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南山何其悲》寒山唁

5、四

　　虽然现有的线索足够将茶馆变为一个突破点，但少天的描述毕竟也只是泛泛而谈，而偌大的广州市内散布着千百所茶楼，一一排查下来也非一日之功。喻文州本也不指望有一蹴而就的好事，再加上军内诸多操练调派军资等事宜千头万绪皆需要他过目，故而也只是交代着属下仔细排查，倒也不用过于心急。
　　但是过了一周尚一无所获的消息传来后喻文州也不免有些诧异。
　　他对着一张地图，仔细地观察勾画着，“虽然市内茶馆甚多，但应该也没到了排查不出来的地步。一周的光景，随便让廿十个人分片区一寸一寸搜查也该是够了的，怎么可能找不出一家茶馆来？”
　　宋晓亦是面有愧色，“我一开始也是不信，还加派了人马去查探，却还是无法找出一所符合黄少描述的茶馆来。所幸另一边的盯梢倒是十分顺利，叶修对那些人一无所觉，也没有发电报写信之类的行为，事实上根据邮局等记录的探查，给黄少的那一封是唯一一封，而近来他每日不是跑茶馆去消磨时间，便是去古玩，花鸟市场闲晃上一天。”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么？叶修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觉。”喻文州笑叹道，全不似对部下的数落，“他现在倒真是全然一幅富贵闲人的样子，只怕其实为的是混淆视线，将真正值得注意的地点混在这些看似喧闹的闹市中。若我猜的不错，他倒是吃准了总是不免多思的弱点。”
　　宋晓犹豫了片刻后突然道，“虽然这话有些草率，属下也觉得军长有时候思虑过深，尤其在叶修的事情上有些谨慎过头了。他现在没有一兵一卒，曾经辉煌是不假但现在单枪匹马恐难成大患。”
　　“你便吃准他没有一兵一卒了？”喻文州语声中戏谑更甚，但还是温温柔柔地下着指示，“好了，不开玩笑了。就我之前说的茶馆，不妨扩大范围，旅店，酒楼，饭庄也计入考虑之内。至于具体地点上的范围，就从这一块入手如何。”他说着，精准地指向一块西南角的一块，修长纤细的手指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力量。

　　宋晓这时才回过神来，面对这样突兀的命令虽有疑虑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迅速交代了下去，在回来的时候他见喻文州依然笑吟吟地坐在地图边，对他轻松地说，“想必你正在纳闷我为何做此判断。”
　　“望明示。”
　　喻文州就着地图上刚才所做的标记，娓娓道来，“之前我们之所以以为是茶馆，无外乎是因为叶修以及少天的陈述。叶修的话且不谈，少天自然是不会骗人的，但他一来是晚上出行天色已暗，二来是本身路程极为曲折，所以对方说是茶馆时潜意识自然会相信。但事实上旅店，酒楼，饭庄一楼的陈设与茶馆晚上看起来并不会有太大区别，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漂亮的陷阱。”
　　宋晓听到后也不免感叹叶修心思多端。
　　“而至于西南角的范围，还是因为你刚才告诉我的古玩，花鸟市场的方位，这样充斥着各色人等的买卖场合最适合与人交换信息，即使后面有人跟梢，一个古玩花鸟爱好者与买家交流也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而至于为何一定是接头而非单纯闲晃，当日我去茶馆时便看见他对茶馆外的大街上发出了推断是赶快撤离的信号。事实上这让很多事情都说的通，那一方如今遭此重创，自然需要更为谨慎。而这样的接头形式虽然已经十分稳妥，但到底还是需要一个中介。”
　　喻文州顿了顿，“而这个中介应就是那不知名姓的地方，虽然这个中介与其他人的联系都可以凭借电报或者信件，但既然叶修本人很少发信，那么只能推测，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不会太远。甚至可能近在咫尺。”
　　说着他看向正朝着他们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却显是已经有所发现的一位侦查官，微微一笑，“我们现在大概就可以揭晓谜底了。”

　　“兴欣客栈？”对着这样半文半白的名字，喻文州难得地也有些惊讶。
　　“是的，”那个侦察官虽然还有些气喘，但是相当确定地回答道，“非常符合描述，豆腐坊和钱庄都在一眼可以看见的范围内，而且这客栈颇有名气，听说外地来的人很多都在此投宿。当时有人把我们当成旅客，一听描述便说是这家酒楼。”
　　“这倒真是出人意料，”喻文州摩挲着手上黑漆牙雕的梅花笔筒，若有所思，虽然范围缩小到这种程度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如此容易反倒让人有些疑心。“那么这家客栈为何有此盛名？”
　　“听说也算是家老字号，父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而且现在的老板娘以豪爽泼辣著称，给了新来的外地人许多帮助，乐善好施的名声传了出去后自然就有很多人愿意来住店。”
　　“这样啊，”喻文州笑了笑，“看来我们也该去会一会这位豪爽泼辣的老板娘了。”他看见宋晓神色不豫，显是对他又一次打算轻车简行的探路行为颇不支持，安抚地道，“好啦，我会注意安全的，这一次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何况上一次虽然再三强调不需带人过去你不也还是在暗中埋伏了许多人马么？”
　　被揭穿了上一次几乎是抗命的行为，宋晓硬着头皮道，“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是值此乱世还是小心为妙。”
　　喻文州微微摇头，“我也不是在责备你，只不过叫你不用过度担心罢了。把郑轩叫过来吧，有这么一个专业的弹药专家在旁边陪着你总不会担心吧。”
　　宋晓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把那个常年没有干劲的家伙带着明明更加冒险吧他默默吐槽……但是看见上司一幅云淡风轻的和煦微笑，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无法违抗这个人的命令。
　　“我现在就去通知郑轩。”他沉声答道。
　　“辛苦了。”喻文州同样肃然回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在客栈一楼落脚的时候喻文州也不免感慨这一家受欢迎的程度，可以用人满为患来精确形容的大堂内到处都是人声的喧嚷，不同于茶馆虽也是云集三教九流但毕竟有几分高雅沉静的气氛，这种混乱的环境在一瞬间差点让喻文州也有些迷失。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客栈的伙计在这种环境下依然可以辨别出每个客人的指令而相当有秩序地送上对应的服务。
　　“压力山大。”郑轩在旁边没精打采地嘟囔着。
　　喻文州回过神来，“你啊，就应该多出出门，研究弹药研究到足不出户的地步也未免太过了。”
　　郑轩还是懒洋洋地趴在那儿，似乎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喻文州无奈地一笑，也就任他去了。作为当年与他同一届留法的学生，当年他们也算是朝夕共处过一段时间，对彼此也是知根知底。郑轩在弹药方面的功底自然是无可挑剔，在国内也称得上是数二数三的专家，但就是这种懒散的性子从当年到现在是一点没变。喻文州把他带着，与其说是防身，倒不如说是敦促他多出来走动。
　　“还指望把你抬出来吓唬人，现在觉得你不被别人吓唬到就不错了，”喻文州一边仔细观察着伙计中一位格外高挑美貌的少女，一边对郑轩半开玩笑地说道。
　　郑轩突然分外严肃认真地坐了起来，“军长要我去吓唬谁，我现在背包里装了一个M24型柄式手榴弹和一把M1911，坚决完成任务。”
　　“算了……你还是先歇着吧。”喻文州默默扶额。而那个少女也明显注意到这两个新来的客人，走了过来相当直接地问道，“不知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喻文州敏锐地注意到少女的口音并不像本地人，而说话的姿态中亦有一种寻常人身上难得一见的凛然高华。他轻轻扣着桌板，曼声道，“若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想落落脚呢。”
　　少女微一皱眉，“那么二位在有需要的时候再叫我吧。”语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小姐留步，不知等下如果想要叫你的时候该怎么称呼。”喻文州恳切问道。
　　“唐柔。”那个少女似乎略有困惑，但也只是相当直接地答道。
　　喻文州突然就给了郑轩一个颜色的示意，翩然一动便拦住了唐柔的去路，“那么唐柔小姐有没有兴趣随我们一起去总督府一叙呢？”
　　唐柔明显有些愠怒，但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文州啊，这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但是怎么我上一次见你还是端方君子几天不见你就开始调戏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