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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I 山本篇 ...

  •   引子
      For this dark and lonely room
      Projects a shadow cast in gloom
      And my eyes are mirrors
      Of the world outside
      Thinking of the way
      That the wind can turn the tide
      And these shadows turn
      From purple into grey
      For just a Skyline Pigeon
      Dreaming of the open
      Waiting for the day
      He can spread his wings
      And fly away again
      Fly away skyline pigeon fly
      Towards the dreams
      You've left so very far behind
      ——Bernie Taupin\ Elton John <Skyline Pigeon>

      并盛中央公园里有一群鸽子,常年聚集在那里等候可爱的小女孩或退休的老人带着碎面包来喂它们,远远望去是一块令人不安的移动着的灰色。
      山本武从来没有讨厌过这群鸽子,相反的,他认为这群笨拙地伸着脖子的生物非常有趣。放学后他经常会过来在喷泉边的长凳上坐着观察它们,偶尔——虽然只是偶尔——会带面包丢给它们吃。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早餐桌上出现面包是万万不允许的,山本武会偷偷地、专门为鸽子去买面包,除了面包,他不知道这群鸟类还吃些什么。鸽子悠哉地在小小的广场上走动着,每走一步就伸一下他们那可笑的粗脖子,啄食着地上的面包屑。来往的人们完全没有干扰它们,自顾自地从人脚边走过,歪歪脑袋用反射着阳光的黑眼珠抬头看你一眼。柔顺的灰色的羽毛里夹杂着蓝色和紫色,每当看见一只白色的出现山本武就会惊讶跑过去端详,毕竟纯白色的太少了。山本武喜欢动物,尤其是狗和燕子——狗的话,最好是日本秋田犬,圆圆软软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它们。早在更小的时候,他就提出要养一只狗,不过却被父母驳回了,理由是小孩子哪里会照顾宠物,等你大点再说吧。于是这件事就被搁在了一边,时间一久倒是没人在想起来了。即便如此,看到别人家的宠物或者是树里面的鸟,他还是忍不住羡慕,自己也曾想抱只流浪猫回家养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山本武八岁,是并盛国小的二年级学生,成绩好,老师和大家眼里的乖宝宝。父母是开寿司店的,店面虽小却收益不错,一家生活得也算富足。做为家里的独子,他从来就是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的,一帆风顺的人生、愉快的童年,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抱怨的。在街坊中他也很受欢迎,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人看了就喜欢,经常会从老奶奶或者别的阿姨那里收来各式各样的糖果,不过他攒起来也不吃,给父母一点,其他的在学校分给同学。这样的山本武,在学校里当然也是成天被人围着,年纪虽小却深通与人相处之道的他,和其他小朋友的关系融洽得不行,三天两头地和小伙伴们跑到并盛后山疯玩,往往是晚上了才回家,父亲一开始数落,后来也就习惯了,只是叮嘱句要注意安全就随他去了。
      生活很完美,甚至有些太完美了。
      所以老天爷就这样看不下去了。

      山本武的快八岁半的时候,九月的一天,母亲病倒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也就没有太注意,反正很快就能好的。但眼见着整个人消瘦下去、卧床不起后,家里的另外两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紧去医院诊断。
      癌症晚期。
      父亲并没有告诉儿子,只是说是流感,很快就会好的。天真的山本武相信了。
      小小的孩子心里,母亲从来是最为美丽的存在,随时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家等待着自己。看见母亲的病情不断恶化,然后住进了医院,山本武心中的害怕渐渐成了一个无底的黑同,吞噬了其他的感情。他不再和小伙伴去玩耍,也不再在公园喂鸽子,而是放学后就消失在了医院的病房里。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母亲苍白的脸混在一色的白中是那样的不显眼。白色是纯洁的颜色,却又是空洞的,带着浓浓的悲伤,在医院里变得更加可怕。时间过得很慢,在病房的进进出出好像非常漫长,母亲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山本武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端详着母亲的脸,尤其盯着她的眼睛,等待它们睁开。它们会睁开的,然后母亲就会看着他微微一笑,虽然她眼里的光已经在闪。而等待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会好起来的,他对自己说,妈妈肯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的第一个手术到了,“手术中”那刺眼的红色挑衅地跳入山本武的眼睛,他和父亲在门外等待着。
      呐,爸爸,你相信天堂么?山本武低着头,摇晃着双腿。
      这种东西才不会相信。父亲的声音是沙哑的。
      这样啊。山本武垂下了眼皮喃喃道,拳头不安地攥着。如果有天堂那多好啊。
      母亲的病床被推了出来,两人同时跳了起来冲了过去。儿子焦急地看着戴着氧气面罩的母亲时,父亲压低声音问了医生一句什么,医生表情无奈而歉疚地摇了摇头。这自然没能逃过细心的孩子的眼睛,但山本武是一个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孩子,只会在独自在病房里陪伴睡着的母亲时才会想医生的摇头指的是什么。
      手术一周后,母亲出院了。
      山本武很高兴母亲康复了,就算她的气色还是很差。生活又恢复正常了,母亲却仍旧卧床不起,人越发瘦了下去,甚至发展成了水米不进的地步。
      这是手术的原因,父亲说。
      再一次地,天真的山本武相信了,因为妈妈肯定是动了大手术,不然也不会住院。

      十一月秋风瑟瑟,冬天的脚步临近,去公园的人少了起来。叶子从绿变黄,紧接着落了下来,干干地卷曲着,踩上去就成了碎片。鸽子仍旧在,但是数量在变少,它们愈发蜷缩在温暖的窝里不愿出来。十月底第一次霜打下来后,气温骤降,并盛弥漫着一种萧条的气氛,有些悲凉和绝望。不过对孩子们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后山的落叶积了一堆又一堆,穿着夹克或呢子大衣的小身影在土黄和红色中交织着,飞速地穿梭,轻飘飘的叶子被步伐带得满天飞舞。他们玩抓人、赛跑,沉浸在秋末最后一点色彩当中,每天放学后都笑声不断。和同年龄的孩子一样,山本武也改不了贪玩淘气的本性,小伙伴们相约出去玩耍看着心动也是必然的。但是他为了母亲忍住了,看不见他的影子是常有的事,孩子们开始有传言,再加上他在年级里小有名气,五花八门的说法炸了锅一般出现。可是在学校看不出山本武有任何的变化,仍旧每张试卷上都有小红花,仍旧和同学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让人不由得怀疑那些谣言的真实性。
      母亲的状况开始好转了,山本武松了口气,期盼着母亲快点好起来。两个大人其实很清楚是什么情况,却一直瞒着孩子,要是他们知道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也许就从开始就告诉儿子了。
      山本武会端着汤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般这种时候母亲都在睡觉,所以他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汤放在地上再盖上一个盘子以免它凉了。他的耳朵很敏锐,母亲一个轻微的动作所发出的声音他都能捕捉得到。母亲醒来后他就会喂母亲把汤喝下去,再看着她继续睡。
      十二月初的一天,山本武照例把热乎乎的汤送进了屋里,见母亲仍在睡觉就又走了出去。这两天母亲没有醒来,或者说在他在家的时候没有醒来。父亲说,母亲是在他上学时把重新热过的汤喝掉的,所以他不知道。
      可是又过了两天母亲仍旧没有醒来,山本武开始担心了,犹豫了一会儿,把额头贴上了母亲的额头。凉丝丝的,甚至凉得有些不正常。他跑下楼去把父亲叫了过来。
      父亲摸了摸母亲的鼻子后跌坐在了地上。
      已经猜出了几分的孩子往后退了两步,轻轻问道,爸爸,妈妈没事吧?
      父亲有些机械地转过头来,吞吞吐吐道,阿武,听爸爸说,你妈妈她……
      没听他说完山本武就掉头跑出了房间。
      父亲并没有追出来。
      八岁的他冲出了家门,用尽全力往前跑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眼泪在往外涌,迎面刮来的风将它们向后吹去,但山本武并没有想要去擦。他不相信这个事实,绝对不相信,这可能又是在欺骗他,就像欺骗他母亲早晨醒着一样。
      谎言!都是谎言!
      在公园的那群鸽子前他刹了车。没有穿外套,寒风轻易地穿过单单的一件毛衣上的孔隙令他瑟瑟发抖。雪零零星星地飘落,落在干枯的树枝上,点缀着灰蒙的世界。天气很冷,公园里没有人,只有十几只鸽子反常地来回走动着,形成一块令人不安的移动着的灰色。山本武跌跌撞撞地走到长凳边坐了下来,呆滞地望着前面。喷泉里没有水,管理人员害怕管子被冻坏。池子里也积了雪,薄薄的白白的一层开始变得透明。
      他坐在飞雪里整整一个下午,丝毫没有想着移动一下,逐渐对寒冷的空气麻痹了。父亲发了疯似的找他,终于在傍晚把高烧的儿子抱回了家。他这样大病了一场,烧过了好几天才退,也许是因为内心抗拒着痊愈。

      母亲的葬礼上,山本武没有再哭,他觉得没有意义了,已经无法拯救,无法挽回。默默地注视着母亲的骨灰盒被放进土里掩埋后,他转身离开了这沉闷的人群。
      父亲是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他的问题的。原本阳光开朗的孩子性格变得孤僻起来,也不是那种容易愤怒的孤僻,而是好像和外界断了联系。春天的脚步临近,鸽子又回来了,喷泉也顺着节奏喷水,山本武仍旧会去公园里观察着那群鸽子,一呆就是一下午,有时饭都会忘了吃。他自己也不知道看的是不是鸽子,或许看的只是一种向往。他讨厌在公园里看见和父母出来玩的小孩,是那种打从内心里地厌恶。别人和睦温馨的家庭不小心跑入他的眼角,内心就有一种自卑感升起。别的小孩有的、他曾经有的,现在失去了,一切来得太快,像流沙把人吞噬一样,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死亡,太容易了。他可能怨恨过母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让他近乎崩溃的思念日日夜夜延续着。学校里也是一样,上课时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怎么说也无动于衷。老师告诉其他小朋友他母亲去世的事情之后,山本武便更不愿意去学校了。他不需要同情。所以有同学走过来跟他说话时,他便会冷冷地站起来离开。老师多次向他的父亲反映他性格上巨大的变化,父亲带他去看过医生,但却没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眼看着儿子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一回来就呆在房间里不再出来,妻子的死亡的痛更加深了。
      在房间里呆着的时候,山本武偶尔会去翻更小的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着抱着自己、带自己玩,是多么美好啊。这一切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只能封存在内心深处的、名为回忆的东西。他好几次想把这些照片扔了,却一直舍不得,毕竟这一张张反光的纸太珍贵了。所以他每次看完都会将相簿小心地放回柜子里,放在柜子最里面的角落里。
      山本武也考虑过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后果,但他感觉,这是自己最好的摆脱悲痛的方式。后来他觉得这样挺好,能不被打扰地想事情,孤独的时候往往会清醒很多。
      这种现象持续了将近一年,丝毫不见好转,父亲完全无能为力,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山本武每周除了上学唯一外出的时候就是去喂鸽子,这好像能稍微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被称为“自闭症”。
      需要把他的思想从母亲去世这件事上引开,一个医生说。
      父亲尝试了很多,但都没有效果。山本武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三年级第二学期时,他终于遇到了拯救他的东西——棒球。
      因为迷恋上了棒球的成绩一落千丈,父亲也没有进行制止,相反的,他很欣慰儿子终于又恢复正常了。
      其实他只看到了表面现象。
      山本武是个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孩子,自己可能仍旧是那个呆立在母亲身边的孩子,从来没有变过。他当时很清楚,现在也很清楚,这个悲痛的孩子的影子一直伴随了他好几年。所以他害怕失去,竭尽全力对父亲好,为了挽回,也为了弥补。外人在看到这个家庭的时候,会留下一个极其温暖的印象,就算它是单亲家庭。和母亲不同,父亲的身体非常好,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经常锻炼的缘故,至少山本武是这么猜测的。
      生活如之前一般进行着,外表看不出其实心思细腻的山本武小心翼翼地过着每一天。母亲不在了之后,家里需要他做的事情多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在蜜罐里宠着的小男孩了,他学会了做饭,每天帮父亲在店里招呼客人,街坊们对小小年纪却已这么能干的他赞不绝口,都说能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虽然成绩停留在了中下游,但山本武在班里的威信还是很高,人缘仍旧很好,加入了学校的棒球队也赢了几个比赛,家里的奖杯渐渐多了起来,生活依旧很快乐。
      面对别人时,一定要保持着笑脸。父亲这么教育他。
      其是这样真的很累,像顶着一张面具一般,永远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那一年的自我封闭让山本武很好地学会了怎么达到这个目的。不仔细观察的人是发现不了的,但是望入他的眼睛,如同往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洋,猜不出他所想的和所说的是不是一样。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脸阳光,乐观得好像世界都不关他的事一样,但那是不是只是伪装呢?时间久了,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了。
      开始打棒球后,他就再也没去喂过鸽子,每每从公园走过,只会急匆匆地瞟一眼然后就大步离开。鸽子还是那群吗?还是有新的鸽子加入了?他无从得知。坐在那里喂鸽子会勾起他对那大雪纷飞的冬日不好的回忆,那日公园是孤独的,树木是孤独的,鸽子也是孤独的。
      而他,也一直是孤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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