走进屋子脱下墨镜轻车熟路地坐到了餐桌前，看着郑征一头凌乱的短发，穿着背心和……他嗓子发干，咳了一声……和三角内裤。
　　＂内裤，＂他抬抬手指，憋住笑，＂很可爱。＂
　　郑征醒悟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怎么，你也想要？哦，对啊 你当然想要了，同志嘛！下次一起去买啊！哎，等会儿瞧我这记性，以后也没有机会了这该怎么办？＂

　　于林喝了一口咖啡，长吁一口气，也一脸懊恼地看着郑征：＂对啊，好可惜啊！＂

　　终究是尴尬，郑征拿起椅子背上的围裙，系在了身上，本以为能遮住，一转身还是…内裤。于林无话可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皮夹摔在餐台上，＂你的，收好吧。你学校的事情爸都给你处理好了，国内的学校同意接收你，只是，今年要重读了。好好收拾吧，订好机票告诉我一声，我送你。＂说着起身。
　　＂倒不用你费心，你还是找你男朋友约会去吧。＂郑征连头都没回，翻炒着锅子里的鸡蛋，挥动着铲子，＂再见！啊，不，再也不见＂她笑眯眯地回过头。
　　＂呵呵。＂于林也对着她干笑，扯着嘴巴做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郑征白了他一眼。

　　走出屋子，于林回头又望了一眼，嘴角带笑，＂sister，＂他戴上了墨镜，＂想甩掉我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