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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Act X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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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再繼續混亂下去的話,只會演變成一場鬧劇,杳馬最近心情好的原因也是如此,看戲看得很爽,也有不少的機會繼續添亂,所以當眼前這個美麗的年輕女子露出了幾分動搖的神色,他趕緊加油添醋地搧動她,「當然,這個任務聽上去是困難重重,但實際上只是要你做回老本行而已——不對,只是讓你照顧他一下而已,事成後就可以得到解脫了,這不是很划算嗎?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病逝後就一直留在冥界第一獄擔任侍女的喬安娜想了一想,緩緩點了點頭,自從兩三年前一病不起、最後孤獨地病死,來了冥界之後,她就一直擔任侍女一職,雖然至今也沒見過第一獄的那位真正的主人,而且在這裡工作總比去其他地獄受苦要好,但始終比不上人間的花花世界,一心只想回到地面的她完全沒有察覺天魁星詭異的神色,喬安娜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有時候她心想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一張臉才令她可以在冥界免除那麼多的痛苦,現在她只要把事情辦好就可以了,從前她也沒少和這些人打交道,不能見光的陰謀也見多了,彼此都是各取所需而已,既然有人認為她有利用價值,而且也給出了豐厚的報酬,何樂而不為。
踏出杳馬劃開的空間,她迫切地打量這間溫馨的小屋,急不及待就找屋裡打轉,卻只看到一些屬於男人的外套和外衣,不忙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尋找那個目標人物,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有甚麼難度。
——他叫阿斯普洛斯……不論發生甚麼事情,留在那個男人身邊,一定要留在他身邊,千萬不要因為受不了而離去,否則我們的交易就失效了,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了,你不會令我失望吧?
她絕對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所以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繞到庭園後面,她幾乎要倒抽一口涼氣,她自問見過的男人都有不少,但好像他這樣的男人還真是少見,那個男人在庭園長身而立,猶如大海的色澤呈現在深藍色的長髮,俊美的臉上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聽到了腳步聲,才睁開眼睛,只見愛琴海的光輝倒映在他的雙眸之中,可是就在同一時間,可以看出眸中其實是蘊含著一片狂風暴雨、驚濤駭浪。
他的心情很差、直插谷底前所未有的差,只要事情一天沒有轉機,這種已經植根的負面情緒就會一直壯大,昨天醒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昏迷了好一段時間,不但如此,小宇宙還被人封印了,轉念之間就想起當時對戰的片段和他們之間的對話,再憶及自己現在只能困在一個不知明的地方,甚麼也做不了,焦躁不耐的感覺就越發強烈,即使注意到有人向著自己走近,也沒有心情去理會,他現在要想的只是怎樣才能令一切重回正軌,還有復仇——向那個惡魔,和聖域復仇——
喬安娜回過神來,蓮花款步地走向那個完全無視她存在的男人,嫣然一笑,提起裙擺儀態萬千地盈盈行了一禮,昔日的威尼斯之花風采再現,彷彿依然身處於從前的金碧輝煌、觥籌交錯的宴會之中,「阿斯普洛斯大人。」
阿斯普洛斯以眼角的餘角瞥了她一眼,他只是逕自繞了過去,先是封印小宇宙,然後又送個不知所謂的女人來,那個叫杳馬的惡魔看來是打定主意地擾亂他的生活,但他沒空奉陪,他還有他原先的計劃要進行,不可以再讓其他不知所謂的事干擾他了。
那個陌生女人的笑容微一凝聚,彷彿沒有察覺到男人明顯不悅的神色,上前就優雅地挽住他的胳膊,柔若無骨的曼妙身軀輕輕地靠在他的身上,紅唇就貼近了他的下巴,呼出的氣息輕輕地拂過他的臉頰,氣若幽蘭,「大人,我是喬安娜,從今天開始就由我負責照顧你的起居生活,請多指教。」語畢就恰如其分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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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這個女人搬了進來之後,阿斯普洛斯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轉壞變差,如此無孔不入地融入他的生活之中,不時打擾他的訓練,還有閱讀,片刻的寧靜也沒有得到,她令他感到無比的煩厭,更有甚者,一舉手一投足盡是媚態的她根本不知道何謂收斂,還經常似有若無地展現她的魅力,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加理會,只是後來的一件事徹底觸及他的底線。
夜深無眠,書本上的字完全無法看下去,翻了一下酒櫃,找出一瓶葡萄酒,倏忽就憶及那很多年前由少女送出的一件禮物,失神地看了一會兒,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發現自己把木塞拔掉,香醇濃郁的酒香絲絲縷縷地纏繞於空氣之中,不知不覺間滲入感官之中,也許他真的需要酒精來讓自己清醒一下,再仔細安排接下來的打算,自斟自酌,靜靜地獨處,沒有點燈,孤身坐在偏廳中,身影幾乎要在這昏暗的環境之中隱去。
曾幾何時,每當他喝酒的時候,總會有另外一個人走過來擔憂地拿走他的酒,即使不能看見他的表情,可是面具之下那一雙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睛,永遠流露出尊敬和隱忍,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那個人徹徹底底地背叛了他,不留一絲餘地的背叛。
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度,脆弱的高腳玻璃杯當下猶如龜裂似的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縫,急促地漫延到整個杯子,最後倏地就在手中碎成幾片,低下頭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隨意地把碎片拔掉,又拿了一隻新的杯子,深紅的液體在黑暗中好像緩緩在不知不覺之間變了色調,屬於夕陽的溫暖慢慢地呈現在眼前,絕對只是錯覺,曾幾何時,有一個少女只是為了當初的小小的幫助,記掛在心,一直找機會來報答他,他想最好的回報莫過於在最後得到了她的心。
一切已成了曾經,過往光輝的歲月如今只能以「曾經」兩個字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他想他真的開始有點醉了,屈指一算,自己坐在這裡喝酒有多久了,都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吧,如果不是醉了,他想他也不會那麼清楚地想起過去的一切,還如此感性地回憶往事,這可不像你,一點也不像你。
他突然低低地笑起來,苦澀而又帶著自嘲的味道,剛想伸手再繼續倒酒,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門口那一截的花俏裙擺,還有艷俗的香水,在他皺起眉頭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杯中物的同時,端著一個食物托盤的喬安娜已經優雅地走了進來,輕輕在桌上放下一些佐酒的食物,還有另外的一隻空的酒杯,猜到了這個女人在打甚麼主意,他只是慵懶地轉換了一個坐姿,彷彿沒有看見她似的,繼續倒著酒。
「大人,喝太多的酒會傷身,而且您想必是有甚麼困擾著您的心事吧,喬安娜願意為大人解憂。」善解人意、溫柔婉約的模樣——還真做作,彆扭得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戲,也不是她的真面目,也絕對比不上那個少女渾然天成的純真動人,他的確是醉得徹底了,竟然再一次想到晴天了,大概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真的很令人倒胃,他知道自己一直也很在乎晴天,但真的從來沒有想到她對他原來真的如此重要,竟然會如此牽掛一個女孩,還真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發現,最後一次,這會是他最後一次想起她,就讓他好好地趁著這一刻想起她,少女的一顰一笑是多麼的美好,怎麼會是這種庸脂俗粉可以比上的。
嘴角緩緩勾了起來,手肘撑在桌子上,單手支著下巴,眼瞼微微抬起,緩緩向前傾了傾身,幾綹髮絲輕輕地垂落,明明只是一個簡單而普通的動作,卻令站著的人感到極大的壓力,阿斯普洛斯的語調帶著調侃,輕快得像是在訴說天氣,「有甚麼傷身不傷身的,都已經死了,還有甚麼所謂——還有,我煩心的地方,就在眼前,所以如果你趕緊消失的話,我大概也沒有甚麼好煩惱的。」
女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掛不住,此時對方恰好抬起頭來,深藍的眸子猶如被寒冬覆蓋的懾人令她心裡當下一慌,幾乎自亂陣腳,但她依然放低了姿態,輕聲溫柔地靠近,「喬安娜的酒量也不錯的,大人。」
左一口大人、右一口大人的,他當下完全失去了繼續待在這裡的興趣,抄走酒瓶就起身離去,身後傳來女人不依不撓的聲音,「大人,我實在不明白,難道大人您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就不寂寞嗎?不想找一個人陪伴您渡過漫長而苦悶的日子嗎?我可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難不成大人您心裡已經有其他人了?」
這段日子她已經一再對他示好,但這個男人不但沒有理會,更加把他對她的厭惡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反而倒顯得她是多麼的可笑,這一種男人不是對女人沒興趣,就是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無可取代的人,但不論是誰也好,也不能讓那個人阻止她回去的機會,她對於她的美麗一向是自負的,而這個男人三番四次的拒絕無疑是對她的侮辱,更好像是在她臉上摑了一巴掌似的。
「這裡還沒輪到你說話,知趣的就給我回去,你甚麼時候有了討價還價的權利。」他在這段日子一直有他的訓練生活,還輪不到這個女人來干涉。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沒有看見喬安娜臉上流露出來的憤恨,如果不是因為他是這次任務的目標人物,她甚麼時候要這樣低聲下氣地一再受人羞辱,以往她一直是被男人捧在手心呵護、受盡萬千寵愛的,長長的淡粉色指甲深入皮肉,怨恨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離去的方向。
「看來有點阻滯。」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連忙就收起了剛才的表情,轉身低下頭去提起裙擺行禮,她對於當初這個突然就出現在她面前,指派任務給自己的男人無疑是心存畏懼的,在這個不能依靠任何事情的地方,步步為營地生活,才可以繼續維持現在得來不易、還算安穩、比較過得去的生活,而這個人,既然有能力送她離開,那麼就證明……他絕對比她想像中來得更加可怕,開罪了他的話,有甚麼下場,完全不敢想像。
杳馬懶懶地看了一下喬安娜額角滲出的汗珠,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毫不焦急,「沒關係,時間還長著呢,慢慢來吧。」你只不過是用來試煉一下某個人的工具而已,聖戰還沒開始,因此他們可以慢慢來,又可以打發一下時間,又可以成功試探,而且等你的工作完成後,還有另外的一筆在威尼斯的舊帳還沒算清楚……那個人販子已經為他自己的所作所為還債了,甚麼時候才輪到你呢,交際花小姐,真是令人期待。
*
和其他大型城市的港口相比,卡農島的碼頭則顯得失色多了,這一個小小的島嶼人口較少,經濟潛力也不大,大部分年輕男女都已經離開了這裡到外謀生賺取更高的報酬,因此來往此地的船隻向來較少,而且大多也是作中途補給、或者是兌換一些生活用品和糧食而已,要不就是一些返回家鄉的人,所以這裡也鮮少有外地人前來,因此站在碼頭的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不由得令人好奇地多看幾眼,特別是那個穿著黑色長風衣、背著一個華麗的金色箱子的褐髮少年,只見他上岸後和他的兩個同伴匆匆就了些甚麼,然後又飛快地離開。
那個穿著黑色長裙的少女然後慢慢地轉身,視線掠過有些破落的碼頭,接著抬頭仰望位於島嶼中心的那一座火山,微微低下頭來,筆直的栗棕色長髮遮掩了她臉上的悲傷和愁緒,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攙扶著她的少年見她只是搖了搖頭就打算繼續走,不禁微微蹙眉,同時就馬上拉住了她,輕輕地把她摟住,她稍稍掙扎了一下想避開這種過分親暱的曖昧,卻拗不過他的好意,只好沉默地聽著那在耳邊響起無法聽懂的古老咒文,他猶如抱著世間至寶那樣看著她。
她之前在神殿的時候已經沒有好好休息,後來還舟車勞動,剛才還暈船了,這樣子下去可不行,真是愛逞強。
「今天的時間也剩下不多了,還是先讓她休息一下,明天再繼續吧。」先去附近視察環境的雷古魯斯剛好回來就看見這一幕,微微一愣,想起在附近見過有一間旅館,一邊連忙建議,一邊上前不著痕跡地把晴天攙扶到身邊,她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的微笑——謝謝。
讀懂了她眼中的感激,他只是很理解地笑了,並對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緊,即使晴天不開口,他也看出了那個人對於她的別有用心的態度,她根本無從適應,也不知如何處理,唯有暫時逃避,只因她已經很累了,沒那麼多的心思去應付其他煩心的事情,除了身體上的不適之外,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創傷。
雖然他不知道在阿斯普洛斯前輩出事之前、德弗特洛斯前輩和她有沒有見過面,可是他很肯定自從謀反一事發生之後,他們兩個就一直沒有見面,更加沒有任何聯絡,抱著相同的沉重心情,有默契地不願意再談起那一件事——永遠的傷痛。
身後的少年一直安靜地跟著他們前往旅館,沒有因為他們刻意和他保持一段客套而疏離的距離而感到尷尬,只是神色自若地微笑,還不時停下來回頭對那些好奇地打量他的孩子展露友善的親切笑容。
送晴天回房休息後,雷古魯斯看了看和自己同房的艾瑞爾,借口說要出去一會兒,然後找了一個安靜無人的角落,直接以意念波來到了火山內部,那和阿斯普洛斯極其相似的小宇宙輕易就令他找到了德弗特洛斯,原本在訓練的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沉默地打量了對方好一會兒,濃密的白色煙霧令到對方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看上去倒真有幾分的駭人。
「……獅子座的雷古魯斯,你怎麼來這裡了?希緒弗斯也來了?」
「我是陪晴天來的。」
坐在石頭上一直表現得漫不經心的男人倏忽沉默下來,不知道是在想甚麼事情,然後站起來就凝望著那些在夜色之中流動的岩漿。雷古魯斯以為他又想起那一件悲劇,連忙就轉移話題,把自己所知道的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要那東西來幹甚麼?」背對著少年的身影一動也不動,語調平靜,帶著幾分不置可否和不以為然,聽上去滿不在乎似的,看上去幾乎要和他以前在雙子宮門前見過的身影重疊,但他深知那只是他的錯覺而已,只是因為他們是雙生兄弟,才令他產生出一種阿斯普洛斯還在的錯覺。
雷古魯斯搖了搖頭,晃去腦中不應該出現的想法,「不太清楚。」晴天從來不說她的目的,而且感覺上她比以前還沉默了,很多想法都放在心裡,不願意打開心扉了——沒想到阿斯普洛斯前輩的死,影響還真大……德弗特洛斯前輩隻身前來卡農島修行,晴天遠遊他鄉。很多人的人生都已經徹底改變了。那是當然的,因為自己一直所珍視之人的離開,絕對會有所改變的,就像當年爸爸離開了他一樣。
思緒在不知不覺之間又有了遠去的跡象,此時德弗特洛斯淡淡地抛下一句,轉身慢慢地走進岩漿之中,「明天上午我會在這裡。」
聽出了他的意思,獅子座一喜,只是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剛離開的那一刻,房中就憑空出現了一個人,一直坐在窗邊小睡的少年睁開眼睛,站起來對來者恭敬地行了一禮,出現在房中的青年臉容儒雅俊秀,漆黑的眼眸彷彿容納了一整個宇宙的智慧,只是那及肩的微卷長髮卻是老年人所掩有的灰白,銀灰的長袍微微翻飛,蘊藏著來自遠古力量的聲音響了起來。
「別來無恙嗎?看來你的氣色不錯,那麼一切也很順利了。」
「一切如普羅米修斯老師所言,計劃也進行得很順利。」艾瑞爾輕輕地敲了一下那個盒子,深灰色的眼眸波瀾不驚,神話時代的著名先知露出了一抹慈愛的笑容,怎料對方突然不著痕跡地指出他對晴天的態度有點特別,少年先是一愣,隨即又從容不迫地微笑回答。
「老師,我只是心疼而已。」艾瑞爾抬眸,深灰的清澈眼睛自然不過地和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直視,遊刃有餘地回答,他確信這是一種憐憫的感情,僅此而已。只要想到沒有任何能力的她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拼命傾盡所能來付出,竟然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他就很驚訝,在這個動蕩不安的時代,空有一身力量,卻只能日復一日地守著一個快要煙沒的傳說,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生存的目的,先祖代代這樣留守在一個已經被世人所遺忘的地方,老去,然後又由新一代接掌,意義何在。如果沒有得到老師的不時指導,他的人生早就迷失了方向,初次見面的時候,普羅米修斯就跟他說,他有能力、更加可以令已經失傳了的力量重現人世、甚至是推動歷史的改變,只是要等到適當的時機,有人來協助他,那一刻他就決定,要在有生之年為聖戰、為人世附出一點力量。
聽著少年再平靜不過的解釋,普羅米修斯只是輕笑起來,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後又轉向了那一個盒子,明亮的眼神彷彿可以穿透盒子直接看到了隱藏已久的盒中物,「很樂觀的想法,那麼你是也想成為被她珍惜和重視的一份子嗎?還是只把她看作是讓那力量重新展現的關鍵?」
*
通往火山的路崎嶇而陡峭,即使晴天在昨天已經休息了一整天,她還是承受不了這一種惡劣又酷熱的環境,如果沒有身邊的兩個少年不時拉她一把,也許她早就直接暈倒在山路之上,一路上她得承認自己有過回頭的想法,畢竟要去和德弗特洛斯見面,看著那一張和阿斯普洛斯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她深知自己無法辦到,直到來到了洞穴的入口,看著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從中走出,她不敢多看一眼就慌忙低下頭來。
德弗特洛斯瞥了一行人一眼,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個陌生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一秒,沒想到對方竟然露出了一抹和某個金髮神棍堪比的詭異笑容,打消了理會的打算,深藍色的眼眸就直直落在臉容蒼白的少女身上,她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一直迴避著他的眼神似是不敢看他,為此他只是滿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她的逃避令他失去了耐性,乾脆開門見山地單刀直入,即使他清楚這無疑是在她的傷口上灑鹽,眼神銳利了幾分,毫不留情地指出問題所在,果不其然看見她變得微微驚恐地抬頭。
「身體那麼差還到處亂跑,你是想那麼早就到冥界去嗎?沒有力量的你可隨時就把命丢了,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自我的話,我無話可說。」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語帶諷刺地斜睨著她,語氣卻是和以前有些不同,她大概是沒有想到他們見面之後的第一句會是如此,突然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只好輕聲就轉入另一個話題,強迫自己不要把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另一個身影重疊、錯認,少女的嘴唇微微動了一動,最後只是輕嘆一聲,嘴角的弧度苦澀又無奈,「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德弗特洛斯……」
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力瞬間湧上心頭,她強忍著淚水,對著身邊的雷古魯斯和艾瑞爾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抹比哭泣更難看的微笑,不願意讓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狼狽,低下頭來有些恍惚地跟著他們幾個,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神色凝重地討論了甚麼,半晌,就只感到有人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少女抬眸卻只見艾瑞爾的關切眼神,下意識地把手抽回。
德弗特洛斯看著那個少年不慌不忙地又重新握住她的手,皺了一下眉頭,隨即了然地移開了視線,這樣也好,這樣的結局對所有人來說是最好的,她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也不應該繼續籠罩在哥哥的陰影之下,雖然他真的也不太明白她在做甚麼,但看著她現在這樣子,她應該也會慢慢地從阿斯普洛斯的死亡走出來的,這個單純的女孩不應該再捲入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事了,由他自己來解決那一切就好了。
「晴天,我們現在就要——開始了。」
她一愣,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算再遲鈍,她也感覺到四周的氣氛變得有些不同了,那個少年低聲喃喃地唸著古老而繁複的咒文,彷彿是在開啟封存已久的封印,淡淡的柔和藍白色光芒若隱若現,他的雙手捧起那個紅色的盒子,然後只見一個法陣從盒子中升起,隱約可見幾個希臘字母,像是一個名字,接著一瞬間就擴大到整個的空間,柔和的藍白光輝像是星辰一樣照耀,然後橙紅的岩漿之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小小的光球,只見一條連著皮繩的鑰匙飄浮其中,與此同時,晴天愕然地聽到了熟悉的嗓音,只是聲音的主人明顯不在此地,此刻明確只是靠著小宇宙跟他們對話。
『各位是來取失落之物的——聖域的兩位黃金聖鬥士,以及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後人也在,你們可清楚此舉動的責任和後果:失落在神話時代的秘密之力重現人世,歷代聖戰的真相將會解封,改寫世界的未來。』
雷古魯斯聞言不由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晴天不太願意多說的事情竟然是如此,難怪教皇大人會派他前來,這下子他不得不轉向了那個少女,但只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流露出來的驚訝一點也沒有比他少,他就知道她顯然也對此事不太知情,德弗特洛斯好像皺起了眉頭望向了那一個一直平靜得很的少年,卻只見他淡然地伸手拿走了那鑰匙,與此同時,那神秘而溫柔的女聲繼續接下道。
『我自神話時代開始就侍候女神大人左右,只是奉命等待適當的時機揭示一切。看來這個時代——就是聖戰的轉機了。』失落的鑰匙將由雅典娜的神侍所保管,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子嗣執掌口耳相傳的咒文,為了等待千年後的合適時機,蛇杖將重拾其光輝。一切都是為了日後的聖戰,不容有失。『那麼,閣下可是他的後人,你的輔助者何在?遠在神話時代,雅典娜大人把力量贈予你先祖的那一刻開始,閣下之家族就訂下了另一位守護者以監督其力量得以在正途使用,並享有共同分享此力量的權利;此人必須是此血脈之外的人,確保在其融入閣下之家族後,亦能公正輔助。請告訴我,這個人何在?』
話音剛落,對方顯然是已經離開了,晴天依然愣愣地站起原地,明顯是還在消化帕蒂塔剛才的說話,心裡滿是不解和疑惑,她剛才所說的聖戰的真相、聖戰的轉機,到底是甚麼意思?所謂的聖戰不就是冥王爭奪大地、雅典娜為守護而戰……如此一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正失了神之際,怎料艾瑞爾突然向他她走來,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就已經開口了。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腦海之中一片的空白,她的唇瓣微微動了一動,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說話能力那樣完全無法開口拒絕、反駁,只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而身邊的那些人好像也沒有意識到事情竟然發展至這地步,一時之間也來不及阻止。
「晴天,我有說話要跟你說——你只要告訴我:願意、還是不願意,你只要在這兩個答案之中選一個就好了,這完全取決於你的決定。」少年輕輕地、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你願意成為我們家族的一分子、成為唯一在我身邊輔助和共同看管此等力量的人嗎?」
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他緩緩朝她下跪,輕輕吻了她的手背,虔敬而深情的目光幾乎令她不忍注視,明明自己身處的是火山,她卻只感到徹骨的寒冷,不……她不願意……一點也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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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普洛斯原本的計劃被擾亂得一塌糊塗,杳馬留下了一面巨大的長方形鏡子,邊緣精雕細琢,黑色的奢華浮雕襯托著銀色的光滑鏡面,森冷又散發著莫名的詭異氣息,那鏡子就懸浮在客廳的正上方,不時就有一些人間的景象浮現當中。
每一件事都是深深地刺激到他,驅使他的情緒一天比一天不穩定,越發躁動而暴戾,幾乎要達至臨界點,不經意地抬頭一瞥,就看清那橙紅的、澎湃而充滿力量地流動的岩漿,在那非常人能接近的地方,唯有那自己曾經非常熟悉的人靠近那裡,德弗特洛斯——他的親生弟弟依然隻身在卡農島修行,不斷地向前邁進。
所有人也是這樣——聖域還繼續為聖戰準備,彷彿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教皇每天和雅典娜,還有其他黃金聖鬥士開會商討聖戰的安排,希緒弗斯、那個備受重視的男人,大部分的責任還是落在他身上,他已經完全無法再忍受現在的情況,體內彷彿有一股束縛已久的力量在試圖掙脫著當初被人強加的梏桎,在快要奪回一切的時候,枷鎖又好像比以前套牢了一點促使力量又沈寂下去。
「是時候用餐了,大人,請慢用。」喬安娜端著一個托盤從門口走進來,温柔婉約地放低了身姿,即使她深知這只會是另一次的視若無睹,但表面功夫還要做足。
他原本是打算如平常一樣無視她的,但這一次他不禁微微一愣,這種食物的香氣他太過熟悉了,直接就勾起了記憶中的片段,他在她驚訝的目光中站起來,伸手拈了一口放入口中,這種味道……
那時候正值接近一年的尾聲,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為了把這一年的事情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也為了迎接一個新的開始,晴天很久沒有來聖域,聽說她最近是市集和家裡兩邊跑——忙著採購,連給雅典娜的回信也是深夜在寫的,白天大部分時間都不見蹤影,隔三岔五就去附近的村莊逗留了好幾天才回來,到了後期已經忙碌得連自己的行蹤也忘記通知他,猶如是人間蒸發那樣,等了好久依然得不到任何消息的他皺著眉頭就親自動身去找她,沒想到她竟然不在家。
剛想轉身去找她,就和拎著大包小包的少女迎面碰上了,晴天驚訝地瞪著他好一會兒,好像是懷疑自己在做夢似的,迷茫地想了一想,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他心裡有幾分好笑地想她這下子終於醒覺自己這一段日子的冒失令自己大禍臨頭了,但依然不動聲色地斜睨她,令她又一慌,尷尬不已地打開門招呼他進去,把他留在客廳,自己就跑進廚房忙碌了一陣子,他看見她站在長木桌前皺了皺眉頭,咬著下唇思索了一會兒就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熟練地把材料拿出來。
她很專心,因此也沒有留意到他就站在門邊抱臂看著她,有時候他也不知道她的警覺性那麼低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當她終於端著托盤轉過身時,迎面就碰見他,嚇了一跳,幾乎就把手上的東西摔到地上去,幸好他眼明手快地伸手幫她一把,她才沒有把自己的心血毀掉,她那麼用心也不過只是為他做一頓晚餐而已,他可不想看見她失落又難過的表情。
「對不起,你……還沒吃飯吧,我做了點東西,你嚐嚐看吧,也是……當是賠罪,我沒有說清楚自己的去向,是我錯了。」她小心翼翼又帶著期待的語氣證實了他的想法,他故意流露出一絲訝異的表情,笑著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她一直緊張不已地偷偷打量他,半晌,他抬頭平靜地凝視她,放下了叉子,她顯然沒有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猶豫地看著他一會兒,隨即失落地低下頭,「你不喜歡?」
「不是,只是有點好奇,你怎麼會弄這些異地的菜餚,那麼熟手又快。」
「因為以前在威尼斯侍候喬安娜小姐的時候,她總是說食物是最容易綁住男人的心,每次接客、下午茶時間,總之很多時候她都很愛吃的,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把食物端出去給那些男人,有時候時間很倉卒,所以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裡面做出最好的美食……」
她說得頭頭是道,一副專家的口吻,得意又自豪地看著他,不久就馬上醒覺自己一個不慎又說漏了嘴,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把事實和盤托出,她心虛地低下頭,他平靜地盯著她好一會兒,見她依然沒有勇氣抬頭,伸手就捧起她的臉,她就是這樣了,問她幾句話就毫無心機地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一個不小心觸犯了他的禁忌之後就低下頭不敢去看他,她在威尼斯的那一段日子,對他而言,是他所不希望她有的過去,但見到她若無其事地回憶以前的生活,就是一陣氣結,這樣神經大條,真不知道她怎樣生存下去。
「以後不許再隨便提起這些事,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女僕了,不需要那樣小心翼翼地討好任何人,你要記得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
「我只是……一時改不了習慣而已……」少女小聲有些不滿地反駁,以為這樣他就聽不到,他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看著她又慌張地閉嘴。
阿斯普洛斯稍稍回神,強迫自己停止回憶那些日子,抬頭一言不發地打量面前這個女人,她很年輕,也很美麗,一口威尼斯口音,說話時習慣性地放軟了聲線,總有各式各樣的方法討好男人,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所不妥,甚至尷尬,他走到她面前,低下頭來,臉上泛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語氣前所未見的輕柔,「你以前有個女僕?」
「唉?是啊,她叫晴天。」雖然不明白他突然這樣問的目的,但她還是回答了,心裡只是為他突然改變的態度而感到喜悦。
他笑起來,在極度憤怒和瘋狂的情況之下,嘴角的弧度卻是那麼的完美,完美地嘲諷著自己,還有那可恨的一切,只是突然覺得很憤怒,身邊每個人都是這樣,事實永遠都是隱藏起來,直到他自己發現一切、真相大白之前——完全簡直是把他當傻子那樣玩弄,他的人生還輪不到他人來算計!所以就從眼前這一個開始算起,誰也好,也休想試圖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他會讓那些人為他們當初的決定和所作所為而後悔的。
「你還是消失吧。」
一種熟悉而久違的感覺瞬間衝破了曾經的界限,男人抬起頭來,比他早一步出手的杳馬浮在半空中懶洋洋地看著他微笑,彷彿剛才出手解決了那個女人的人不是他那樣,接著看起來很驚奇不已地打量那比夜色還要深沉的黑髮,被看的人只是以那雙猩紅似血的眼眸回望他。
「我們合作如何?」
杳馬罕有地一愣,聽著那些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邪惡的說話,只是大笑起來,她那麼努力地想要尋找方法為聖戰作準備,而他則越走越遠,這兩個人見面的時候,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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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銀妝素裹,雪花飛舞,純淨得令人屏息,布魯格勒領主府第前,一輪馬車停了下來,率先下車的少年優雅地伸手攙扶一個愁眉不展的少女下車,他微笑著揮手遣退打算上前的侍者,溫柔地牽住她的手走進了那大門。
室內的溫暖令她回過神來,抬起頭來,天花板是一盞令人有點頭暈目眩的巨型水晶吊燈,她失了神地盯著那些開始匯聚起來的光線,不經意看見有一抹人影從鋪著紅地毯的長樓梯走了下來,片刻,熟悉的香水味撲鼻而來。
「辛苦你了,晴天。」
「不,莉拉,我根本沒有幫上甚麼……」
「別這樣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吉卜賽女人温柔地輕撫少女的長髮,若有所思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兒,轉身,看著站在樓梯口沈默地看著下方的男人莞爾一笑,「別那麼苦悶的樣子好嗎?瑟拉菲娜有救了,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只要你可以把她救活,反正只是看一眼,其他的,隨你。」
一行人安靜地進了一個房間,走近一看,床上的少女早已被病魔折磨得不似人形,那個布魯格勒的陽光、美麗的銀髮少女病入膏肓,晴天忍不住懷疑當時病重的自己會不會也是這樣子,不禁開始慶幸當初阿斯普洛斯沒有來探望她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他來探望你了又如何,不就是只給他再添亂,當時他要煩惱教皇之位的事情已經夠煩心了……怎麼又想起那個人了……她別開了頭,在一旁坐下,失了神似的看著窗外,因此也沒有看見艾瑞爾首次使用那力量的過程。
翌日早上,瑟拉菲娜終於慢慢好轉,夜深的時候,加路西亞帶著莉拉和艾瑞爾避開了其他人,來了藏書之地,「如果不是因為你和教皇有交情,我可不會答應和相信你,即使你是我相識多年的朋友也好。」
「明白。」莉拉笑盈盈地回答,眼角眉梢也是一直帶著笑意地看著原本好端端還清醒的人突然在一秒之間毫無預兆地失去知覺,目光隨即就落在前方不遠處的一個男人身上,提起裙擺優雅地微施一禮,「很久沒見了,普羅米修斯閣下。」
她嫣然一笑,古老高貴的神祗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艾瑞爾的嘴角也微微上揚,在普羅米修斯的示意之下,接著只見一抹亮銀出現在少年的手中,吉卜賽女人彷彿可以看到那充滿荊棘卻依舊點燃著希望之光的未來。
三天後,在莉拉和艾瑞爾的建議之下,瑟拉菲娜被秘密送往雅典一座神廟靜養,擔憂姐姐的尤尼提得知後對這種先斬後奏的做法極為不忿,連番追問之下,父親加路西亞因為要對神廟的所在之處保密,一直沒有告知她的下落,尤尼提為此和父親大吵一場,無論如何,事情總算暫時告一段落,而他們一行人在幾天後也要出發離開了。
少女單手托腮,失神地坐在窗邊,壁爐的火光跳動,屋子裡的燈光微暗,她偏卻沒有理會的打算,膝上放置了一本書,不時垂下頭來翻閱幾頁,又失去了興趣似的看著窗外,門鎖轉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中格外清楚,因此當少年冷不防推門而進的時候,她不禁一愣,艾瑞爾似是看出了她心事重重似的,假裝沒有發覺,只是依照自己本來的目走近了她身邊。
「晴天,這是送給你的。」
他微笑著打開了一個盒子,深紅的天鵝絨布上赫然躺著一個精緻的髮飾,銀器精雕細琢,作見工匠的高超手藝,猶如是祭典上出現的以鮮嫩而翠綠的枝葉編織而成的花冠、那些栩栩如生的花朵彷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細碎的月長石點綴在其中,典雅中可見一絲低調的高貴和華麗,她明顯帶著抗拒意味地站起來,退後了一步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即使她認出了那雕刻於髮飾之上的圖案赫然是莉拉那時候送她的鮮紅神秘的花,他笑而不語,剛上抬手溫柔地替她戴上,卻又被她偏頭避開了。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別拒絕我,你已經暫時拒絕了我的請求了,至少在這一點上,就接受我的好意,好嗎?還有——一定要好好保管,用你的生命來保管這東西。」
晴天終於低著頭,沉默下來,對啊,至少她的生命還有值得她珍惜的事情存在,也就有了生存的希望和動力,就算……她竟然、對於未來已經開始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