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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唯一的差漏 ...

  •   局势如何,仿佛已经不能更清楚。我站在幽寂月光里,轻轻闭了眼。
      再次睁眼,面前十个杀手只剩一半,死去的人生时的惊愕还在滞留脸上,另一半反戈的杀手毕恭毕敬跪在我面前,请示下一步行动。竟能将自己人安插到建安势力范围内,姬容究竟怎么做到的?
      我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又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暗卫上,他跪在横斜错乱的尸体中央,有如风中残烛,淡淡风沙里,他空洞的瞳孔没有丝毫生气,我却隐隐读出了不甘,还有悲恸。
      长亭,你如今也是罪若临渊了。忽然想起舞乐坊那个一袭红衣的男子,他说得极对,如今的我的确心思深沉了很多,手段也狠辣了很多。这样的我跟当初的姬容月摇情有什么区别,跟现今的楮墨聂政又有什么区别?有时候,我会很痛恨现在的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活着,跟君流苏一起好好活着。
      最后,我终是面无表情下令,搜出他们身上的重要情报。
      前脚刚踏进青梅园,我便收到了所谓情报,一只黑色锦囊。黑衣人将它小心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隔着袋子摸了一下,凝眉问他,有没有拆开看过,他立刻跪在我面前表示忠心。我心里登时拔凉,何时开始,我竟树立了一个乖戾无道的形象。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我解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枚小小的瓷片。我认真看了一会儿,瓷片精细,像是久经赏玩,光泽莹润似千峰翠色,打眼看去好生熟悉。隐约间,脑际就闪过了沧水之滨那个药庐。
      半晌,又将瓷片塞回锦囊,虽有些莫名,却也不做深究了。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掀开棋盘触动机关,书架移开便漏出一扇与墙同色的门来。
      我推门往深处走去,直至一处冰库。韶婠困在冰室里,见我来了,眉毛一挑,傲气不减。
      承影递过斗篷,我拢紧了走过去,隔着一层坚冰问她,“那支箭上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她坐在冰床上淡淡地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自被掳那天起,承影天天问也都这副笑貌,这句话,我也不指望真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不过是给个由头,顺便把承影也困在这里,毕竟,承影知道的东西不少。
      我看了一眼承影,他已自封了穴道背过身去,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向韶婠坦白,“我其实大概可以猜到一点。”
      她略略颔首,并不看我。
      “半个月,便让我忘了朝夕相对一个月的人是什么模样,半个月,便将我对他的诸多念想全部掏空。半个月……”我忽然想笑,“你大概不知道我那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吧。其实那支箭已经不重要了,我或许应该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事实上,自那日在梨花渡见了姬容后,我便晓得那支箭并不单纯,于是缠着楮墨问了好几次,有什么药还可以让人忘记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呢?他当时怔了好半天,一度以为我是因情轻生的,最后终是给了我一个答案。他说,大概是绝情水吧,相传九州之上唯有司玄上士会配制这种药。
      又是司玄上士。我心下了然,想是功能相仿的药物使然。
      韶婠抬眼看我,眉目清冷,微微轻皱,似想说什么,却迟迟没落下一个字。最后,也只是低低一笑。
      我
      我戳了一下承影,示意他跟我出去。
      出了冰窖,我让他坐下,又分了一杯茶给他。“有没有什么消息要说?”
      他严肃道:“她的武功已经废了。”
      我正要举杯子喝茶,闻言,手一抖将杯盖摔在了几案上,“你做的?”
      他掀起衣摆跪下去,“属下不敢。当日将她带回来后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禀报。”
      我舒一口气,放下杯子将他扶起坐回原位。据我看的那些传奇典故,废人武功这样的事不外乎挑断手筋脚筋,那么韶婠……“可是被人断了手筋?”
      他低着头,凝重一点头。
      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我觉得心头沉重,当初将韶婠困在冰窖就是惧她会武,欲借冰室寒气封住她脉门。可是如今,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我手指收拢,指甲嵌进手心。长亭,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殿下,那么接下来……”
      我应声看他,钝钝的话不经心就说出了口,“茶,凉了。”
      他心领神会,举起杯子喝了个干净。我是建安郡长公主,是位列诸侯的封王,我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就像明知茶里掺了药,他也不敢抗拒,怨不能怨,恨不能恨,只能用沉默粉饰太平。
      我低头凝视手心茶盅,告诉他,“今日之后,我会送你离开,你会将前尘往事都忘干净,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庸碌但自在地活着。”
      他面色稍稍放缓,嘴里逼出几个字来,“谢殿下。”
      东方欲晓,天边翻起鱼肚白。
      我走出青梅园,按原先设定演了一出戏,敌追我赶的颇为惊心。我以为一切皆在意料,却在姬容的人将冷箭架在我脖子上时,看到了唯一的差漏。
      按理说,此刻拥军赶来救我的人应是楮墨,我定眼看了好久才确定,那个人,竟换做了景俞。
      怎么会这样?
      总归是我作茧自缚,黑衣人以我性命相胁让景俞刺了自己一剑,景俞果真刺了一剑,却是借机拖延时间。后经一番恶战,遂将我解救了回去。我当时人都快吓哭了,捂着他的伤口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他温和一笑退开半步,“只是皮外伤,郡主受惊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越距,道了声谢便转身上了马车。
      有风度,有距离。我隔着帘子去看他一身雪白的背影,微微心悸,你真的是君流苏么?
      回到侯馆,已是日暮时分。经此变故,侯馆戒备森严了很多,楮墨不在,带头负责这事的便是景相。
      经景俞操办,侯馆一切相安。
      唯独是我,引发了旧疾躺在床上撕心裂肺,痛苦万状。
      原本空荡荡的寝室里一时挤满了人,却徒增几分压抑,见过的没见过的太医足足排了两列,景俞面有愠色立在一旁,看太医上前诊脉,复又摇头退下。
      我汗如豆下,咬牙切齿差点骂出声,好你个楮少卿,偏偏这时候不在,这是警示吗?这笔账,我们迟早要清算的。
      景俞从禅心手里接过汗巾,上来给我擦汗。一面沉声问太医,“郡主病情如何?”
      为首老太医颤颤巍巍回答,“殿下这是顽疾,素来由楮少卿调理,我等初次接洽,实在无从下手。”
      景俞蹙眉看着我,命令道:“先行下药镇住疼痛罢。”
      旁侍连着底下两列太医应声惶惶退下。
      我咬紧嘴唇,闭眼缩在床头一言不发。他又替我擦掉额头的汗,望着我道,“痛就喊出来。你这样怎么让人放心?”
      我翻身拽着他的袖口,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替我檫着汗,眸间一抹银碗盛雪。“郡主殿下千秋万岁,说什么胡话?”
      我鼻子酸涩,骗他说想看云水阁的月见草,央他帮忙取来,他安抚我两句便出了去。
      而后,我又将剩下的人都撵了出去。
      景俞再次回来时,我方上了锁背门坐在地上。他轻拍门板唤我,“郡主?”
      我蜷着身子,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的声音从门缝里过来,“郡主的月见草,我带过来了。要不要看一看?”
      我依旧深深咬着下唇,不说话,也没有哭。
      他接着道,“花开得很好,郡主看一眼吧,一眼就好。烟花易冷,这株月见草怕是挨不过明天的。”
      我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强装平静回他,“景相替我看一看吧。我现在,有些疲惫。”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越说到后面,越是带着哭腔。最后心里一紧,索性对他下逐客令,“景俞,你走吧。”
      他似蹲下了身,柔柔的声音像是响在耳边,“你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只这一句话,心中某个地方瞬间坍塌。从前,我生病了,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君流苏就会问我哪里不舒服。原本不是什么大病,见他心急的样子,我却微感快意,直接往他肩上一贴,“哪里都不舒服。”
      “郡主?让我进去吧。”
      我轻轻颤抖,往日的记忆与现实的委屈排山倒海涌来,压得我快要窒息,终是禁不住哭出声来。哭了好一阵,原以为他走了,又听他春风化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
      胸口狠狠抽痛,我呼吸起伏不定,抖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君流苏,如果你不在,我一定不会哭的。”
      他迟疑片刻,缓缓道,“郡主,我是景俞。”
      他说他是景俞,我抚着胸口不能自已,再没说话。一切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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